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他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夹杂着讥讽的冷笑,走到一棵大树前,伸出手摸了摸几乎已经看不到那组数字:“当初警方在坑边一共发现了六组数字,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能想清楚这些数字的具体含义,但是在遇到你之后,我突然就明白了。”
王雨只觉得后脖颈一凉,瞳孔微缩,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他眼底迅速的闪过一丝不确定,一方面是心底发虚,另一方面则是不敢相信对方竟然能够这么快的发现其中的秘密!
然而他心里那一丝丝仅存的侥幸,终于在言宇再次开口后,被击了个粉碎。
言宇站在第一棵树前,分析道:“树干上的数字都分为上下两组,以这棵树上的为例,上面是L20,下面是647。上面那组所代表的应该是以这棵树为第一参照物,人在正对着这组数字的时候,左手边二十度的方向走出去647米。”
叶竹未等他话音落下,就反应极快的判断了方向,带着一名技术员用测量距离的仪器十分精准的找到了二十度方向并且走出去了647米,并且在位置上插上了红色的小旗子。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完全不用言宇操心了,警方这边的人按照他的思路,分别用剩下那五棵树上的五组数字确定了其余五个地方,分别插上了旗子作为标志,一眼看过去相当的醒目了。
叶竹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忽然就微微张了嘴,因为她在脑子里描绘了一番包括刁玟丽三人埋尸地点在内的一共七处地方,若是将刁玟丽三人的埋尸地画成一个半圆形,剩下六个地点和那包围在半圆形周围的六棵树分别用线连起来,这图案分明就是她和言宇之前在光明堂墙面上看到的那个旭日东升的简单线条标志!
这样一来就显得言宇尤为恐怖,毕竟那个时候拜访光明堂,他们还尚未能够把事情联系到王雨的身上,而他却可能已经在脑海将光明堂的标志与五盘山埋尸地联系起来了。
嘶……
叶竹下意识的吸了一口凉气,再次看向王雨的目光不由的带上了一些同情,而此时此刻的王雨已经彻底陷入到了呆滞的状态中,双目无神的看着一组又一组的技术人员开始在最新发现的六处可疑位置上着手准备开展挖掘工作。
直至太阳西沉,丛林中接二连三的亮起了用于照明的大探照灯,再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终于挖掘工作进入了尾声。
技术人员一共在五处可疑位置下方挖出了合计十五具尸体骸骨,另外一处则是一无所获。整整十五名受害人整整齐齐的躺在陈尸布上,那场景还是相当的壮观的,壮观之余却又透着几丝悲凉。
彭一山此时从最新挖出来的三具尸体旁边站起了身,他一边脱下手套一边快步走到了言宇身边:“言队,五号点位那边挖出来的三具尸体看起来还比较新鲜,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月。”
“嗯。”言宇颔首表示知道了,然后微微侧过头,同十几米开外,因为身体承受不住早就坐在地上的王雨对视了一眼。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在嘱咐技术大队和彭一山带领的两个法医做好现场取证工作后,便示意杜天成先带人收队回局里。
等到天色大亮,两辆警车先一步驶进了市局大院。过了两三个小时后,剩下的几辆警车也都陆续返回,言宇和叶竹本打算乘坐电梯直接前往审讯室的,没曾想在刚刚进入办公大楼的时候就被先一步回来的吕自白拦住了去路。
“那个,言队,王雨的家属找上门来了,杜队问你要不要见见。如果不想见,杜队就自己打发了。”
“家属?”言宇皱眉,不过说话期间并没有耽误脚下的速度,三人顺利的上了电梯。
“嗯,现在就在我们刑侦支队办公室呢。”吕自白回应着,顺势就按下了办公室所在楼层的按键。
言宇没有出言反对就算是默认了,很快三人就从电梯上走了下来。吕自白走在最前面,先二人一步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言宇紧随其后,而叶竹则是在门口处就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此时杜天成正正对着门口的方向,而在他的面前,坐着两个人,从背影上勉强可以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杜天成见他们进来了,面上很是开心的扬手招呼:“言队,现场处理完了?这二位是王雨的妻子和儿子,他们过来是想要问问……”
他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了门口那个迟迟未动的身影,便疑惑的开了口:“叶竹,你怎么不进来啊?”
