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没有再鲁莽的往里边冲,而是挨着屏风的边给华宓君打气,不知过了多久,盛言楚感觉他嘴皮子都说干了,只听里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紧随其后的是程春娘等人的喜悦声。
“生了?”
恍惚间,盛言楚感觉周身静了下来。
李婆子抱着浑身是血的孩子给他看时,他的眼睛一时竟聚焦不起来,耳边孩子哇哇大叫的声音好似离他很远,眼前的一切也很模糊,白茫茫一片,就跟上辈子电视没信号一样,滋滋响着那种刺耳的怪音。
将他拽回现实的是他娘的一声高叫:“宓丫头,你别睡啊,还有一个呢!”
盛言楚猛然回神,头一偏便看到软榻上放着一个还未睁开眼的婴儿,小孩身上脏污一片,还没来得及去洗。
半跪下身,盛言楚静默地伸出一根拇指去碰孩子,指腹还未触及,就听屋内李婆子急促叫唤:“拿剪刀来!”
露着寒光的刀刃在盛言楚眼前一晃而动。
“等等!”
第二个孩子还没出来,又没到剪脐带的时候,这会子拿刀做什么!
“哎哟,楚儿,不是说了让你别进来吗!”程春娘使劲将盛言楚往外推。
盛言楚看了看床上大喘气的华宓君,不忍道:“娘,拿刀做甚——”
“自有用处!”
程春娘将盛言楚往外赶:“你一个男人懂什么,你在这磨磨蹭蹭,你媳妇就多疼一分,娘和李婆子都是有经验的人,断不会胡来。”
“可……”
程春娘一个板栗子敲到盛言楚头上:“可什么可!不准再进来,听到没?”
盛言楚木木点头,扒拉着屏风听里边的动静。
床上的华宓君起伏几遭后早已精疲力尽,李婆子和几个稳婆眼神对视一眼后,举起剪刀落了下去。
两手大的厚重剪刀缓缓剪开下.体皮肉,带着渗人的金属咯吱响,盛言楚只觉时间太难熬了,后背湿了一大块,手指掰断了屏风上的木钉,残缺的木屑戳破指腹流出血他都没注意到。
华宓君不疼吗?疼,只这疼早已麻木,比起生产的疼,被冰冷剪刀撕裂的疼算不得什么。
夫妻两人都哭,华宓君不敢大声哭,她还得留着力气将孩子生下来,盛言楚就不一样了,瘫在屏风外边,看看小床上的孩子,再看看还在受罪的华宓君,那泪水就跟夏日的瓢泼大雨似的,滚滚而落。
程春娘擦汗之余瞥了眼杵在屏风外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儿子,笑着啐了一声:“没出息。”
没出息的盛言楚哭了会没再出了,另外一个孩子生出来后,那嗷嗷大嗓门直接盖过了她爹的哭声。
“生了生了!”程春娘浑身的力气似乎随着孙女的降生一下掏空,扶着床档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孙儿,嘴角的笑容掩不住。
盛言楚顾不上许多,狂喜地奔到床侧。
“宓儿,辛苦了。”
华宓君惨白着脸笑笑,眼皮实在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两个孩子都很健康,第一个是哥哥,后出世的是妹妹,哥哥打从娘胎出来嗷呜了两声便紧闭双眼呼呼睡着,妹妹要活泼的多,两只小手握成拳晃来晃去。
盛言楚低头亲亲女儿的小手,脚抵在摇篮棍上摇着,目光温柔地看向床上坐起喝补汤的华宓君。
“女儿好哇,像你,老祖宗说岳母生你时也苦了一场,还说你三两岁时十分顽皮。”
华宓君放下汤匙,嗔笑:“说你女儿皮就说她好了,可别带上我。”
擦擦嘴,华宓君唤山栀将儿子抱给她。
“都说家主才看重男嗣,不成想咱们家竟是你这个亲娘重男轻女。”
盛言楚继续摇着摇篮,似是感应到身边空了一块,小丫头张嘴就嗷,盛言楚忙站起来抱孩子,边哄边来回走动。
“是不是饿了,快给我。”华宓君将乖得像隐形人的儿子放下,高抬着手接住哭嚎的女儿。
小丫头嘬得华宓君疼得发抖,盛言楚不忍道:“还是让奶娘喂吧,两个孩子,你顾不过来的。”
华宓君冲喝得正欢的女儿笑笑,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儿子,抬眸轻语:“他留在我身边的时间就那么多,我可不得紧得他,只这块肉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我何尝不疼她。”
顿了顿,华宓君红了眼眶,絮叨道:“都是我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的。”
盛言楚想插嘴劝,华宓君一说就停不下来,对着女儿自言自语:“我的乖儿可别怪娘,你哥哥他吃娘奶的日子不长,等你哥哥去了别人家,娘就单单喂你一个,好不好啊?”
