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呼吸一顿,眼底闪过不可置信的光,但等到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却没见多么害怕的神色。
这人的小动作自然是逃不脱言宇的观察,他收回目光,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广告片,语气玩味:“看来你是觉得债多不愁了,也是,任谁当面打死过一个金店保安,回头再帮人处理尸体的时候,也不会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
“值得细细推敲的是,当初孙兴邦死后抛尸的人在处理血迹的时候,应该是用上了抗氧化剂来扰乱警方使用的发光氨。抗氧化剂……偶尔也会用到鱼虾蟹等自制的饲料中,你喂螃蟹的饲料,该不会是买的吧?”他说话间,眼睛一直不曾离开过电视半分,更像是自己一人的碎碎念。这样的方式会比面对面更容易让嫌疑人降低戒心,他甚至可以明确的听到背后传来的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本来呢,我们只是猜到了万秀兰处理孙兴邦尸体的时候有帮手,并且这个帮手和她的关系不一般。当时困扰警方的一点就是,万秀兰手中怎么会有抗氧化剂,如果这个和她关系不一般的帮手换成了你……好像一切都那么的顺理成章了。”
丁志勇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微缩,他立刻便出言替自己辩解:“你这猜测毫无根据!我早就说过,孙兴邦死亡当晚我在亲戚家里帮忙,很多人都可以替我作证的!”
“我知道,结婚嘛……是挺麻烦的一件事。”言宇话里有话的说了这么一句,好像是感觉嘴巴动了这么久有点累,瞟了此时正在楼梯口转来转去的叶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叶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上楼去看看那几坨金疙瘩开开眼,这会儿只能无奈的收回了已经迈上了台阶的右脚,走回了客厅里。她与丁志勇站了个对面后,开口说道:“听说那天镇上好多人都去你亲戚家里帮忙了,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估计没多少人对你真正的有印象吧?你大可以在刚到那边的时候特意找几个人加深一下他们脑海里你在现场的印象的记忆点,可如果警方让他们保证看到你全程在,你觉得有人会如此笃定的站出来作证吗?”
“当然不会了。”她在这边自问自答玩的贼溜,成功的让对面男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上了几分:“所以说这种可笑的时间证人将来在法庭上根本不会被采纳的,你不如想想别的法子证明一下自己的无辜。”
“想不出来吗?那就可惜了,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跟万秀兰发生那种关系。”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丁志勇啐了一口,语气愤愤:“喂,警察说话做事不需要严谨吗?证据呢?证据在哪里?小心老子告你们诽谤!”
他在这边正跳脚的热闹,另一边客房那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中年女人已经走到了门边,紧紧地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还透着浓到化不开的哀伤。她想要出来,下一秒却被守在门口的警察拦住了去路。
叶竹瞧见了,冲着那两名同僚使了一个眼色,女人就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上前来。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她在自己丈夫的身前站定,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像警察说的那样,掺和进孙兴邦死亡的那个案子了?”
被警方盘问了这么老半天都能面不改色的人,这会儿在面对自己妻子的质问,反倒是有点不知所措了。他撇开眼去却正好看到了客房里往这边张望的一老一小,神色愈发狼狈起来:“臭娘们儿,你跟着添什么乱?老子没做就是没做,赶紧回屋去!”
“你骗谁呢?!”女人忽然叫了这么一嗓子,尖利的声音让其余众人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她身上只穿着轻薄的睡衣,苍白着一张脸在剧烈的颤抖,似乎正极力压制着胸腔内翻涌的情绪:“你跟那个小娼妇的事情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日子才稍微好过一点点,你就出去睡别人老婆?说吧,是不是你们俩的事儿被人家爷们儿发现了?孙兴邦……他该不会是你们两个弄死的吧?!”
她说到这里,顿时惊愕的瞪圆了眼睛,整个人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了。下一刻,她猛然冲了上去,伸出双手露出指甲,对着被铐住的不能动弹的男人就是一顿抓挠,嘴里哭嚎着:“啊!!!作孽啊!!!你为了那个贱人连好好的家都不要了,竟然还做出这种肮脏的事儿,我和你结婚这么多年,你说变心就变心,让我和儿子怎么办?我掐死你,掐死你!”
