天子脚下——八月薇妮
时间:2021-04-03 10:08:12

  而后来不知哪天,黄夫人突然间就带着女儿离开了京城。
  有的说她去了江南,也有的说她回了本家……众口纷纭。
  总之,她并没有再在京城内掀起波澜。
  瑞王出京后,很快到了年三十。
  郝四方竟并未回来,这代表着战事越发吃紧,漕运司的事情也更加繁琐,丝毫马虎不得,尤其是经历过上次的襄州假冒粮草案子。
  郝四方不仅亲自督阵,且行踪不定。
  三江只陪着家里过了三十,初一便也出门去了。
  这一来,无奇自然担心,连同秀秀玉儿、窦家姑妈也为他们父子悬心起来,姑妈更是一日早午晚三炷香的烧着,还撺掇阮夫人去庙里给他父子祈福。
  阮夫人嘴上说不必紧张,也不会去祈什么福,但眼见到了十五,终究还是忍不住,带了无奇跟秀秀一起,去了城外的广安寺拜佛祈愿。
  无奇心里却也惦记瑞王,此行正合她意,便着实地在菩萨面前狠求了一番,希望她最关心的这三个男人都平安无事归来。
  她知道母亲外冷而内热,自然也担心父亲跟哥哥,于是便悄悄地退了出来,让阮夫人多拜一会儿。
  秀秀陪着她出来,却宽慰说道:“放心吧,舅舅跟大表哥都是福大的人,绝不会有事的,我想菩萨也指定知道你跟舅妈的心意,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无奇笑道:“当然啦,开了春表姐就要跟小林子定亲了,我当然也想爹能够在这之前回来。”
  秀秀脸色微红,便哼道:“要不是那个小子求我,我才不会轻易答应就这么快呢……要是舅舅回来就算了,要舅舅还延迟几天,少不得我也跟他说,定亲的日子也延期罢了。”
  “使不得使不得,”无奇赶紧摆手:“先别漏这话……不然小林子要怨我了。”
  秀秀挺胸道:“他敢!”
  无奇看她凶悍的样子,笑道:“哎呀,你这样,小林子以后怕是要惧内了。”
  秀秀才也笑说:“你不晓得,那小子花溜溜的,若不认真管好了他,给我在外头搞三拈七我可受不了。”
  无奇说道:“不会,小林子是最正经的,他只口上会花一些而已。再说他若真敢胡闹,我也帮着表姐。”
  秀秀拿着小拳头娇嗔地捶了无奇一下,笑道:“总算没有白疼你。”
  无奇却给她捶的晃了晃,目光转动,却瞧见前方门口处熟悉的身影,正是春日。
  一看到春日,她不由又想起了郝三江。
  三江先前信心满满,谁知果然在春日处碰了壁,三江甚是幽怨,幸而漕运司正是忙碌时候,也由不得他伤春悲秋的,只去忙正事罢了。
  无奇想了想,便迈步下台阶,走到院门口。
  正犹豫着怎么开口,春日早听见脚步声了,便问:“可有事吗?”
  无奇咳嗽了声:“最近有没有王爷的消息?”
  春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昨儿自己才告诉了她瑞王已经到了北边了,安然无恙,怎么这么快又问,难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无奇也想起来,便忙改口道:“那你……可知道我爹跟我哥哥如何吗?”
  春日皱眉说:“郝大人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了。”
  无奇一喜:“真的?!”
  春日又道:“至于长公子,他……”
  无奇见她欲言又止,才泛起的欢喜又退却了,有点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春日说道:“长公子本也会回来,因遇见了殿下,所以他……主动要求跟着殿下一起去梁州了。”
  无奇屏息,心突突跳了两下,才又自我安慰地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应该是无碍的,毕竟是跟着王爷。”
  春日却仿佛没她这般乐观,眉心微蹙地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低下头。
  此时阮夫人终于走了出来,无奇便忙返回去陪着。
  春日的消息果然准确,赶在正月十五这日,一直在外忙碌的郝四方总算得以回府了。
  阖府大喜,窦家姑妈因为如此又赶紧吩咐府内小厮,里里外外地多挂几个红灯笼,菜肴都临时多加了几个。
  一番热闹,不必细说。
  到了晚间,大家吃了元宵,只因为三江还没回来,所以这份团圆的欢喜虽然强烈,却仍是不见大圆满。
  姑妈跟秀秀玉儿都先退了,无奇也随之告退,留给父母更多相处的时间。
  因为数月的忙碌,郝四方人比先前瘦削了不少,原本方正的脸也显出几分骨像,向来龙精虎猛不见疲惫的脸上也稍微地有些倦意。
  阮夫人看着他,心中无端地有些酸楚。
  郝四方笑道:“夫人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比先前更难看了?也是,外头风吹雪大的,我的脸皮都糙了,你试试看,还擦伤你的手呢。”
  他先前洗了澡,脸上的皮更是造反似的,就如同那给太阳晒了数日的盐碱地,几乎皲裂成一块一块的,人也黑了不少。
  阮夫人闻言,慢慢抬手在他脸上轻轻地抚过,果然手底的皮肤粗糙非常,脸颊边上甚至还有道愈合了的浅浅伤痕。
  阮夫人摸着那道疤痕问道:“这是怎么了?”