怀中的婴儿似懂了,咧着粉嫩嫩的小嘴无声地笑。
等两小一大睡下,盛言楚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才合上门,李老大人贴身丫鬟碧红迎面走了过来。
“盛姑爷,老太爷请您过去一趟。”
李老大人找盛言楚相谈,有两件事,一是京城的调令已经下来了,盛言楚该去陵州收尾,仲秋左右便要前往京城述职。
盛言楚说他已经有了打算,朝中有人弹劾他的事他也已经知晓,这些人暗怀鬼胎,他自是要留心着。
李老大人点点头,见盛言楚胸中有丘壑,遂问起第二件事。
“你一举有了弄璋弄瓦两喜,你义父卫大人可来信祝贺了?”
盛言楚点头:“昨儿就来了,义母已经从京城动身,不日就会到宋城来看两个孩子。”
李老大人谢睨着盛言楚,哼道:“也就是说她来了就要抱走宓姐儿的孩子?”
“暂且不会。”盛言楚扯动嘴角,干巴巴道:“我已修书给义父,孩子还小,离不开宓儿,我想着等他大些,再、再给义父。”
李老大人不再去看盛言楚,半阖着老眼,含糊地问:“宓姐儿初为人母,你让她亲手将孩子送出去,她肯定不舍…只这事没成亲前老夫和她都应了你,自是要守诺,可——”
说到这,李老大人陡然睁开眼,定定发问:“可你义母去年才得了一个女儿,她那孩子也才一岁多,养活起来自是费精力,如今又要养宓姐儿的儿子,忙活的过来吗?”
盛言楚轻咳一声,支吾道:“这事我没问,义母也没在信中说,到底如何安置孩子,还得等义母来了才知晓。”
李老大人长哦了一声,又问卫敬对此事的看法,盛言楚摇头说他义父在信中并没有说一定要现在就将孩子送进京城,大抵和他想法差不多,先留在华宓君身边养一段时间。
李老大人找盛言楚过来主要是探这件事的口风,见盛言楚坚持要将儿子送出去,李老大人暗暗叹口气,等盛言楚被官差喊走,李老大人拄着拐杖往华宓君所在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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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名字早已备好无数个,由两小家伙自己抓阄,哥哥抓得是‘绥’,妹妹抓得是‘锦书’二子。
卫家下一代的辈分是‘韫’,盛家则是‘初’,儿子不管是叫卫韫绥还是盛初绥都不错。
女儿不从辈分,大名就定了盛锦书。
按照民间习俗,洗三之日时,盛言楚亲自买了女儿红回来,让女儿印上一对小脚印后,盛言楚找来铁锹开始埋酒。
绥哥儿见自己不用踩泥巴,忽在华宓君怀里翻动起来,华宓君乐了:“哟,敢情我家绥哥儿也要在桂花树下埋女儿红么?”
小家伙平时安静的很,这会子既闹起来,盛言楚岂会不如他所愿。
索性又拎来一壶女儿红,抱着小家伙踩了踩湿泥,大约是见自己跟妹妹一样有了脚印,绥哥儿眯着眼满足极了,继续拱进亲娘怀里呼呼大睡。
可爱乖萌的模样勾得众多前来庆贺的宾客们哈哈大笑,盛言楚颠了颠怀中的女儿,再看看在妻子怀中睡得七荤八素的儿子,盛言楚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
在他心中,人生最得意的事可不止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得添上家有喜事,两个胖娃娃是上天送给他的恩赐,不管怎们看都看不厌。
可惜,欢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盛言楚得回陵州主事,一一吻别孩子,盛言楚紧了紧华宓君的手,再次说了声辛苦。
华宓君还在坐蓐期,不能吹风,两小孩太小,也不能总抱出来,因而来码头送盛言楚的只有程春娘。
母子俩漫步在码头上等着船到来,盛言楚将卫敬升官的事和程春娘说了,又道:“孩子的事还望娘别怪我,不管是姓卫还是姓盛,他在我盛家都有一席之地。”
程春娘抹泪,家中最舍不得大孙子的其实还有程春娘,只程春娘从不说出口,华宓君心里难过还能跟女儿吐吐苦水,程春娘能找谁,找儿子?这不是给儿子添堵吗?