女人一边发着疯,一边还真把双手狠狠地掐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叶竹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制止,而另一边的刚子就更不想管了,干脆直接把头扭了过去,数着窗户上的泥点子。这也间接的导致了丁志勇脸色逐渐涨成了紫红色,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身上的女人给甩下去,但是到底双手没法动弹落了被动,对方就跟牛皮膏药似的,粘的这叫一个紧实,怎么都挣脱不得。
也不知这个老婆在平日里积攒了多少怒气,叶竹惊讶的微张着嘴,心中暗道果真小部分的女性思维是很有意思的。比如方才女人听见自己老公有可能因为抢劫金店而杀了人,她没有任何的反应,眼下听到丁志勇在外面乱搞还出了人命,就恨不得冲上去提刀砍死这对狗男女。你品,你细品。
杜天成本来看着楼下没他什么事儿了,所以上楼去看了看,突然听到声音就蹬蹬蹬的从二楼跑了下来,待到看清眼前这一片混乱之后,一脸懵逼的站在楼梯口那里止步不前。
方才一直沉浸在电视剧里的言宇这会儿终于有了点反应,用搭在沙发上的手,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实木的靠背。
得到指令的叶竹这才上前,没怎么费力就从背后把双目赤红,仍旧挥舞着四肢的中年女人给抱到了一边。谁知道把人放在地上的下一秒,对方还是继续往前冲,好在她眼疾手快的再次把人给拦了住,开口劝解道:“大姐,您先别激动呀,这杀害孙兴邦的凶手警方已经找到了,您丈夫现在不过是有着帮忙处理尸体的嫌疑而已。”
女人这才渐渐的从暴怒之中回了神,侧过脸看向了她:“你是说,人不是他杀的?”
“从目前已有的证据来看,应该不是。”叶竹眨了眨眼,严谨的回应道。紧接着下一秒,她就觉得手臂一沉,原来是对方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登时就要腿软的坐到地上去。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女人喃喃自语:“我还以为……”后面的话,她及时闭了嘴,并未说出口。
但即便她不说,叶竹也能猜得到,她无非就是以为孙兴邦是丁志勇和万秀兰合伙杀掉的,没准这两个人是为了双宿双飞。背叛的感觉足以让人昏头,她这才会做出刚刚那番出格的举动,现下发现不是这回事儿,说不定心里还有些窃喜呢。
“大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丁志勇和万秀兰有染的?”她半蹲了下去,直视着此刻坐在地上已经脱力了的人。
然而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女人的反应十分的巨大,她一脸警惕的抬起了头:“什么有染?和谁有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男人可是清白的很,都是那不要脸的人主动贴上来的!”
前后态度转变直迅速,让人瞠目结舌。瞧着这幅模样,竟像是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当成傻子,要全盘否认自己刚刚发过的疯、说过的话了。
第95章 无罪之证(26)
叶竹虽然有些惊讶,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默默地站起了身,只是目光中充满了对对方的同情。审讯似乎陷入了僵局当中,等到警方将整栋二层楼全部勘察一遍之后,天边已经隐约的泛起了光。这一宿的折腾自然是引起了镇上不少人的注意,当警方带着丁志勇一家四口走出院外上了警车的时候,左右两边的邻居家里已经装满了人。
有挤在二楼阳台上看热闹的,有坐在院子里嗑着瓜子的,还有的干脆不避讳,扒着墙头屡次被警方喝止也要探过头来张望的。这会儿看见警察像是开车要走了,便都跑出来站在路边指指点点的小声议论些什么。
然而这几台警车并未如预料之中的驶出曲明镇,径直返回到城阳市公安局去,在开出几分钟后,就又陆续停在了池塘边。镇上的居民们得到消息肯定是传来传去的,时间不过过了一会儿,池塘周边再次围满了人。
刚子下车之后挠着头看着附近那黑乎乎的一片人头,满脸的不理解:“不是,这帮人就没什么事儿可做吗?黑天看白天还看?”
一边的叶竹闻言微微一笑:“习惯就好,出门赚钱的人也都没在镇上,在这边长期居住的无非两种人,留守老人、妇女和儿童,或者就在附近开店、种地为营生的,肯定哪边热闹就往哪钻。”说完,用余光瞄了一眼站在了她身侧,刚刚下车的言宇。
他们在路边站成了一排,静静的看着刚刚调配过来的抽水设备,专业人士一边招呼着一边搭建设备,忙的不亦乐乎。很快,那设备就开始运转了,池塘里的水经由粗粗的抽水管尽数排到了不远处的荒地里。
等到水位略有下降,就有技术大队的人穿上了防水服下到了池塘里,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其中一名同僚终于从厚厚的淤泥里摸出了一把斧头,冲着岸边摇了摇。这把斧头通身都是铁制的,包括斧柄,重量上一定极为可观,这样一来自然又能进一步充分说明了为什么光靠孙翠翠就能将孙兴邦的脑袋给开瓢了。其一是无意中击中了头骨最为脆弱的位置,其二则是因为凶器重量足够,一旦甩起来所产生的惯力超乎想象的重。
“回局里吧。”言宇在看到斧头的时候,俊脸上的表情明显愉悦了很多,率先转身上了车。
很快,收拾妥当之后的几辆警车都陆续再次出发,只剩下几名同僚在这边协助整理现场。