许是他的话引起了那两个人的好奇,二人双双回了头。
叶竹顿时呼吸一滞,全身僵硬,如坠冰窟。
第212章 多尸墓(28)……
“过来。”言宇最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在其余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开了口,语气冷凝而又强硬。他这幅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模样,成功的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以致于杜天成他们都以为他是不满于小姑娘的磨磨蹭蹭。
“言队,对待女同志可得温柔一点。”杜天成在中间和稀泥。
叶竹顺利的回了魂,她略微垂下眼皮盯着身前那一亩三分地看,接着不紧不慢的走到了言宇的身边,静静的立在其身后,不探头也不出声。
因为她不同寻常的沉默,杜天成也觉得有些奇怪,和特别调查组接触这么多回了,一直觉得这俩是整个小组里最有默契、最合拍的。如今看来,再亲密的搭档也会闹别扭,这样一想他心里舒服多了,都是凡人嘛。
而所谓的王雨的妻子和儿子似乎被言宇这个黑脸警察的语气给吓了一跳,特别是那个中年女人,屁股下意识的就从凳子上移开了,要坐不坐的模样,脸上还挂着有些尴尬的笑意。
杜天成见状,示意她好好坐下,然后瞧着言宇和叶竹二人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始了询问:“不好意思,我们这边也是刚刚出了现场才回来,二位怎么称呼?”
“我叫郁佩兰,这是我儿子,他叫王越泽。”中年女人急忙回应道,因为紧张,双手十指缠绕在一起不停的互相揉搓着:“是这样的,因为从昨天夜里就一直联系不上我老公,结果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忽然接到了你们打过来的电话,说他目前正在公安局……我太过于担心了,所以就想过来问问到底……到底是为什么。”
“他是跟人打架了?还是犯了什么错误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我不知道你们清楚不清楚,他……他身上有残疾的,绝对不会主动惹事儿,更不会去犯罪的!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或许是有些恐惧的,女人急于解释,可语气却染上了一点哭腔。她那略带祈求的目光在几名警察身上来回的穿梭,整个人显得又可怜又无助。
相较于她的焦急,旁边的那位少年就显得淡定了许多,除却刚刚回头看了那么一眼,一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等到看着自己母亲的身躯开始微微的颤抖,他这才伸出了手用力的捏了捏女人的手腕,然后张开嘴轻轻的叫了一声:“妈……”
只这一声。
站在言宇身后的叶竹再次无意识的全身绷紧,那熟悉的嗓音瞬间使她破了防,无尽的梦魇再度袭来,甚至让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察觉到后面传来的逐渐急促的呼吸声,言宇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是眉间的皱褶愈发明显了一些。他现在已经基本可以肯定叶竹那不正常的情绪就来自此时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人,虽然有些好奇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眼下充斥在他胸腔的却是难言的气愤。
其实遇到叶竹之前,他完全没有经历过在工作中让个人情感凌驾在理智之上。结果现在他不仅放任自己这么做了,还做的理直气壮,并且从未觉得无脑护短是如此的令人神清气爽。
“郁女士是吗?”他淡淡的开了口,待到对方的目光看过来后,他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角:“请你对公安和法律多一点信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应受惩罚的坏人。您的丈夫王雨现在牵扯到一宗刑事案件里,案件处于初步调查阶段,今天他肯定是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家了,所以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二位不如先回去等消息?”
“什么?刑事案件?!”郁佩兰‘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露出了十分吃惊的神情,甚至于还抬起了右手用力的捂在了胸口的位置:“怎么可能?!我丈夫一向都是知礼懂法的,他……他平时连随地吐痰都不会,怎么可能犯罪呢?!在工作之余,他还十分热心的去帮助和他一样的残疾人,帮助他们疏通心理、找工作、融入社会。这样的人,你们现在跟我说他牵扯到刑事案件……”
女人这么语无伦次的说着,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嘴唇都在微微颤抖。最终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的说道:“为什么我要回家等消息?我就在这里等,要是你们公安局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不走了!”
话音落下,她细细的喘着气,本想着看一眼周围人的反应,可等抬起头后,入目的却是几张隐约含着讥讽的脸。
杜天成此刻从头到脚都写满了‘蠢货’两个字,他也是因为在顺利发现王雨的埋尸点后才觉得心情颇好,有多余的心思应付一下家属。要知道和嫌疑人家属解释什么并不属于警方应尽的义务范畴,再加上王雨的犯罪事实已经板上钉钉,他就更不耐烦了:“女士,你这是什么意思?扰乱我们正常办公秩序的话,也是有行政处罚的!”
言下之意,公安局可不是随便能让人撒泼的地界。
“做警察的就可以随便威胁人吗?”郁佩兰看起来极为害怕,却还硬撑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扬起了脖子,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我做什么了你们就要处罚我?我既没大吵大闹,也没有动手打人,更没躺在地上打滚儿影响各位办公吧?我只是在平静的诉说着自身的诉求,难不成你们单位楼下墙上挂着的‘为人民服务’都只是做做样子的?当不得真啊?”
