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金玉枝吸吸鼻子,竟自己站了起来,苦笑道:“京城我是断断不能回的,还望盛大人将这话回给官家。”
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盛言楚皱眉,快出大门时,金玉枝忽折身,一脸认真道:“盛大人若还偏帮官家哄我回京,我明儿就找人嫁了,若没人敢娶我,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想来官家也不敢逼我还俗!”
这话带了三分气,但盛言楚莫名觉得金玉枝做得出来。
“爷。”阿虎捏着一封信,“这是金大小姐临走前交给我的信。”
盛言楚默了半晌,良久方道:“拿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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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盛言楚对着盖着火漆印的信发呆。
该说不说,他想拆开信看看,就金玉枝白天那决绝的样子,他担心信中说辞会惹到宝乾帝。
碍于君子守则,他终究还是没有拆,而是静下心另写了一封劝诫信,中心思想就一个:金玉枝不适合做皇后,还望皇帝三思。
为了斟酌字眼,这封信愣是花了他好几个时辰,停笔时,外边传来鸡叫声。
回小公寓才眯了会,阿虎就开始敲门,因惦记着毒肥的事,他片刻不敢耽误。
去那哥俩家中的路上,阿虎沉声回禀:“人被咱们逮住了,确如牢里那两人所言,那人手中攥着一大包银子。”
“一大包?”盛言楚惊奇,“也就是说他不止给那哥俩银子,还给旁人?”
阿虎:“这可就得要爷亲自审审了,那人嘴硬的很。”
一进民宅,盛言楚便看到院中绑着一个嘴被堵住的男人,天已经亮了,将这人押到牢里太惹眼,索性盛言楚就地审问起来。
那人的确拽,拿开嘴里的布帛,男人冷嗤,张嘴就骂盛言楚用不着跟他耗,要杀要剐随盛言楚的便。
盛言楚盯着男人细看,忽道:“你是京城人?”
“你怎——”男人顿了下,恼羞成怒:“什么京城,我是实打实的陵州城百姓!”
“你不是。”
盛言楚说得很笃定,微微而笑道:“口音不对。”
“哪里不——”男人一噎,越说越觉得自己在往盛言楚的陷进里跳。
盛言楚自知问不出什么,冷漠地看了地上男人一眼后便出了院子。
“爷?”跟来的阿虎一脸懵。
盛言楚拢了拢衣袖,边走边吩咐:“这人先关起来,再派几个心细的人去驿站盯着,专劫从京城那边打发来的书信或货物。”
阿虎领命而去,陵州城地理位置偏,从京城运过来的东西并不多,九月一个月内,阿虎拦到手里的只有二十来件,这些东西大部分都很正常,唯有一封信。
若是普普通通的信倒也没什么,问题是上边的字迹盛言楚眼熟。
是俞庚那一届探花郎荀凤臻的笔迹。
荀凤臻嗜诗,盛言楚从戚寻芳那里听闻荀凤臻对他所写得诗文感兴趣后,曾去书肆花大价钱买来荀凤臻亲笔撰写的诗文品读。
如今他手中拿得这封信和荀凤臻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信上的内容并无不妥,是寄给陵州城一老妪的,问得都是一些寻常关切的话语。
那老妪的身份盛言楚当然调查过,并无可疑。
越是无纰漏,盛言楚就越觉得蹊跷。
戚寻芳说过,荀凤臻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从没出过京城,既这样,何时跟南域一老妪扯上了关系?
为避免惊扰,盛言楚秘密派人跟着老妪,官差带回来的消息是老妪近些时日经常去驿站问有没有他家儿子的信。
对,没错,荀凤臻在信中的身份是老妪的儿子。
“将信给他。”盛言楚沉着道:“那老妪接下来要干什么,你务必事无巨细的告知我。”
阿虎点头。
那老妪些许是警觉到了不对头,迟迟没有动静,就在阿虎等人无功而返时,老妪行动了。
“她敲了城中好几家老百姓的门,说是要一道出城给祖宗烧纸钱。”
本朝有‘十月祭’的说法,从十月初一到十五这期间要祭扫烧献,给仙逝的亲人烧寒衣,这种扫墓祭拜的节日被后世称为‘寒衣节’。
但陵州城气温高,故而这边的人并不兴过这种节,老妪这时候祭祖,其中必定有问题。
果不其然,通判府的官差尾随着老妪出城,一出城,老妪没去山林烧香,而是鬼鬼祟祟地带着那帮老百姓划船去了鸡鸣岛。
一听老妪去了鸡鸣岛,盛言楚顿感大事不妙,忙带着六名御医和众官兵出发鸡鸣岛。
老妪察觉有人跟踪后,慌忙逃窜,鸡鸣岛是密林地带,进了林子很难从中将人找出来。
江知樾,也就是那个小男孩,对鸡鸣岛十分熟悉,盛言楚用两袋薄荷糖将江知樾喊了来。
有江知樾在,盛言楚指挥通判府官兵将鸡鸣岛几个出岛的秘密小道堵住,经过一夜的追赶,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沼泽一带,官兵发现了逃亡的老妪。
与其一道的,还有一大包药丸。
“是毒!”徐医官惊得屁股墩子往后一摔,“盛大人,不得了,这妇人就是那个往水里下毒的人!”
