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之另外一封是烫手的秀才文书,盛言楚喜不自禁,忙拆开信封。
一打开,一道滚了金边的文书映入眼帘,周围学子们均目瞪口呆,旋即发出羡慕的感叹声。
别说静绥县,就拿整个临朔郡来说,能一举拿下四场第一直接获取秀才功名的人,十年乃至二十年都难出一个。
所以刘县令先前才有了压一压盛言楚县试排名的想法,如果盛言楚年岁稍大些,刘县令当然没有这层顾虑。
只不过后来听了师爷口中的路缙断案事件以及近几日城中百姓的口头风声后,刘县令发现盛言楚其实能承受的住廪生秀才的称号。
毕竟现在外头谁不是提起盛言楚就喊一声盛小秀才?
顺势而为,盛言楚的秀才功名就此尘埃落定。
“再次恭喜盛秀才。”
一出县衙,几人就将盛言楚团团围住。
“咱们几个虽是县前十,却还只是白身,不像楚贤弟,一顿饭的功夫做了童生不算,还成了秀才,可喜可贺啊!”
盛言楚脸都快笑抽了,耳边传来的恭维声险些将他湮灭。
“今日我做东,几位兄长只管说想去哪家酒楼搓一顿?”县令爷的席几人其实都没吃上什么。
盛言楚眨眨眼,程以会立马高声道:“就去长香酒楼吧,不是说那家前两日运来了海货吗?正好咱们过去尝尝鲜。”
“不去迎客酒楼吗?”有几人小声嘀咕,“那里虽饭菜口味不如长香气酒楼,但妙在有娘子作陪……”
盛言楚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这九人中,唯有程以贵知道他心中有多痛恨烟花之地的女子。
“赶紧收起你那肮脏心思。”程以贵肃然的瞪了一眼说错话的书生,“楚哥儿才九岁,你让他去那里做什么?想教坏他不成?”
“不敢不敢。”书生忙道歉,“就听楚贤弟的,去长香楼。”
盛言楚没搭理此人,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冰冷之意,扭头就走了。
大家都看出来盛言楚不高兴了,可怜那说错话的书生一路上被众人埋怨个没完没了,直到进了长香楼,闻到扑鼻而来的海鲜味后,见盛言楚紧绷的小脸上终于软和了下来,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长香楼,顾名思义香气长存。
盛言楚甫一进去,立马有好事的书生上前介绍:“小二,还不快将你们楼里上好的羊羔酒烫几壶送过来。”
羊羔酒入口绵甘,前朝时期是皇商作为贡品进奉宫廷给禁中权贵之人喝的,后来传到了民间,每每有大喜事,上等的酒楼才会端出羊羔酒犒赏食客。
此酒因是御酒,格外的讨读书人的喜欢,因是大补元气的好东西,一壶得好几两银子呢。
盛言楚听说过这种酒,一听那人要小二上好几壶,神色不免捉襟见肘起来。
他身上的存银七七八八加起来还有五两多点,吃一顿海货勉强能应付的过来,只是这羊羔酒一上桌……
程以贵眼尖,瞧出小表弟的为难,便道:“楚哥儿人小,刚在县令爷那吃了酒,再饮会伤身子的,不若换成清茶,我们也好清清嗓子?”
小二惯会察言观色,一听程以贵提及几人刚从县令那过来,又见打头的盛言楚个人小,人却精明清秀,欣喜道:“这位难不成就是盛家小秀才?”
盛言楚还没点头呢,程以贵就说:“不是他能是谁,放眼望去整个静绥县谁家孩子有我楚哥儿聪慧俊俏?”
“别说了表哥。”盛言楚酱红了脸拉拉程以贵的衣袖,他要再不阻止,他表哥能把夸他的牛皮吹到天上去。
程以贵意犹未尽的收了声,小二却不淡定,引着几人落座,然后扭头将掌柜的找了来。
不一会,长香楼的掌柜笑吟吟的捧着两壶羊羔酒过来。
“这些都是小人送给秀才公的。”
掌柜的说话圆滑,不等盛言楚说不吃嗟来之食,立马道:“秀才公不若赏本店一副字画吧,也好让小人的酒楼沾一沾秀才公身上的仙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盛言楚盛情难却,点了点后,立马有下人端来笔墨纸砚。
能看到盛言楚当庭作诗绘画,几个书生当即美滋滋的站到一旁观摩。
长香楼的包厢并不是独立的,而是在中间隔了一块屏风而已,所以当盛言楚所在的桌上不时传来吟咏诗词的叹息声,旁边几张桌上的食客不由好奇的跑过来。
等盛言楚写出一首诗词后,才发现屋内挤满了人。
“好!”不知是谁先起了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盛言楚斯斯文文的将作好的诗文拿给掌柜的,羞赧道:“小子实在不擅丹青,只能辜负掌柜的了。”
不是他藏拙,是他真心不会。
上辈子是个连简笔画都能将狗画成猫的他,更别提这辈子用毛笔作画。
“这样子就已经足够了。”
掌柜的心满意足,命人将诗词裱好后挂在进门最显眼的地方,又拍掌扬声道:“盛秀才今个来我长香楼算是来对了地方,前两天外郡的商队途经此地,扔了几箱子山珍海味给我,正好盛秀才您来了,今日我便让后厨做好了给您盛上来。”
