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南的眼睛在灯火映照下有了水光,人生就是如此,一旦错过可能就要用一生去怀念。
对于陆缈来说,她私心并不希望雅南离开,可这却是对她最好的选择了,如果维桢有了同样的机会,她也会走的。
忠勇侯府的马车过来,忠勇侯亲自来接了雅南,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爱意,雅南却没有多看他一眼。
甘棠望泞南嘉琬琰舒窈维桢都过来了,一群美好的女子站在门口,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各位,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了,我要去做回阮素尘了,后会无期。”
雅南的出现真的就像是一场梦,跟其他人相比只有那么短暂的几个月,可让人忘不了。她那么热烈,那么拼命的去反抗,没有一丝的消沉,哪怕跌落泥潭她也要让害她的人跟着一起下来。
这或许也是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地方。维桢羡慕她,她义无反顾的去报仇,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舒窈羡慕她,即便千疮百孔也还找到了待她如珠似宝的人,可以一生不再颠沛流离,南嘉也羡慕她,同样是被压迫,她有着所有人都没有的勇气,没有因为别人的恶抹去自己的善念,还会记挂着所有人。
那句后会无期其实是在保护所有人,只有她们永不相见了,侯夫人那件事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牵扯不到任何人。
只有陆缈可怜她,她本该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可这一生都要被困在深墙高门里。因为她曾经是乐坊娘子,所以忠勇侯不会再让她见任何人,他既要美人又要颜面,他让雅南做自己的金丝雀,再也没有人可以触碰的到。
马车快消失在道路尽头的时候,雅南掀开车帘对着她们喊了一句:“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
即使永不相见,也要时时挂念。
没有雅南了,只有忠勇侯的妾侍阮素尘。
陆缈行尸走肉般的回了琼琚楼,猛然发现已经有四扇门锁上了。
可能以后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住在里面的人是什么样的风采,到后来那座楼阁越来越空荡,直至毁灭,什么都没有剩下。
慎娘知道了雅南走的事情,把陆缈和琬琰都叫了过去。
当初想要补齐朱颜七绝,如今又走了一个,怎么都补不齐了,慎娘问了一下她们的意思,看是再挑人还是打散朱颜七绝,各自拆分。
陆缈听到打散拆分的时候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她和琬琰的意思一致,宁缺毋滥,宁可再拆成不同的人,也不要勉强提上来的。
慎娘早就想好了,舒窈维桢为朱颜双璧,甘棠望泞南嘉琬琰为朱颜四景。
她们尚且不情愿,楼里那几位娘子也不大情愿。
“如今七绝都被拆掉了,以后呢,是不是只要人走了,双璧四景都要拆掉。”南嘉蹙眉道,这世上的事与愿违实在太多了,连人都回不到最开始的样子了。
维桢跟舒窈又是闹了几日的脾气,她们的恩怨从来就没消失过,现在又出现,被慎娘单独都叫过去骂了一顿才好。
陆缈眼睁睁看着她们开始了分开练习,终于明白了一句话。
回不去的永远回不去。
第32章 怨平生 叛国
朱颜辞镜楼的生意依旧很好, 但比起从前差了一些,大多是抱怨将七绝拆分,再难现群芳争艳, 怀念从前的不止是这楼里的人, 谁都在怀念的。
好在慎娘给那几个发了话,把自己看家本领都使出来, 若是表现再不好,今年就不用去锦园玩了。
听着好像有些可悲, 陆缈知道她们来到这里这么多年单独出去的次数不超过十次的时候,难受到说不出话来, 倒也不只是她们如此,这个时代所有的女子都被禁锢, 她们只是更具代表性而已。
因为这话大家虽是心有不满也还下了狠功夫, 总算保住了朱颜辞镜楼的美誉,稳坐明徽城乐坊首位。
可能是因为离去的人太多,这里再也热闹不起来了, 所有人一下子都变的温柔了。南嘉不和甘棠斗嘴了,更多的时候是南嘉做了许多点心去找甘棠望泞一起吃,甘棠也不再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折腾人, 在外面是风情万种,妩媚妖娆的舞姬, 内里当起了悬壶济世的大夫,平日里帮着韶园那群孩子调理身子,再给琼琚楼的几个做些补药。
舒窈也被磨平了棱角, 后来也没有听说过继续打骂婢女,作天作地的事情,经常对着窗户弹奏琵琶, 不是乐坊常用的曲子,是思乡曲。
过年的时候,舒窈拉着陆缈和她一起睡觉,聊着闲话,想着未来。她又提起了那个不成器的阿爹,这一次没有太多的责骂,她说:“时间过的可真快啊,都□□年了,也不知道我阿爹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是天天喝酒,我那后娘有没有照顾好他,我是不是又有新的弟弟妹妹出生了。”
名为思乡思亲的情绪蔓延开来,陆缈抿唇,有些难受的看着舒窈。
其实她的阿回一直都没有变,心总是软的。
最后她还是告诉了舒窈真相,在你离开不久,你阿爹便已经去世了。
舒窈没有哭,再平静不过的点点头,或许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选择。
死了,什么牵绊都没有了。