  四方说道:“没什么,给树枝刮破的。”
  阮夫人一听就知道是谎言,只怕又遇到了什么危险。
  她也不追问,只慢慢起身,四方忙拦住:“干什么?”
  阮夫人道:“我拿点香膏给你擦脸。”
  她果然去梳妆台前拿了一盒香膏,挑在掌心,亲自给四方把脸上擦过了,郝四方只觉着她的手柔嫩而软,温温柔柔地擦着自己的脸,简直是无上享受,又如同久旱逢甘霖般,不由自主就把她环住了:“夫人……”
  阮夫人默然垂眸。
  郝四方仰头看着她:“你对我真好。能娶到你,实在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这本是他习惯说的一句话,也是真心实意的,阮夫人的手却一抖,那盒香膏落在地上。
  郝四方看了眼,不以为意地笑道:“夫人,我们安歇吧?”
  正要把她抱起来,阮夫人突然制止了:“你等等。”
  郝四方一怔:“嗯?”
  阮夫人俯身,将那盒香膏慢慢地捡起来:“你才回来,又是大节下,本不该扫兴的,但是……”
  郝四方的双眼微睁几分:“这、什么?”
  阮夫人并不看他,只看着手中的那盒膏,缓缓道:“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好,你娶到我,也未必是福气。”
  郝四方的脸色微变,却又忙笑道:“这可是胡说!”
  “不是,”阮夫人慢声道:“四方,有一件事,我知道不该告诉你,但又实在不想瞒着你。”
  郝四方脸上的笑收了若许,声音略有点干涩的:“既然、你觉着不该告诉我,那就别说就是了。”
  阮夫人终于抬眸,秋水般的眸子,看的人心里发颤。
  郝四方咽了口唾沫,忙又笑道:“何况,夫人向来都是英明的,你做的决定必然是对的,何必跟我说呢。”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吗?”阮夫人素来很有决断,此刻却头一次迟疑不决起来,她深深呼吸:“这是我做的一件错事,到底后果如何……我想让你知情,让你决定。”
  “不!”郝四方突然脱口而出,整个人也突地站了起来。
  阮夫人愣住,她发现郝四方的反应有些太过。
  郝四方也察觉了,却又掩饰般仓促一笑:“你知道我的脑筋不算灵光,又从来最怕选择。你、你何必为难我呢。”
  他的眼神,居然有点躲闪。
  阮夫人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了。
  “你、是不是……”她想开口,又很艰难,甚至呼吸困难。
  “你别说了!”郝四方却蓦地截断了阮夫人的话头。
  阮夫人的唇抿起,细看却也有些发颤。
  沉默之中,四方起身走开两步,他背对着阮夫人一声不吭。
  阮夫人扭过头去,眼中慢慢闪出泪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半晌,郝四方像是平静下来,他回头看向阮夫人道:“我问你,你所说的错事,是你自愿的吗?”
  阮夫人顿了顿:“不是。”
  郝四方道:“那,你现在还会犯错吗?”
  阮夫人皱眉,有些不悦道:“胡说。”
  郝四方见状,便展颜笑了:“这不就结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罢了,横竖现在一切安妥,何必多生是非?”
  阮夫人诧异地看向他。
  郝四方看着她泪光闪烁的眸子,抬头想了想,一笑说道:“你听我说,我这一趟往北地去,最大的感触也是如此,这场战事……至今,因而遭殃的百姓不在少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数不胜数,我看着他们妻离子散的悲惨之态,便时时刻刻地想到了你,平平跟三江,恨不得立刻回来你们身边。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却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更重要!”