盛言楚略略颔首,不仅其他书生们垂涎海味,他亦是。
小公寓里的火锅食材虽然取之不竭,但吃来吃去就只有牛羊猪三种,就连最普通的虾滑都没有,所以一听掌柜的噼里啪啦的菜名中有桃花虾和竹节虾时,他立马来了兴致,忙道:“旁的鱼肉先放着慢慢做,先给我们上两盘虾肉再说。”
说完,他咽了咽口水,搓着手一咕噜坐到桌前翘着小短腿等着上菜。
馋嘴的小模样斗着众人哈哈大笑,几人相视一眼,心道盛言楚即便小小年纪得了秀才功名又如何,面上再怎么装的老成,在吃食面前,依旧是一个懵懂贪玩的小孩罢了。
因有了这种想法,几人看盛言楚的眼神逐渐变得亲热起来,不像起初那种敬着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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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肉易熟,不消片刻小二就端了两大盘色泽鲜红,味美肉嫩的大虾上来。
“海虾果真比河虾要美味。”程以贵吮吸了一口虾壳上浓鲜的汁水,赞不绝口道,“这肉一大口,吃起来极为爽快,不像河虾,个头太小了,吃起来不得劲。”
桃花虾做的鲜香麻辣,出锅前还撒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小葱圈,盛言楚轻轻咬掉虾头,也不用多此一举的去蘸桌上的酱汤,一口将桃花虾嗦进嘴里,包住后一股稠浓的虾汁直入喉咙,牙齿上下这么一咬,很快,一张近乎完整的虾壳吐了出来。
吐掉虾壳后,咸嫩的虾肉塞的满嘴喷香,越吃越想吃。
不一会儿,两盘海虾就被几人造完了,甚至连碗里剩下的辣椒和葱圈都被人一扫而光,等掌柜的上第二道菜时,面前只剩下两个光溜溜的盘子。
掌柜的很高兴,掀开罩笼,笑道:“盛秀才,您再尝尝这道菜,海货不易养,这不,送来的海肉里边就只剩下这个东西还是活蹦乱跳的,你且尝尝味,若是觉得好,后厨有的是。”
说着,一盘伸着好几条硬又长爪子的东西端到了盛言楚跟前。
“这东西能吃?”程以贵怀疑,“程家庄山溪石头缝里经常能见到这玩意,这玩意蜇人手,壳硬就算了,肉还少,掌柜的,你莫不是没了海货故意拿这玩意来抻面子的吧,打量我们不识货?”
“没没没,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海货。”掌柜的指了指螃蟹,笑道:“这个比山溪间的壳鱼大好几倍呢。”
众人定眼一看,确实大很多。
“这东西真的好吃?”有人跟程以贵一样不太相信掌柜的话,“我幼年吃过两次,总觉得壳鱼太腥了。”
“是啊,咬下去还磕到牙,属实不好下嘴。”
掌柜闻言脸色勉强笑了两下,刚想说撤下去,却听盛言楚笑道:“慢着,这玩意我爱吃。”
“秀才公不怕磕到牙?”掌柜的有些忐忑,他本是好意献上好吃的吃食,但瞧着嘴里缺了牙的盛言楚,掌柜的不禁有些后悔端这道菜上来。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出来。
盛言楚瞪了那人一眼,固执的将蟹肉盘子揽到自己怀中,心里不快,凉凉道:“几位兄长就只管看我的笑话吧,既如此,这盘海肉就让我一人包圆,掌柜的,你再给他们另上一道即可。”
“哎,好嘞!”掌柜的上螃蟹本就是为了取悦盛言楚,见盛言楚有模有样的用手拿起螃蟹吃起来,掌柜的心里雀跃不已,忙跑下楼让后厨继续上菜。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桌子十二盘菜就都上齐整了,长香楼里上座尤为好的肉牛团子、罕见的炙獐子肉,以及油爆手撕菜兔肉,盛言楚一概只尝一两口后就不伸筷子了,反倒是大伙嫌弃的螃蟹以及亮晶晶的咸带鱼则成了他嘴里的常客。
带鱼肉程以贵已经下筷子吃过了,鱼肉肥美细腻,就是口味太奇怪了,咸中带甜,小孩子大多爱吃,像程以贵这样的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总之不太喜欢,所以看到盛言楚一口接着一口用左边的牙齿努力的咬着(右边牙掉了),众人不禁闷笑。
“盛小秀才虽才学惊为天人,但身上的童趣依然留着,这样挺好,不至于小小年纪活着刻板死沉。”
“只是这吃相……”
有人捂住嘴,“比我家七岁的弟弟还要撒野,嘴巴不停的嚼着,真真可爱。”
“哈哈哈…我正想说呢,十来岁不到的孩子刚好处在换牙的尴尬阶段,却又喜甜食,你瞧盛小秀才,抱着那盆鱼肉不放呢。”
盛言楚才不管这些人如何看他,他现在就是故意的,等再过两年大些,他再想这样放肆的吃东西可就有失礼数了,左右他在这些人眼中还是一个小孩,那他就不端着,只管使劲的吃,如何造次也没人敢说他没秀才公的模样。
毕竟谁也不能跟一个还未满十岁的孩子较真不是吗?