“娘省得。”程春娘吸吸鼻子,迎着海风柔和道:“左右日后你也是要去京城,两家在一块我能时常看看绥哥儿,你义母是个好的,想来不会烦咱们常去叨扰。”
盛言楚点头,临上船前,盛言楚忽拽住程春娘的手,踌躇半晌才低声道:“娘,有一事儿子想跟您说说。”
“你说。”程春娘另外一只手顺顺儿子身上被风皱的衣裳。
“娘。”盛言楚抿了抿唇,决绝道:“我不打算再要孩子了。”
“啥?”程春娘手僵了下。
盛言楚匀平气息,认真脸:“宓儿那日生产您也看到了,生锦书时,她连哼得力气都没了…李婆子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地剪,这事我到现在还挥之不去…”
程春娘推搡一把盛言楚:“我让你别进来你非要进,怪谁?女人家临盆哪有不遭罪的——”
“娘!”盛言楚打断他娘,嗓子眼有些发干:“宓儿年岁太小了,她怀双胎本就不易,再怀,若又是双胎呢?你可别说她下回不是双胎,这事谁也猜不到,若是双胎,她受得罪势必比这回还要大。”
程春娘愣愣的:“我的儿,你只管心疼你媳妇,难不成想让盛家断了香火?你可别忘了,你儿子将来要姓卫。”
“大不了我让锦书招婿入赘。”
盛言楚打定主意不要二胎 ,目光坚定:“娘,你就允了儿子这事吧。”
程春娘没点头。
盛言楚窥着他娘的神色,就这样静静等着,船上的号角声急促地响起,盛言楚愣是不往船上走。
程春娘急了:“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上船,再不上去船就要开了!”
盛言楚倔强的不动:“您不答应我就不走,跟您耗到底。”
“小兔崽子!”程春娘气得骂人,手用劲地揪着盛言楚的胳膊,盛言楚痛得嗷呜叫。
挨不过盛言楚的厚脸皮和倔强,程春娘烦心的将人往船上推:“得得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都依你。”
盛言楚咽了口唾沫:“娘这是答应了?”
“答应答应。”程春娘说不出来的敷衍。
盛言楚才不管,纵身一跃跳上已经离岸两尺的船鞘。
望着儿子兴高采烈地挥手,程春娘撩起碎发往耳后挽,另一只手跟着挥了挥。
招婿挺好,不招其实也没什么不妥,她早已不是盛家妇,盛元德薄情寡义,她何必要替狗男人留儿孙种,只可惜朝廷不允许,以她的私心,她恨不得在和离当天改了儿子的姓氏。
第169章 【三更合一】 贯通南北……
年初盛言楚和马大人齐心协力, 带头吃鱼的作用很不错,盛言楚再次返回陵州时,城中多数百姓都已经在陵州重新安居定所。
五月, 盛言楚大开南域各岛的渔业, 南域迎来有史以来最为壮观的捕鱼期。
每日捕捞上来的鱼量多达千斤,光在南域地带内部消化当然不行, 盛言楚便带着渔民去内陆行商谈判。
内陆各大府城都极力不允许南域的鱼运到他们城中售卖, 天气越来越热,捕捞上的鱼耽搁不得,盛言楚为此急得脚直跳。
但内陆的人还没有从畸形儿的阴影中走出来,盛言楚纵是说破天也没能打开内陆百姓的心门,不得已, 盛言楚只能带着渔民无功而返。
“大人, 接下来咋办 ?”有渔民急得哭,“小人将所有家当都拿出来捞鱼了, 这要是一条鱼都卖不出去, 小人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又一人跪倒在盛言楚面前,拽着盛言楚的裤腿,抹泪含悲的大叫:“大人您可得救救我们, 我们这些人都是一路跟着您走过来的, 翻鸡鸣岛的土,从邺城搬回陵州…我们事事都听您的, 是您和马大人说海里的鱼没问题,我们这才铆足了劲去捞。”
“是啊。”几个汉子皆是一脸的难受,脚烦躁的往鱼桶上踢,“这些鱼都打上来五六天了,又一路颠簸着从陵州运到这, 再不卖出去,鱼就要臭了。”
渔民的力气都大,往常都不用渔民们去踢,新鲜的海鱼自个就会活泼的在桶里抛物线似的来回跳跃,可现在呢,渔民们使劲踢才能晃动桶里的鱼恹恹的摆动起尾巴。
盛言楚蹲下身一一去查看满船的鱼,大鱼百斤一头的都有,小的鱼虾贝类更是数不胜数,打捞上岸时间一长,瞧着都不太精神的样子。
“现在纵是附近内陆的府城愿意买,恐怕也卖不上价了。”
叹气说话的人是封定海,自从儿子封长生得盛言楚的帮助顺利拔鳞后,封定海便坚定不移的跟在盛言楚后边做事。
官场上的事封定海插不上手,只好另辟蹊径,听闻盛言楚近两个月来一直在指挥南域的渔业,封定海二话不说,带着妻儿孩子回到宋城。
封定海和妻子陶娘子都是宋城本地人,打渔经验丰富,又认识很多南域的渔老,有封定海夫妻在侧,省了盛言楚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盛言楚捞起桶里的鱼闻了闻,甚好,这些鱼还没有异味。
“封大哥,你叫人现在开船去邺城。”
封定海楞了下,其余渔民呆望着盛言楚。
“去邺城?”
“对。”盛言楚直起身,举目看了看今日的风向,顺风,去邺城正好。
封定海有些迟疑:“难道小盛大人认为邺城的人会买咱们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