  阮夫人的眼睛红了起来,泪水涌涌有决堤之态。
  “不过,”郝四方继续道:“如果你非要说,非要告诉我,我也不会拦着你。但有一句话我也想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始终都觉着,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的福气,能够有平平和三江,我也很是心满意足,并无所憾。”
  阮夫人静静地看着他,泪终于从双眼中泫然而落。
  郝四方重新走到阮夫人身旁,将她轻轻地揽入怀中:“大节下,不要哭啊。我的夫人。”
 
 
第186章 凯旋
  阮夫人从郝四方的反应之中, 看得出四方已经知道了。
  但她不懂郝四方是怎么知晓的,明明他不是心细的人,从来也不曾表露过异样。
  他如果一早就知道此事, 怎么可能丝毫都不露出来。
  直到四方无意中跟她说了一句话, 阮夫人才猜到缘故。
  郝四方说,他在回京的路上, 遇到过荫廷侯的那位遗孀, 当时她的情形有些凄惨,离开京城后,半道上又给流民冲了,身上所带盘缠都丢光了。
  阮夫人先前还提防着黄夫人暗中使坏,听说她离开了京城, 且还悬心着, 没想到竟落到那种境地,还跟四方遇见了。
  阮夫人便问:“怎么她是往北去的?”
  郝四方皱皱眉, 神色淡淡的道:“听她的意思是京城内已经不能立足。我见她可怜, 便助了她些银子,安排了两个手下护送了她们一程,后来听说她们进了罗城, 不过……”
  “不过什么?”
  郝四方的唇角动了动, 些许无奈,也有些许的无所谓:“当地的匪贼趁着战乱生事, 袭击了罗城,只怕她们生还的机会很小。”
  看得出,他并不在意黄夫人的生死。
  阮夫人悚然而惊,却并非因四方的态度,而是这简单几句底下的暗流。
  黄夫人长袖善舞, 心机又深,虽然落魄身份尴尬,但仗着旧日情分跟娘家的关系,先前在京内也算如鱼得水,连蔡府的白夫人都跟她甚是热络……
  为什么突然间竟“不能立足”。
  就算她无法在京内,那按理说要么回家里去要么去安妥的南边,怎么反而向不太平的北边去了?
  竟还落得如此下场。
  但阮夫人毕竟跟黄夫人曾有交情,又懂她的心意,很快便揣摩清楚了她的所图。
  黄夫人本来想立足京内,东山再起,却被迫离京,而且事情做的不为人知,放眼京中有这能耐的还有谁。
  蔡瑾玄兴许能够做到,但他未必会特意去做,何况黄夫人的居心,蔡瑾玄那偏端直的性子未必清楚。
  如果说能够洞察人心、而且又有缘故去做这件事、且有此能耐者……
  阮夫人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当初在蔡府人命案的时候,瑞王就曾跟她说过,别人的事情他一概不管,但唯有无奇的事,他绝不会坐视。
  以瑞王的精明,他查出底细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此事十有八/九,是他所为。
  所以黄夫人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因为她不敢不走。
  毕竟瑞王放她离开,已经算是开恩了。
  同时另一方面,郝四方之所以知道,恐怕就是黄夫人同他泄露了几分。
  黄夫人,从来是看不惯她过的好的。
  当初她也是心仪于蔡瑾玄的,只是蔡瑾玄一心在阮凌寒身上,眼里再容不下他人,她却暗恨在心,难以释怀。
  而黄夫人之所以北上,应该是去投靠秦王的。
  毕竟放眼天下,能跟瑞王一较高下的,只有秦王赵景华了。
  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阮夫人思来想去,心中怅然,无法形容是何滋味。
  翻了个身,眼前的正是不知何时已然酣睡的郝四方,仍是这张平平无奇的豪纵的脸,阮夫人呆呆地望了半晌,却从中看出了几分令人心折的细腻柔情。
  当初她选择郝四方,本来只是保全与自保之间的无奈之举,如今看来,却竟像是她做的最好的选择。
  阮夫人轻叹了声,往郝四方的怀中靠了靠。
  元宵节过后,地气转暖。
  陆陆续续的有好消息从北地传了回来。
  开春之际,兵部总算接到了秦王殿下的奏疏,秦王趁大风雪之时率兵长驱直入偷袭敌军王庭,北狄王庭全军覆灭,从王侯往下,三千人余人尽数被枭首。
  前方的狄军闻讯魂不守舍,率兵回援,却遭到秦王跟梁州的两面夹击,数万之众溃不成军,此战之后,至少二十年内,北狄绝无能力再进犯启朝。
  这个冬天显得格外的漫长,从太子之死,到北方之战,对皇帝而言,简直内忧外患。
  更令皇帝震怒的是,还有人借着这个机会,为一己之私,欺上瞒下,昧了军需之物,差点酿下大祸。
  幸亏,这些事情虽来的急且猝不及防,但到底都给一一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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