陆缈不知道的是,她睡着了以后,舒窈坐在窗边流了一整晚的眼泪。纵然他有千百般不是,可到底还是自己的父亲啊,在出生的时候,他也曾喜悦过,在襁褓之中,他也曾抱过。
很久很久之前,这世上就已经没有真正爱自己的人了。
维桢倒还是老样子,写写诗作作画,倚栏听风雨,凭轩望明月,十足的深闺小姐做派。
其实维桢的日子一直都很好过的,没有人强迫过她,慎娘还会亲自把关她的客人,这么些年那些男子都还算是敬重她,叫人过去陪着聊聊名家作品,鉴赏古玩玉佩什么的,再奏两曲高山流水,轻轻松松得了人气。
维桢待陆缈越来越像姐妹,她也喜欢好看的首饰,每每客人送了,都要先在陆缈头上摆弄几下,见实在合适,二话不说就给了陆缈。她有时会插花,非要拉着陆缈和她一起,若是陆缈不愿,她是要怄气好久的。
倒也不像是最开始那样高冷出尘了。
这段时日最烦恼的是南嘉,她被那个阮郎君给缠上了。
南嘉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有权有势的在她这儿都算不了什么,更何况一个靠着老子,不学无术的普通纨绔呢。
当初要不是为了帮雅南,她看都不会看阮郎君一眼。来的次数多了,阮郎君将身上钱财败了个干净,又不敢问自己父亲要,竟是从朋友那里借钱也要来看南嘉。
南嘉知道以后气的不行,当即什么都顾不上就数落起人来。
“阮郎君,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想来朱颜辞镜楼自然可以,可是问好友借钱来见我,你不觉得有些失了尊严吗?您父亲的俸禄经不起您这样败,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吧。”
南嘉确实瞧不起他,如果他在朱颜辞镜楼砸下的钱是他自己的,她没有任何话说。可如今的阮家已经是如履薄冰,侯夫人被送走,阮府失了面子不说,连带着和忠勇侯府都结了仇,阮郎君作为府上唯一的男丁,不仅没有想着振兴家族,还要问人借钱找乐子。
阮郎君最后还是离开了,他看南嘉的眼神很是受伤,他说,我会向你证明我自己的。
后来他确实做到了,可是南嘉没有看到。
总之,大家的日子还是平淡之中添了一点点的乐趣。
开春之后,菀青又回了朱颜辞镜楼,孟和要外出经商,她和念锦两个人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她便带着念锦回来,帮衬着楼里的事。
念锦交给了陆缈照顾。
陆缈哪会带孩子啊,念锦才一岁多,正是爱哭爱闹的时候,陆缈每日被噪的头痛,一边嘴上哄着念锦,一边心里嘀咕这是小魔女。
念锦睡觉睡得不多,还喜欢出去玩,陆缈也没办法,只能抱着她去韶园转悠。
别看这小姑娘软软糯糯的一只,身上肉还不少,一日下来,陆缈胳膊都酸痛的厉害。
韶园那群孩子可稀罕念锦了,见她生的可爱都想来捏一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念锦也不怕生,看见有这么多人陪着她还开心的不行,一边挥舞着小手,嘴里还在吐泡泡。
舒窈也喜欢念锦,嘴上不说身体却很诚实,丹凤眼时不时就要看看念锦,然后傲娇的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小姑娘的脸,温软的触感从指尖窜到心里,舒窈整个人都温柔的不得了。
念锦如此受欢迎,一是因为她是菀青的孩子,二则她们也都想要一个孩子的。
甘棠有一日来看念锦的时候说了一句话:“真是可惜,我这辈子啊,都不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了。”
她们有着做母亲的能力,却没有做母亲的权利。
夏天悄无声息的来了,骄阳格外残酷,一连数月没有一场雨,恰如陆缈被卖的那一年。
燕绥寄了信回来,海上如今很不太平,官差对海盗的打压愈加深重,她和她的情郎离开了海域,在临海的镇子上开了一家杂货铺子。
这些年他们攒了不少钱财,哪怕再大手大脚,这辈子也花不完,开店也只是为了有事做,躲避朝廷的打压。
燕绥的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幸福,她和海盗又生了一对双胞胎,他们如今养着四个孩子,一家人很开心很平安,海盗对她一直都很好,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给她送去。
之前她还在信里提过,海盗的兄弟救了几个美人,想去孝敬燕绥的情郎,被他好好的收拾一顿,再也不敢了。
他答应燕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做的很好。
巧的是陆襄也往家里寄了信,看了信的内容陆闵差点被气死。
他把陆缈叫回了家,手指颤抖着把信给她看,胸口起伏不止。
陆襄出去的第一年便碰上了一人,是大梁的大都护,听了他说的大梁种种国情制度,陆襄觉得自己一身才华终于有了施展之处,便随他一同前往大梁,在他的帮助下参加了大梁的科举,中了状元。
原来夫子的戏言真的变成了现实。
陆襄在大梁做了官,一直都不敢回来,真正安顿下来才敢写信回家,信上还说了若是他们愿意,不日他将派人把他们接去大梁。
“谁要跟他去大梁!这个不孝子,他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忠君爱国四个字他是忘的一干二净!他要是再敢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陆闵当了一辈子读书人,骨子里刻着忠君爱国四个字,哪怕南楚已经腐败不堪,可这是他们的国,陆襄有一身才华不想着报效母国,跑去敌国当官,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这个逆子,我这么多年教给他的道理他全忘干净了!”