“带走!”盛言楚气结甩袖。
这毒害了多少南域婴儿哇,这些人怎敢还、还……
回到陵州主城,盛言楚便马不停蹄地审老妪,老妪是本地人,要想让老妪开口,法子多的是。
见盛言楚将其几个孙儿绑来,老妪当即慌了,盛言楚问什么,她就说什么。
事情还得从两年前说起,老妪原是帮先帝干活的人,换言之,老妪就是老皇帝派在南域下毒的人。
南域畸形儿出现后,老皇帝便开始杀人灭口,老妪得一贵人相救才得以脱险,后来一直帮那贵人办事。
“贵人对民妇有救命之人,她让民妇继续投毒,民妇自是照做……”
“糊涂!”
盛言楚将老妪的小孙子往前一推,呵斥道:“你也是有儿有孙的人,他日你孙儿之子面有畸形,我需得骂你一句蠢货才是!遭天谴的东西!”
小孩吓得哇哇大哭,老妪瘫软在地捶地哀嚎。
盛言楚气得脸色发黑,颤着声音问那贵人是谁?
老妪摇头说她不清楚贵人的身份,盛言楚以为老妪还在隐瞒,咬着牙槽逼问:“你瞒也无用,寄信给你的那人本官认得,乃当朝先帝之妹慈文公主的驸马,本官给你机会指认你不珍惜,既如此——”
“驸马?不不不。”老妪拼命摇头,连声道:“才不是驸马,救民妇的分明是个女公子。”
“女人?”盛言楚轻喃。
阿虎瞥了一眼老妪,对盛言楚道:“爷,此人不像说谎,若指使她的是女人,那人会不会是慈文公主?”
盛言楚缓缓点头,慈文公主和荀凤臻夫妇一体,联手做事不无可能,但这二人有什么原因要对鸡鸣岛下毒?千里迢迢指使老妪下毒有什么好处?
鸡鸣岛的毒一日不清,南域的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宁,南域不宁…等等!
朝中有大臣因为南域毒水的缘故,多番指摘先帝的不是,慈文公主二人莫不是想借这个讨伐老皇帝?
要知道当年慈文公主是被老皇帝逼着嫁人的,据说和第一任驸马关系并不好。
第166章 【二更合一】 你怎知就……
兹事重大, 盛言楚须得赶紧回禀给宝乾帝,便托驿站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
京城的宝乾帝此时正为金玉枝那封辞君信以及盛言楚递送进京的劝君信心烦不已,而朝中大臣又在逼宝乾帝趁早立新后, 几桩事搅合到一块, 宝乾帝龙威大怒。
就在这时,陵州城加急书信跑死了三匹马送到了宫中, 宝乾帝再怎么气恨盛言楚没劝住金玉枝, 此时也得放下儿女私情正视陵州送来的秘信。
看完信,宝乾帝眉头就没松开过,连夜将姑姑慈文公主招至皇宫。
慈文公主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了宝乾帝的耳里,面对眼前这个她从未看上眼的侄儿皇帝,慈文公主没有狡猾辩驳, 而是反问宝乾帝有没有恨过老皇帝。
宝乾帝怎么不恨, 但那些恨早就随着老皇帝的棺椁一并消失在皇陵里边。
慈文公主仰头大笑,笑中带泪, 说她还恨, 恨老皇帝为了嘉奖朝臣将她好端端一个公主下嫁到那种人家。
“…本宫嫁过去后才知道他屋里通房早已给他生了长子!更别提他后院成群的妖精妾室!”
慈文公主讥诮地翘起唇角:“要本宫堂堂公主和别人共侍一夫?想都没想!不就一个臭男人吗,她们既喜欢,我就送她们一道去黄泉陪他作伴!”
宝乾帝沉默不语。
慈文公主的第一任驸马病逝不久, 府中一应小妾通房接二连三没了, 京中人人都在传这家罪有应得,毕竟公主下嫁是天大的喜事, 便是有小妾通房也该在公主进门后撵干净。
嘉和朝时期虽没有驸马不许纳妾的说法,但该给公主的颜面还是得给。
老皇帝让慈文公主嫁得第一任驸马委实不成气候,也难怪慈文公主说起原先的丈夫时恨之入骨,要知道慈文公主原是怀过孩子的,可惜没生下来, 虽驸马顾及皇家颜面杖杀了戕害胎儿的小妾,但如何也弥补不了慈文公主不能再怀孕的痛楚。
些许是愧疚,老皇帝后来才同意让破了相的探花郎荀凤臻迎娶慈文公主,按说慈文公主该心满意足才对,为何还这般记恨老皇帝?
