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从赵沉临眉间飘过,他目光平静地看了沈乔一会,突然起身回了屋,房门砰地在他身后关上,震得房梁落下簌簌灰尘。
沈乔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还、还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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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送东西?”
吹雪楼后院,淑娘给沈乔倒了一杯水,斜眼看她:“这还不简单,直接交到他手上就好了啊。”
沈乔撑着下颚叹气,烦恼道:“关键是我不知道说什么,总感觉怎么说都显得很刻意。”
“你送什么?给城主的吗?”淑娘的八卦雷达立刻启动了。
沈乔点头:“我看他手上的纱布许久没换了,想给他个新的。”
淑娘转了转眼珠,很快便理解了沈乔的困扰之处:“你想送,但是你又不想表现出对他的关心是不是?”
沈乔再次点头。虽然目前来看,剧情已经脱离原轨了,但保不准会转回去,她不敢对赵沉临表现出刻意的关心,至少不能让他看出来。
“这还不简单。”淑娘给她出主意,“你把他手上的纱布弄脏,然后趁机拿出新的纱布,这不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了吗?”
“哎,这个方法可以!”沈乔兴奋道,腰杆直了一瞬又弯了下去,接着叹气:“不行啊,我哪敢去把他的手弄脏啊,况且还是有伤的手,我碰都不敢碰。像是今天下午,就莫名其妙甩脸色了,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我都不敢多问。”
淑娘拍了拍沈乔的手,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法子。”
“什么办法?”
“就是——”看见沈乔亮晶晶的眼神,淑娘的话又顿住了。弄脏城主的手的方法有很多,关键是承担不起后果,她打算随便选一个关在地下的仙家乐修去冒这个险,死了也没什么损失。他们魔域之人向来不在乎仙家之人死活,但沈姑娘出自仙门,恐怕会在意。
淑娘几番衡量之下,决定不和沈乔说:“哎你别管了,反正我会帮你安排好。”
“叩叩叩。”侍女轻敲着门,“淑娘,城主来了。”
沈乔和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说曹操曹操到?
淑娘腾地站起,打开门,甩着手中的帕子骂骂咧咧吩咐:“城主来了还不赶快招待去!把在一楼二楼的乐妓都叫上去,吩咐厨房准备好酒菜,还杵在这干什么,快去啊!”
侍女应了一声,连忙跑去干事了。
淑娘把门关上,回头看沈乔,挑了挑眉:“小沈,好巧不巧,机会来了。”
第29章 他的笑容好变态。
“城主大人, 真是好久没来了呢。”
淑娘领着一众乐妓笑盈盈地走入:“城主今儿想听什么曲?吹雪楼的乐妓可都在这里了。”
赵沉临双肘撑着膝盖,发沉的目光扫过眼前的莺莺燕燕,最后冷漠地吐出两字:“唢呐。”
“这……吹雪楼没有吹唢呐的乐妓。”淑娘当即擦了擦冷汗, 往门外瞟了一眼。
不好, 城主今天的心情看上去很糟糕,还是跟沈姑娘说一下, 不实施原先的计划了吧, 弄不好所有人都要遭殃……
“算了。”赵沉临往榻椅后背一靠,捏了捏眉心,“随便弹吧。”
“好好好。”淑娘连连应声,让乐妓赶紧就位。
琴声响起,如清泉叮咚, 悦耳至极。
赵沉临单手撑着额头, 虽然闭着眼,但紧锁的眉头上仿佛飘着一片乌云, 显然这乐曲并没有取悦到他, 反而给他纷扰的思绪添了乱。
他让辛罗去查沈乔去了何处,果不其然,辛罗回复说沈姑娘在炼器铺里遇见了明璇, 听铺子里的人说, 没发生冲突,但两人关起房门谈了一阵。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不然她怎会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怎么就丝毫不见长进。
干脆杀了吧。
把明璇……
念头一出又被他打消了,没有明璇找茬,日后她找自己求助的机会都没有了。
啧, 真麻烦。
意识到城主的情绪没有丝毫缓和,淑娘如芒在刺,拼命给辛罗使眼色,朝赵沉临的方向努努嘴,无声地问道:城主这是怎么了?