一盘子带鱼和螃蟹下肚后,盛言楚小小的打了一个饱嗝,心想这顿饭他算是吃回了本钱,擦擦嘴,他终于放下了在他手中忙碌不停的筷子。
“楚哥儿吃好了吗?”程以贵舔了舔嘴角的油渍,招呼掌柜的上一壶水上来,刚才的羊羔酒他没让小表弟沾半滴,这会子又吃了一顿油汪汪的鱼肉,更不能再饮冷酒了。
“嗝,吃好了…嗝。”
盛言楚躺在椅背上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皮,浅浅的啄了一口温水漱了口,指着还有一大盘无人动筷的蟹肉,道:“表哥,你就尝一尝嘛,你看我都吃那么多都没蜇到嘴,你这么厉害肯定也不会,我告诉你,这玩意可比牛羊肉鲜美的多,吃一口保准教你这辈子都忘不掉它。”
“有你说的这么好吃吗?”程以贵嫌弃的用手钳起半只螃蟹的身子,膏黄呈桔红色块状,壳内的蟹肉晶莹白嫩,瞧着似乎还不错,只是从前被螃蟹夹过的阴影尚在,总之程以贵有些下不去口。
“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玩意?”盛言楚好整以暇的看着程以贵,决定报从前被程以贵拿蛇吓唬他的往日之仇。
这么一激将,程以贵果然上钩。
“我怕这个?”程以贵不屑一顾的撸起袖子,“楚哥儿打量我是三岁毛孩吗,不就小时候被蜇了一次吗,我才不怕呢。”
“不怕就吃啊。”盛言楚微微一笑,小手一推,半盘螃蟹就去了程以贵面前。
程以贵见盛言楚来真的,脸上冒着虚汗,开始迂回商量:“楚哥儿,这未免有点多了……”
盛言楚怎能轻易放过人,下巴指了指旁边的蟹壳:“贵表哥,我肚子装的都比碗里的多。”
意思是你程以贵的胃口比我还小吗?
“必须吃?”程以贵不好反驳,满脸堆笑道:“要不楚哥儿你再帮哥哥我吃一些?”
“不要。”盛言楚干净利落的拒绝,螃蟹一次不能多食,他今天吃的够多了。
程以贵揪着眉心,便老实认栽:“好,我吃!”
程以贵的豪言壮语惹得桌上几人纷纷看过来,几双眼睛眨都不带眨的盯着程以贵。
程以贵忿忿的闭上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抓起一块蟹肉就往嘴里塞,盛言楚吓了一大跳,忙提醒:“壳别吃,只吃那里面的膏黄和软肉。”
程以贵照做,虽不慎咬到了硬壳,但清蒸的蟹壳并不硌牙,尤其是细长的蟹腿,一口咬下去全是肥美的肉。
“快给我烫杯羊羔酒来。”
吃了半只蟹肉的程以贵满嘴都是海货的鲜味,有了第一回 的经验后,再吃时程以贵明显熟稔很多,咬住蟹肉的切口处,也不用多大力,只需用上下牙来回那么一挤,里面的肉就出来了。
“这壳鱼肉一点都不腻人,你们也尝尝。”程以贵接过盛言楚倒的满满一杯酒痛饮下去后,畅快道:“就这酒吃更甘爽。”
盛言楚上辈子出去吃海鲜锅子,最喜欢的就是蟹肉,闻言笑道:“眼下其实还不是食它的最佳时机,等仲秋,到那时膏黄丰满,蟹肉肥美,只看一眼就令人垂涎欲滴。”
见程以贵吃的欢,又有了盛言楚的笑颜邀请,几个书生按捺不住的伸出筷子。
“小二,再上一盘蟹肉…咳,壳鱼肉来,”眼瞅着桌上的人都馋上了雪白清爽的蟹肉,盛言楚笑着喊人,“再来些醋,姜,吃这玩意配醋姜最好不过了。”
旁边几桌听到盛言楚的声音,拦住小二:“盛小秀才这是爱上了哪道菜?给我们哥几个瞧瞧呗。”
小二嘿嘿一乐:“是壳鱼肉。”
“这这这,”几人望着满盘子橙红的螃蟹,呆住:“这一大盘子壳鱼恐怕都没有五两肉吧,能好吃到哪里去?”
小二盖好笼盅,打趣道:“这您就不懂了吧,盛秀才请的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怎可贪口舌之欲?吃壳鱼肉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真要吃鱼,您且让后厨给您做肉更多的。”
几人摇着扇子哈哈大笑,非说他们也要尝一尝读书人爱吃的鱼肉,这下好了,原本掌柜的还担心滞销的螃蟹一个中午就卖脱了货。
一顿饭之后,静绥县学子嗜蟹成癖的流言不经意传了出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附近的螃蟹从一文不值一夜之间价钱涨的能跟猪肉相比,甚至有些个头大的螃蟹得半两银子才能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