陆缈不知道怎么劝,拍着陆闵的背给他顺气。
她可以理解陆襄,南楚风雨飘摇,吏治腐败不堪,没有打点没有人脉根本没有出头之日,君王贪图享乐,臣子相互勾结,权贵声色犬马,百姓横死街头,这样一个王朝让人完全没有希望。
但是她不认同陆襄,哪怕这个国家再失败,子民抱怨再多,也不能做出背叛故国,投奔敌国的事情,陆襄或许是找到了实现自身价值的方法,但在为人上,已经是卖国贼了。
如果今天的陆襄游历天下,针砭时弊,一辈子无所作为,陆缈不会说什么,可他做了敌国的臣子,那就叫叛国,是个小人。
陆缈好不容易把陆闵安抚好,才提笔写信给陆襄。
陆缈并没有要求他辞官,这是陆襄多年辛苦读书的成就,她没有资格剥夺,但骂是一定要骂的。
光是骂陆襄的话她就写了一页纸。
最后陆缈说了让陆襄回家看看,总不能说自己功成名就了,家里人就一点不管了,不管怎么样,陆襄需要回来给他们一个解释。
写完之后她把信寄了出去,陆襄确实出息,已经当上了大梁的御史中丞,陆缈摩挲着署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当远隔千里的陆襄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第33章 纷乱生 郑王
昌平十九年, 大梁正式出兵南楚,势如破竹,一举拿下边境五城。
朝廷派了武将前往边关, 忠勇侯亲自挂帅。
眼看边境百姓已然是流离失所, 哀鸿遍野,到处都是灾民难民, 危急的形势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明徽城。
天子脚下,权力中央, 高官权贵依旧耽于享乐。望溪河畔灯火通明,江上画舫连绵, 靡靡之音从未断绝,纨绔子弟斗酒狎.妓,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国朝已经是风雨飘摇, 残败不堪了。
哪怕是战火连绵,乐坊的生意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这一年多来,南嘉和甘棠的人气下去了一些, 基本上客人们都冲着舒窈维桢来,刚刚二十岁的年纪,花一般的娇嫩, 一个妩媚妖娆,媚眼如丝, 一个清冷出尘,姿态傲然,朱颜双璧的名头都快赶上曾经的七绝了。
时隔许久, 还是没有什么能够超越七绝。
这日白天里,陆缈去给南嘉送香,她如今不再喜欢那些芳馨馥郁的, 倒是变为了锦颀喜欢的清雅浅淡的味道。
“这忠勇侯走了,雅南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南嘉稍稍叹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的多愁善感起来,她成了最追忆往昔的人,每隔上一段时间,都会提起燕绥,锦颀,雅南。
陆缈拿来紫金镂空小香炉,把给她准备的流年忆点上,才坐过去陪她说话。
“没事的,忠勇侯母亲不是很喜欢雅南吗,有她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自从入了侯府,雅南真的再也没有出去过,忠勇侯替她修建了一座极为华美精致的楼阁,一应用度都是最好的,听闻她每日要用牛奶沐浴,穿的戴的都是明徽城里最新最好看的样式。忠勇侯母亲更是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看待,走到哪里都要提一提她的贤惠美貌。
这些都是陆缈听外面的人说的,她们真的没有再见过雅南,也没和她有任何的书信往来,了解昔日好友的消息,只能一点点从别人口中听到。
那样金丝雀的日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
南嘉很温柔的笑着,她问陆缈:“最近陆叔的身体怎么样了?”
陆闵的身子骨愈发不好,是那时候在村子里太过劳累所致,又加之从前吃了太多苦,本就体弱,陆襄更是从那以后断了消息,他气的厉害,卧床休息了好些时日,如今人是消瘦的不行。
陆缈的笑容有些苦涩,“也就那样子,甘棠也说了没什么大事,就是不能再劳累了,要好生休养。”
陆缈这边没法走开,她专门买了几个小孩子在陆闵身边照顾着,他喜欢孩子,这样一举两得,可能也会好的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