慈文公主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她原该璀璨如花的公主生活被老皇帝毁得一塌糊涂,让她以寡妇的身份再嫁给心上人又有什么用,她不能生,只能假扮贤良给夫婿纳妾。
她做不到大度的去养丈夫的庶子,荀凤臻对她敬重有加,但那不是爱,她一生渴求的不过是得一人心罢了,然荀凤臻给不了她。
宝乾帝问将盛言楚附上的信拿给慈文公主看,问这信究竟是慈文公主所写还是荀凤臻。
“是我。”慈文公主想都没想就点头。
宝乾帝不信,荀凤臻对老皇帝也有极深的不满。
当年打马御街时,荀凤臻为了不伤到街边的百姓从而使劲地拽着马缰不松手,为此划伤了脸颊。
这一伤直接断送了荀凤臻十来年的寒窗苦读,好友都在衙门上任,荀凤臻却只能做一个遛狗逗鸟的闲人,能不气吗?
慈文公主冷冷注视着坐上的宝乾帝,抵死认定信是她仿得驸马荀凤臻,然而宝乾帝对这事已经不感兴趣,挥手让人将慈文公主打入大牢。
“皇帝!”慈文公主甩开侍卫的拖拽,不甘心的大吼:“那人毁我一生,便是再嫁,我依旧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他让我扣住朝臣之子,我应了,让我笼络京中官眷,我也应了!”
狂笑几声,慈文公主跌跌撞撞地往宝乾帝身边跑,却被侍卫绊住脚摔了个狗啃泥,头上的钗环掉落在地,乌发尽散。
“我由着他摆布,皇帝你又何尝不是?”慈文公主大骂宝乾帝和她一样是贪恋权贵的卑鄙小人。
“你亲娘是他害死的,你幼年在宫,若非有皇太后护着你一二,你以为你能平安长大?那些宫妃往你吃的饭菜里下毒,他看不到?他是故意由着那些人害你!你是他醉酒后和宫女生下来的贱种,他巴不得你早些丢了性命!”
“够了!”
宝乾帝揉着太阳穴,喘匀了气才摆手让人将喋喋不休的慈文公主拉下去。
“你就这般放过他?他配享皇陵吗!”
慈文公主尖声大叫,扒拉着门,染就的蔻丹指甲断了都没松手:“当年父皇在世时,东宫太子骁勇,为何突然战死了?本宫不信他在里边没动手脚?!”
“几位皇兄在水牢死得死,残得残,他敢发誓他没掺和进去?”
宝乾帝眉头皱着能夹起蚊子,侍卫刀背往慈文公主手上狠狠一敲,慈文公主痛呼一声跌倒在地,还没爬起来就被侍卫抬起来往外送。
慈文公主下狱后,身边的太监将慈文公主在狱中说得那些风言风语一一和宝乾帝说了。
末了,太监吞吐道:“公主还说…还说…”
宝乾帝瞪眼:“还说了什么!”
太监吓得跪地,颤声道:“还说先帝在位五十来载,寡恩薄义,对西北,对南域,都做了足以车裂的恶、恶事,公主问您,这样的皇帝怎配入皇陵见列祖列宗…”
宝乾帝掌心合拢贴在腹部,切齿地问:“还有呢?”
太监趴跪在地,哆嗦道:“公主说她此番作为,全因她对您失望透顶,您越替先帝遮掩罪行,她就越张狂的将先帝犯过的事挑出来,好叫世人知道先帝…”
“滚。”宝乾帝闭了闭眼,遽然飙高音量:“都给朕滚!”
没有不透风的墙,慈文公主下狱不久,荀凤臻为救妻跪到了京兆府门前,不等宝乾帝的人将荀凤臻的嘴堵住,荀凤臻便将老皇帝在西北和南域造得孽宣之于口。
顷刻间京城上下哗然一片。
能入金銮殿上朝的官员都知晓此事,之所以和宝乾帝一样不公开提及,还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一旦百姓悉知老皇帝做过的那些恶心事,国将不国。
宝乾帝下手还算快的,命人封锁京城大门只进不出,又以慈文公主性命相要挟,强制荀凤臻当众承认自己在胡言乱语。
当宝乾帝将打得血肉模糊的慈文公主扔到荀凤臻跟前时,荀凤臻哽咽了,半昏迷的慈文公主使劲发声让荀凤臻别屈服,然荀凤臻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慈文公主受死,遂点了头。
此事在京城发酵的快,了结的也快。
老皇帝死后的名声保住后,朝堂上下终于松了口气。
宝乾帝说到做到,秘密将慈文公主和荀凤臻夫妻送出京城,至于去了哪,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去向。
风波平息时,时间已经进到年底,京城又如往年一样飘起鹅毛大雪,将发生的一切龌龊都掩埋的干干净净。
朝堂上,百官几目相对,又有不怕死的上前谏言宝乾帝广开后宫。
“准。”
宝乾帝淡淡的一声使得下边百官以为自己耳聋了,直到散了朝众人才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