辛罗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淑娘也是见过几次大场面的人,早先年招待赵沉临,时常会碰上一连拖出去五六具尸体的情况,她虽吓得腿软,但也挺过来了。
自从沈姑娘来了之后,城主就很少有心情暴躁的时候,不,应该说他来吹雪楼听曲的次数都变少了,以至于淑娘一时有点招架不住。
“淑娘。”赵沉临倏地睁眼。
“在、在。”她磕磕巴巴开口,“城主,您说。”
“本座知道你擅长调教人。”他看向淑娘,“你跟本座说说,若是抓回来的野猫,怎么养都不亲近,该如何?”
“啊?”淑娘一头雾水,转眼看向辛罗。
辛罗嘴巴张了张,用口型提醒道:沈、姑、娘。
哦!淑娘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原来是在为小沈的事犯愁啊。源头是小沈的话,那就好说了啊,本尊正蹲在墙角待机呢。
今晚时机也凑得巧,一定得帮小沈把纱布送出去。
淑娘给站在角落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随即堆起谄媚的笑脸,转向赵沉临:“城主,想要驯化野猫,这方法有很多种。”
侍女收到信号,端着托盘,一步步走过来,手抖得厉害。
【给城主倒酒时,把酒洒他左手上。】
【若是运气好,做了也不一定会死,但你若是不照做,就别想活命了。】
淑娘眼神微敛,瞥了眼侍女手里的动作,转而继续对赵沉临笑道:“最方便,也是最屡试不爽的方法,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英雄救美。”
侍女紧紧咬着下唇,抖得酒壶铛铛作响,惹得赵沉临不由地看向她,就是这一眼,吓得她摔在地上,杯盏都还未摆上桌,就砸了盘子,酒水瞬间洒了一地。
淑娘在心里啧了一声,没用的东西,早知道就多准备几个人了。
赵沉临看着侍女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半垂的眸子里映射出锋利的碎瓷。
“怎么个英雄救美?”
他的语调虽饶有兴致,可眼神却明显沉了下来。
可淑娘因计划失败而心急,满脑子都思考着再去抓个人过来倒酒,并没有注意到赵沉临这点细微的变化,嘴不遮拦地讲了下去。
“老奴就直接拿人来作比方吧,假如那猫是位女子,城主想要让那女子亲近于您,就给她安排点危险,最好是她无法自己解决的困难,在千钧一发之际,您再出场搭救,她自然而然就会逐渐依赖于您。”淑娘笑道,“这可不就是英雄救美嘛。”
赵沉临冷笑了一声。
下一刻,淑娘感到脖子一阵剧痛,脚底逐渐脱离地面。
她被赵沉临掐着脖子举起,反应过来后,挣扎着大喊:“城、城主饶命——”
“你自作聪明了。”赵沉临的琥珀色瞳孔里闪过一丝凉意,像雨夜里飞来的刀刃。
“我问得是‘该如何处置她’,没让你替我想解决方法。”
“老奴……咳咳咳,老奴知、知错了……”淑娘的脸涨得通红,渐渐喘不过气,“城主、城主饶命啊……”
“你觉得该怎么处置比较好?”赵沉临突然笑了,嘴角划出一个残忍的弧度,“我认为最简单的方法是——”
“杀了她。”
杀了就不用烦了。
“!”淑娘瞪圆眼睛,咳出一大口血,整个颈椎在疯狂颤抖,似乎快要断了,她竭力转动眼珠,往门外方向看去。
小沈,这就是个疯子,你千万别出来……
下垂的手上,无力的指尖汇聚起亮光,将微弱的信号传达出去。
快跑,他想杀——
“砰!”
信息还未送达出去,淑娘整个人就被扔了出去,碾碎了一盘桌椅杯盏。
赵沉临眸光发冷:“你在给谁——”
“淑娘!”
沈乔猛地撞开门冲了进来,看见屋内的一片狼藉不由一愣。
乐妓们抱头相拥,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淑娘倒在角落,嘴角沾着血迹,显然受了重伤。
约莫两刻钟前,淑娘和她定下计划,说有法子把赵沉临左手上的纱布弄脏,让她等在门外,听她信号行事。
她等了半天,先是女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然后是“哗啦”一声巨响。直觉告诉她出事了,于是没多考虑就破门而入。
“发生什么事……了?”
沈乔一时弄不清楚情况,视线不由自主就飘到了赵沉临的左手上——白色的纱布已经染上了点点猩红。
脏、脏了?
