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个小诊所,可以处理伤口。”他记得,刚才开车路过一家诊所,就在转弯处,大约两百米。
男人极有耐心,哄孩子般的口吻,轻声细语的,让听者有种被温柔呵护的感觉。
艺术家的手不能受伤,平时司婳极其爱惜自己的双手,只不过遇到危险会反射性的以手抵挡,伤害难以避免。
伤口不重,司婳也怕留下后患,顺从的点头。
因为全身湿透,柔软的布料贴近着女孩娇软的身体,在这幽暗的环境中看不清,但浑身粘腻着很不舒服。
她还未开口,旁边的人又递来一件衣服,“不介意的话,可以披上我的外套。”
“你平时……都这么乐于助人吗?”手里攥着沾湿的纸巾不自觉收紧,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
男人微微一怔,笑了笑,“好像并不会经常遇到在路上摔倒的人。”
一句风轻云淡的玩笑打破尴尬气氛,司婳微微松了口气,心里的紧张感少了些许。
她本身穿得单薄,如今衣服湿透,恐怕不好见人。思及此,司婳没有拒绝好心人的帮助,“谢谢您。”
宽大的外套带着一股清新的香味,跟男人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心里被苦涩填满,脑子里一片混乱,没有其他心思。
特殊情况下顾不得矫情,司婳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旁,对方有意放慢脚步,两人并肩而行。
怕再次摔倒,司婳走得小心翼翼。
“这里光线暗,慢点走就好。”男人轻声提醒。
他还记得她在光线暗的环境下看不清?
雨声淅沥,马路上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司婳悄悄地往旁边侧了侧脸,余光扫到男人紧握着雨伞的手,不禁自嘲。还真是凄惨,在她被信任的爱人无情背叛后,为她遮风挡雨的竟是仅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
对方配合她的速度放慢脚步,两人的步伐格外整齐一致,短短的路途花了不少时间,在光线明亮的区域,司婳重重呼出一口气。
诊所名字标牌四周发光,清晰可见,司婳不由得加快速度,越是接近,视线就越明亮。
“到了。”
司婳回头,视线猝不及防撞进一双茶色眼睛,点漆瞳孔凝聚着斑驳的光。
距离太近,司婳恍然瞥开眼,连人脸都未曾看清,已经不敢深究下去。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坐在门内,里头的病床还坐着一位输液的患者,司婳向医生伸出手,露出伤口,“不小心摔了一跤。”
了解到情况,医生立即指引他们进里面,用碘伏清洗伤口。
擦破皮肤的血丝被洗刷干净,之后的流程并不复杂,医生拿出一支药膏摆在桌上,叮嘱道:“消毒后擦药,尽量别碰水,注意保持创面干净,避免伤口感染。”
手背轻轻地搭在膝盖上,擦伤的掌心向上,她挤出药膏用棉签沾抹。
伤口不深,很快就能处理好。
等到医生报账时,司婳表情一僵,忽然想起自己身无分文……
司婳面露难色,现在能求助的只有那人。她站起身,稍稍靠近旁边的男人,试探性的问道:“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
“抱歉这个要求有点无礼,但我的手机和钱落在其他地方了,所以……”
在她扭拧借钱时,男人已经爽快的扫码替她支付医疗费用。
一支药膏并不贵重,司婳还是十分感激,“谢谢你!请问先生怎么称呼?您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吧,等我拿到手机立即转给您。”
“我看起来很老么?”男人细心地将药盒装进袋中,轻松打了个结。
“啊?”她不明白为什么延伸到年龄,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我既不是你的上司,也不是你的长辈,何必对我用敬称。”男人将印着诊所logo的透明袋子递向她。
司婳用一根手指勾着,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
“我姓言。”
“至于名字,如果下次有缘再见,我就告诉你。”男人唇边绽放出一抹绮丽的微笑,茶色的眼睛透着温柔。
“言先生……”借着明亮的灯光 ,司婳端详着他的脸,“你怎么会认得我?”