“嘿!你这人……”杜天成气的直乐,觉得自己倒是低估了这位妻子的能量,明明很害怕却还如此思路清晰、口齿伶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言宇适时伸出手,拦住了他欲上前半步继续争论的动作,一双黑眸一直未曾离开过母亲与儿子。过了半晌,他忽然开了口:“杜队,细细想来郁女士的想法未必就是错误的,相反,她的情操很是高尚,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最配合的家属了。”
“啊?”杜天成不受控制的出了声,扭过头不可思议的盯着那张俊脸看,就差指着鼻子问一句‘你是不是有病’了。
“啊什么?”言宇侧过头,冲着他扬了扬眉。
杜天成登时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好家伙,虽然满打满算他也没和这位共事超过一个月,但是每当对方出现这种神情的时候,指定憋着一肚子坏水呢,这点分辨力和观察力他还是有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清冷的男声再次响起:“目前虽然警方已经掌握了不少确凿的证据,但是不得不承认在案件的某些细节方面仍然存疑,想来郁女士是看穿了这点,迫不及待的想要帮助警方尽快结案。既然郁女士强烈要求留在这里,杜队,还不派人把他们母子二人安置到审讯室里去?调查嫌疑人家属本就在咱们接下来的工作计划之内。”
杜天成眼睛顿时一亮,心道这特别调查组的办事风格果然如出一辙,前有叶竹为了赵子峰两句挑衅的话就撺掇着局里开了整个赵家的搜查证,后有言宇因为嫌疑人家属撒泼如此干脆利落的把人扣在这里还让对方说不出半个不字儿,怎一个妙字了得。
别说,这么一看这俩人未免也太般配了,这要是以后凑在一起过日子得老有意思了。
当然了,这种想法只是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况且他也压根不敢往外说啊。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他急忙回了神指挥着吕自白和队里的其他两个人将郁佩兰和王越泽带到楼下的审讯室去。
眼瞧着忽然围拢而上的几个大老爷们儿,郁佩兰似乎完全慌了神,她只能懵懵懂懂的被迫转身往办公室门口的方向走去。王越泽不知道是因为过于年轻对眼前所发生的事情理解的不透彻,还是因为性格就是如此的平静无波,总之对所有的一切都全盘接收了。只是在即将走出办公室这道门的时候,偶然回了一下头,紧接着就耷拉了脑袋,被吕自白半推着出了去。
叶竹的双手自方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紧紧握成拳的姿势,一瞬不瞬的盯着母子二人的背影,直至看不见。王雨的儿子王越泽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脸型虽然已经初具了男人的硬朗轮廓,可是还是残留了一些稚气。至于他那双浅棕色的眼,虽然远远没有达到上辈子她所见过的犹如毒蛇野兽一般冰冷的程度,可仍然让她看过去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方才的那一回眸,稚气未脱的面庞渐渐的同那张带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的脸重合,使得她无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终于,在本案中找到了那双眼。出乎意料的,她竟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着的双手,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用力甚至出现了小幅度的颤抖。
现在距离她前世死亡的时间还有七年,按照在五盘山发现的那么多名受害者来看,那七年间被夺去了生命的死者只会更多。
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所以,这一次,她要赢得彻底,必然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只是这话说起来挺容易的,可根据目前的证据和嫌疑人的供述,一切都指向了凶手就是王雨。虽然就像言宇说的那样,案情还存在着不少的可疑之处,但如果找不到能够证明的线索和物证,那么最终结果如何,大家心底都清楚的很。
这场战役必定是前路布满了荆棘的,但就算鲜血淋漓,她也不后悔。
…………
十几分钟后,审讯室所在楼层的走廊里,言宇和叶竹等人正站在休息室外闲聊。叶竹的视线不受控制的往审讯室那边飘去,城阳市局审讯室的数量足够多了,即便如此还是被这次的案子给弄的有些捉襟见肘,赵渤海一家三口再加上王雨一家三口,还真是对仗工整。
现在的情况就是所有其余正在进行的案子都给他们让了路,这起陈年旧案有着不可撼动的优先权。毕竟从刚刚发现的受害者的数量上来看,就已经赢得毫无悬念了。
“你在看什么?”趁着其他人热烈讨论的空档,言宇往一边挪了一步,用不引人注意的声音问道。
耳边轻拂过的温热气息使得叶竹缩了缩脖子,她收回视线扭过头才发现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了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甚至于衣服的布料都轻轻的碰到了一起,相互摩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