她再看向淑娘,只见她努力撑起身子,沉着脸冲自己摇了摇头:危险,不要过去……
“……”沈乔思考了两秒,然后顿悟了!
淑娘居然为了帮我,不惜牺牲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把赵沉临的纱布弄脏了!她冲我摇头,是想告诉我她没事,让我不用担心,放心尽管上!
太伟大!太感动了!
沈乔竖起大拇指,冲淑娘的方向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保证完成任务,随即往赵沉临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噗。”淑娘立马喷了一口血,淦,我让你别过去啊喂!
沈乔对上赵沉临的视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的脸色不大好,跟以往比更苍白了,显得眼珠子暗沉了不少,盯住人的时候就像一个钩子锁住咽喉。
“主子,你的纱布脏了,我,那个……”
她说的什么,赵沉临一句都没听进去。不知从何时开始的,他的左手在隐隐作痛,一下一下地刺激着神经,让人渐渐地失去理智,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她来的正好。
赵沉临往前一步。
视野里突然跃入一卷白色。
“……拿去换吧。”
少女的声音清脆,递过来一卷纱布,嫩笋似的指尖比她手中的那物还要白,指甲上是一抹淡淡的粉红,像是桃花落在雪地里。
赵沉临眸光微动,像被点了穴一样怔在那,所有的情绪都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只剩下满脸的意外。
半晌后,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纱布上沾了几滴血,像几朵绽开的红梅。
“什么?”他听见自己怔怔开口。
“我说主子你的纱布脏了。”沈乔重复了一遍,尽量表现地若无其事,“我这有新的,你拿去换吧。”
“娇娇。”赵沉临反应很快,在脑子找回理智的那一刹那,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你没有任何伤,为什么会随身带着纱布?”
未等沈乔答话,他又道:“还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直躲在门外?刚才淑娘是在给你传递消息?”
一连串的问题炸得沈乔无从招架。
“啊?我、我……其实……”少女支支吾吾半天,又开始尴尬地挠头。
简直和下午跟自己闲聊时的神态一模一样,赵沉临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她反复伸进衣兜里的手,她当时,似乎是想拿出什么……
一个猜想落入脑海,如泉水叮咚。
“你是不是白天就想给我这个?”他问。
“我——”沈乔的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妈的,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算了,不挣扎了,花了这么多功夫,还让淑娘受伤了,再磨磨蹭蹭就是对不起淑娘的付出。沈乔轻轻叹了口气,将纱布放入赵沉临空着的左手:“我逛街的时候顺手买的,想着主子应该需要。”
需要?
赵沉临垂眸,视线再次落在自己的左手。
泛黄的破旧布料与崭新的雪白布料一暗一亮,构成一幅刺眼的画。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捏了一下,炸裂般的抽动让他短暂地失了神。赵沉临握紧了手中的纱布,喉结滑动,声音沙哑:“白天你来找我,支吾半天不肯说,就是想要给我这个?”
“是啊。”沈乔说,“不按时更换纱布的话,对伤口的恢复不好。”
“那你说说。”赵沉临握紧纱布,倏地靠近了一步,“怎么才算是按时?”
他这一下靠得太近,鞋尖几乎抵着鞋尖,沈乔连忙后退半步,不料赵沉临又紧跟了半步上来,她只好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我不懂医理。”沈乔慢吞吞道,“主子平时是几天换一次的?”
“没去记过。”
沈乔感觉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甚至连气息都不太稳。
不就送他一卷纱布吗,至于这么高兴?
沈乔觉得气氛怪怪的,遂将目光瞥得更远了些,盯着屋子里遥远的角落,问:“那上次换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
这什么破记性,难怪一个伤能翻来覆去折腾这么多年也没好,让明璇钻了空子。沈乔转回目光,快速扫了眼他垂着的左手,就这脏兮兮的程度,可能一两个月没换了。
她低头看着脚尖,嘀咕道:“我觉得至少三五天就要换一次吧。”
“三五天……”赵沉临思索了一会,笑道,“好,那你以后每三天就买一卷新的纱布。”
什么?我买?
一卷二十灵石,你他妈敲诈吧。
“不行。”沈乔连忙抬头,“这纱布加了什么天蚕草,有疗伤功能的,特别贵,我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