“大概是我记性好。”又或者是,对某个特定的人,过目难忘。
两人已经走到马路边,男人仍然撑着伞。
司婳正想脱下外套还给他,却有另一只手阻止她的行动,“衣服应该留给需要的人。”
的确,她浑身湿透的样子不适合出现在人前,特别是酒店那种公共场所。
脑子飞速转动,司婳提议道:“我的东西就在附近的酒店,要不然你跟我一起过去,我把钱和衣服还给你。”
“也好。”男人轻轻点头。
正巧有出租车经过,亮着红灯,司婳遥遥招手,出租车缓缓停下。
她也不记得刚才跑了多远的路,但从诊所到酒店最多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很快,车子停在富丽堂皇的酒店前。
司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原本的房间,散落的珍珠原封不动,哪怕价值昂贵,也没人敢浑水摸鱼占便宜。难堪的记忆涌上心头,司婳强忍着心中不适,避开落在地面的珍珠,拿起包和手机匆匆逃离。
等她赶到楼下大厅,原本该等在休息区的男人却不见踪影。
“你好,请问有看到一位穿着蓝色衬衣的先生吗?”司婳跟前台的工作人员描绘言先生的模样。
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折叠的纸,“这是刚才那位先生留给您的东西。”
司婳翻开纸张,里面写着一串数字,和一句话:抱歉,有事先行。
引笔遒劲有力,落款人是一个“言”字。
指腹轻轻摩挲着那行黑色字迹,司婳觉得缘分的确很奇妙,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男人,无论从言语还是行动,都让人感觉到温暖。
========================
回到樱园,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袭遍全身,司婳忍不住浑身颤抖。她迅速跑上楼,换掉身上湿透的衣服就开始收拾房间里的一切。
在这里住了一年,堆积的东西不少,但大多是衣服和贺延霄赠送的首饰。司婳随意挑了几件合适当下季节的衣服,把最珍贵的设计稿放进行李箱。
贺延霄赠送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拿,包括这几年贺延霄给她的,但她从未刷用过的卡。
提前联系的车子已经抵达樱园,司婳提着行李箱下楼,临走时,司婳将那件不属于樱园的外套搭在臂弯间一起带走。
玄关处,她回头环顾四周,可笑的真心、自以为是的爱情,在她的世界逐渐崩塌瓦解、支离破碎……
司婳拿起手机,红着眼睛打出一行字:【我们分手。】
不是试探、不是刺激,她果决的否定了之前的一切,包括自己付诸三年的爱情!
第12章 最完美的邂逅
贺延霄从酒店赶到季樱那边,屋里一片狼藉,东西散乱的堆着,还有被砸碎在地上的瓷器。季樱整个人卧倒在沙发上,呜咽的哭泣。
“季樱。”贺延霄按照她给的密码打开大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趴在沙发上的季樱哭声不止,哪怕贺延霄已经走到她身边,也没有转过面来见人。
“那个人呢?”
季樱趴在那里摇头,就是不说话。
贺延霄在旁边蹲下,试着将她拉起,季樱下意识的用双手挡住脸颊。
这般不同寻常的反应落在贺延霄眼里,他几乎是瞬间想起从前跟季樱在一起的时候,她每次在嗜赌的父亲那里遭受到暴力就会这样……
贺延霄强行拉开她遮挡的手,果然,原本白皙的脸蛋上清晰的印着五指红印,嘴角还残留着丝丝血迹,可见施暴者下手多么狠重。
当年,跟季樱在一起之后才逐渐发现她的秘密。
季樱的父亲好赌又嗜酒,季樱的母亲看他实在不争气,跟别的男人跑了。季父赢了钱的时候会给季樱零花钱,但如果输了就会喝得烂醉,心里不顺畅就把气撒在季樱身上。
那时的贺延霄还是少年心性,对男人施暴这种事嫉恶如仇,非但没有像某些人一样嫌弃季樱的家世,反而对这个脆弱的女孩充满怜惜。
后来,季父知道女儿“攀上高枝”便借此索要钱财,一再二、再而三的找上门,贺家没了耐性,趁季父犯事的时候,推了一把力将人名正言顺送进监狱吃了几年牢饭。
被送进去之前,季父要求见女儿一面,趁机请求她让贺家帮忙把他弄出去。当时的季樱因为害怕,闭口不言,季父被抓走前还恶狠狠地咒骂,放狠话说出来之后要她好看。
而如今,季樱刚回来不久,又被出狱的季父找上门。
“我,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看我的眼神,那么恐怖……做梦都会被吓醒。”季樱哆嗦着扑进贺延霄怀中,“怎么办,阿延,我难道真的逃不出他的掌控吗?”