当天下午,叶竹正在临时办公室里吃着杜天成特意给调查组定的水饺外卖,罗奇忽然冲了进来,本来应该是想开口说些什么的,却在看到办公桌上那几大盒饺子之后,直接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伸出手来提溜起一个饺子,张开大嘴塞了进去,肉馅伴着汁水在口腔中爆开的一瞬间,他露出了无比幸福的表情。
严格说来,这似乎算是他们在到达城阳市之后,除却最开始那天晚上和吕自白大发善心买的那顿外,吃过的第三顿像样点的饱饭。看着少年狼吞虎咽快速填饱自己的模样,叶竹忽而有些心酸,她在正式进入调查组之前偶尔还会想着,到时候自己没准能照顾照顾这四个粗神经的大老爷们儿,万万没想到啊……
等到正式报道之后,她成功的被同化成了第五个粗神经,实在是因为特别调查组的工作压力超乎想象的大,让她觉得有时候呼吸都是在浪费时间和生命。这种压力自然是来自多方的,可以说只要调查组接手一个案子,不管是外界还是上面,亦或是当地的公安局都在紧紧地盯着他们。每一件案子留给调查组的时间都是极为有限的,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吃饭了,饿不到自己都算好样的。
等到罗奇终于把肚子填饱,这才伸着脖子打了一个悠长的嗝,然后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言宇早就放下了筷子坐在一边望着窗外出神,而叶竹也扯过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顺便将剩下的两盒饺子盖好装进一旁的打包袋中,准备一会儿抽空给在法医解剖室忙活的彭一山和蒋冰送过去。
“说吧,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她一边系着塑料袋,一边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摸摸索索的从后裤腰那里抽出一张卷成筒的报告单递给了言宇:“头儿,我从你们带回来的那把斧头上提取到了一些人体血液残留和三组指纹,那三组指纹分别属于孙翠翠、万秀兰和丁志勇的,血液DNA还在检测中,不过我觉得这种情况下,百分之九十九会和孙兴邦的DNA相符合。”
“还有,从那些指纹和掌纹的分布来看,用这把斧头击中受害者的的确是孙翠翠没错。这样一来差不多就可以确定了,丁志勇的确只是协助了万秀兰抛尸,至于他在整个案子中有没有充当其他的角色,从证据上是判断不出来的。”
言宇垂眸看着手中的报告,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唇角无意识的扬起了一抹弧度:“这件事肯定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单纯,别的不提,单就他们为什么会栽赃给刘德友就很值得讨一讨。况且,那件藏在刘德友家中的血衣,上面的血迹是在死者死亡不久之后弄上去的,万秀兰和丁志勇为什么会这么的有预见性,在孙兴邦忽然死亡的前提下,有条不紊的完成了栽赃陷害及抛尸这两个极具难度的活动。”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偷螃蟹的那个魏伟。假设丁志勇二人抛尸的时候被已经喝多了的去池塘里偷螃蟹的魏伟撞了个正着,那么丁志勇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应该想尽办法隐瞒这件事吗?为什么他反而在第二天就迅速的报了警?假设丁志勇不知道魏伟看到了那一切,可是出于正常人的心里,明知道自家池塘里有尸体显然要离着警察越远越好,他为何要反其道而行呢?”
一通分析下来,叶竹和罗奇都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当中。的确,孙兴邦死亡一案现在明面上看着是有了结果了,但是细细思量却还存在着众多解释不通的可疑之处。或许,离着正式结案还远着呢。
就在三人各自思索的时候,门口处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随即还没等他们回应,杜天成就火急火燎的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的表情略显亢奋,手中捏着几张材料,直接冲到了言宇的面前:“言队,你之前不是建议我们排查近两年周边几个市的范围有没有尚未结案的抢劫案吗?我在联系了周围几个市的公安局后,得到了反馈。”
“一共有三起,案发时间距离今天分别为一年零十个月,一年零五个月和九个月,其中金额最大的一起是距离时间最近的那个,临市下属某个县城的金店损失了将近二百万的金饰。”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咽了一口唾沫润润嗓子之后,继续道:“还有就是在丁志勇家中发现的那把枪,经过弹道比对,证实了与杀害惠华金店保安的是同一把,我们还在枪支的扳机上提取到了皮屑,正在进行DNA比对,看看是否属于丁志勇的。”
“不过重点不在这,重点在于我们将弹道痕迹丢进了数据库,果然和九个月之前的那起抢劫案中发现的子弹痕迹相符合,侧面证明了那起抢劫案,他丁志勇也脱不了干系!喏,这就是那三个市传过来的案件详情,还有视频记录之类的。”
言宇将东西接过来,叶竹和罗奇干脆凑到了他身边,三个人一起专注的翻看了起来。
在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男人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再三确认上面的内容后,抬眼看了一眼身前站着的杜天成,得到的是对方挑眉、点头的回应。
“呵……越来越有趣了。”他复又低头确定了一遍,之后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