“五年前就是他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们的爱情。”当初要不是有这么一个父亲拖累,季樱大概不会被贺家其他人厌恶至此。
“我真的,真的害怕极了。”她埋在贺延霄的胸膛前,哭声不断,“我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过去,却没想到比曾经还要糟糕。不仅失去了你,那个人还变本加厉的想要害我…… ”
抱着这样脆弱的季樱,时间仿佛回到五年前还在一起的时候。贺延霄使不出力气把人推开,手臂僵着,理智和感情互相抵抗。
他很明确自己现在喜欢的人是司婳,但也无法放任季樱不管。哪怕他们分开,曾经的感情存在过,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无法狠心的任她自生自灭。
刚才在司婳的生日会上离开,他是迫不得已。无论如何,司婳是安全的,即时闹脾气,他也可以慢慢花心思去哄。
但季樱遇到的事情很严重,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识过季父的疯狂,根本不顾及父女情面,他无法确定如果自己扔下季樱不管,她会遭受怎样的非人折磨。
贺延霄一面愧疚,一面安慰自己,等季樱的情绪稍微缓和,他就立即回去找司婳道歉。
季樱的情绪崩溃了几次,去洗了个脸,两只眼睛哭得通红,脸上的痕迹还没有消失。
“这样的人,再送进去关一辈子也不为过。”贺延霄冷哼一笑,又恢复了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冷漠面孔。
“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季樱语气微颤,显然刚才被吓得不轻。
“你当他是父亲,他可没把你当做女儿。”贺延霄握着她两只胳膊,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告诉她,“季樱,你该坚强一点。”
季樱咬着唇。
“你这个地方被他发现,已经不安全了,这两天先去别处住。”贺延霄习惯了命令般的口吻,倒也是诚心建议。
“阿延,我……”季樱挪动脚步,缓缓靠近他身边。
这次贺延霄几时候退,避免她再扑过来,“到此为止吧。”
季樱仰头,眼里满是错愕的小表情,酸涩的眼泪顷刻而出,“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才回到这里,可你却说,你不爱我了……”
“阿延,不要对我那么狠心。”她掩面抽泣,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今晚他应该不会再来,你自己注意点,我先走了。”今天是司婳的生日,还好剩下几个小时,足够他赶回去弥补。
“阿延!”她穿着白裙,衬得脸上毫无血色。
身体比思维反应更快,贺延霄最终还是出手搂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
从季樱那里出来,时间已经有些晚。手机震动一声,贺延霄收到司婳发来的分手短信,第一个想法是她这次气得不轻。
爽约的确是他不对,贺延霄能够理解愤怒中的行为,让司机加速开往樱园。
他敲了几次门,司婳的房间都没有反应,贺延霄推开门,见里面空无一人,随即叫来蒋妈,“司小姐回来了吗?”
“回来了呀,直接就上楼回房间了。”蒋妈后来不在大厅,也就不知道司婳已经离开的事。
回想起刚才推开房门所见的场景,贺延霄忽然察觉到什么,大步跑上楼,“砰”的一声把人推开,大步迈进去,这才发现,房间里少了些东西。
平日司婳整理设计稿的地方空了,一直放在角落的行李箱也不翼而飞。贺延霄当即拿起手机联系司婳,电话已经打不通。
随后跟来的蒋妈也察觉到情况不对劲,忽然被男主人叫住,“蒋妈,打给司婳。”
很很快,冰冷的客服语音告诉他们,蒋妈的电话能够打通,对方却不肯接。贺延霄的脸色沉下来,蒋妈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从生日那天起,司婳离开樱园,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内,也一直没有回家。作室找不到人,柯佳云告诉他们司婳休假未归。
两天后,贺延霄的电话仍然处于被拉黑状态,他不得不让贺云汐出面帮忙化解。可惜在这非常时刻,司婳拒绝接听贺家人所有来电。
贺延霄动用关系,很快查到司婳入住的酒店,叫人看着,终于等到她现身。黑色的轿车跟随她一路,见司婳走进附近的公园,贺延霄立即下车,跟随身后。
四周人群流动,不易察觉,司婳抱着散心寻找灵感的心思才来到这里。
近两日心情郁结,拿着画笔迟迟无法落下,灵感苦涩,抓心的烦躁。
晚上总是失眠,心里空落落的,疼得厉害,有时候从梦中惊醒,脸上还挂着残留的泪痕。白天精神不好,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劲,偏偏找不到治疗自己的方式。
不得不承认,贺延霄那件事对她影响甚深。她没办法正视那段充满欺骗的感情,努力转移视线,让自己的经历集中在工作上,却无法做出让人满意的作品。
从未放下身段哄过女人的贺延霄如今像小偷一样默默地跟随着,见司婳停在一棵叶子逐渐枯黄的大树下,他一步一步靠近。
抬头仰望着天空,司婳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温和的暖阳、拂过脸颊的清风,汲取着大地的气息。
“婳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