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形很高,肩膀宽厚,穿着黑色的皮衣,低着头,整张脸隐在黑暗里,只能看见棱角分明的下颚线。
宛若一只暴怒的猛兽,右手高高举起,一下一下地锤门。
厚重结实的防盗门震得嗡嗡响,好像随时就要破门而入。
监视器下方的对讲机传来男人低沉凛冽的声音,“陆淮予,你给我出来!”
“......”
简卿被他身上逼人的气势吓到,大气不敢出,又怕把眠眠吵醒,想起画板里夹着陆淮予给她的便签。
照着上面写的号码打了过去。
所幸电话接通得很快。
“陆淮予吗?”简卿缩在沙发上,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小声地问。
半晌,男人低哑徐徐的声音传入耳畔,“简卿?”
“家门口来了一个很凶的男人在砸门,他还在喊你的名字,你要不要先别回来啊,我感觉他想打你。”
没等对面的人反应,简卿想了想又问:“你知道小区物业的电话是多少吗?我让物业来把他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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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保时捷SUV在梧桐成列的车道上稳稳地行驶。
陆淮予刚做完一台颌骨鳞癌的手术,从早上六点做到了晚上八点,写完手术记录已经很晚,整个人处于混沌的状态。
车内很安静,他开着车腾不出手,左耳戴着无线耳机,耳机里传来小姑娘怯弱软绵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得到嘈杂混乱的背景音。
明明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惊慌和无措,还要让他别回去,想着办法自己解决。
“你在听吗?我怕他把眠眠吵醒了,一会儿吓着眠眠。”简卿有些着急地催促,“你能把物业电话微信发我吗?”
陆淮予的眉心蹙起,眼眸漆黑如墨,目视前方的路,缓缓踩下油门提速,“简卿——”
他出声打断了小姑娘的轻喃,“你别害怕,别开门,等我回来。”
“......”
虽然简卿嘴上说着可以叫物业解决,但心里还是很慌,生怕门外疯子一样的男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男人低低沉沉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语调依旧淡淡,宛如醴泉清冽,缓缓流经她的神经,安抚着她。
紧张警惕的情绪放松下来,就连隔着门的敲打声,听来也似乎变得渐弱。
“好。”
简卿挂了电话,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踱步到监控器旁边,鼓起勇气,按下了对讲键,“那个、陆淮予马上就回来。”
沈镌站在门外,宣泄似得撒着气,蓦地听见突然响起的女声,软软糯糯,明显不是岑虞。
他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僵在那里,像是受到十足的惊吓,怀疑是自己两天没睡所以出现了幻听,陆淮予的家里怎么可能会有其他女人。
简卿看他动作停了下来,紧接着说:“你稍微等一下好吗?能不能不要敲门,家里还有小朋友在睡觉。”
她的语调轻柔缓慢,生怕刺激到外面的人。
一片静默之后,沈镌在听到她说家里的小朋友时,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收敛起身上的戾气,按在门上的手缓缓落下。
他背靠着墙,点起一根烟,无声无息地抽着。
监控器里烟雾缭绕,简卿站在玄关处,并没有放松下来,盯着显示屏里男人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
叮——
电梯停在了这一层。
陆淮予迈出电梯,一眼看见倚在墙上,低着头的沈镌,一脸的颓丧厌世,眼眸阴沉,跟上门要债的混混似的,怪不得小姑娘吓成那样。
“沈镌,你来我家横什么来了?”他的眉目亦渐沉,声音里透着冷意,伸手夺过沈镌手里的烟熄灭。
对讲机里传来陆淮予的声音,简卿眨了眨眼睛,紧绷的背部忽然放松,第一反应是给他开门。
她刚打开一条门缝,探出个小脑袋,正对上陆淮予漆黑如墨的眼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推着门按了回去。
“别出来,外头有疯狗。”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啪’的一声又重新把门给她关上。
沈镌对他的讽刺毫无反应,从大衣口袋里丢出几张照片甩给他。
“这孩子是谁的?”沈镌猩红着眼,一字一顿地问。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抱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陆淮予皱着眉,目光落在照片上,是岑虞带着眠眠去游乐场被偷拍的画面。
半晌,他才轻描淡写地说:“我的。”
沈镌的脸上露出质疑的表情,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盯着他,想要看出他神情里的漏洞。
陆淮予坦然自若和他对视,懒懒散散地插着兜,瞥一眼紧闭的门扉,像是在暗示什么,“你刚不都看见了吗?”
他家里的小姑娘。
“......”
沈镌薄唇紧抿,还是一言不发,不肯相信。
“再说了,你不会脸这么大,真以为岑虞还会为你生孩子吧?”陆淮予轻呵一声,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沈镌脸上的表情,彻底碎裂。
隔着一道门,简卿通过监视器将他们的对话全听了进去。
“???”
脑袋上闪过几个大大的问号。
这家人的关系好复杂,她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呢?
之前她只觉得陆淮予从来谦和有礼,优雅矜贵,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心里。
也以为他对谁都是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没想到他也会对人冷嘲热讽,表露出敌意和不满。
简卿忍不住推测,眼前这个面庞立体,五官深邃冷峻的男人,可能是这个家庭的第三者?
陆淮予作为正牌丈夫,虽然是前夫,在情敌面前,自然是不能输了威风和气势的。
她双手抱臂,看戏看得正起劲。
“姐姐——”眠眠揉着眼睛,睡得迷糊,半梦半醒间站在走廊处喊她。
简卿一个激灵,怕被小朋友听了去,赶忙将监视器关掉,外面说话的声音立刻静止,她回过头去,“眠眠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里面黑黑,怕。”原来是小家伙晚上水喝多了,睡到一半起夜。
简卿看门外两个人没有要打起来的意思,也就不再管他们,转身陪着小家伙去上厕所。
等她重新哄完小朋友睡觉,轻手轻脚从房间里出来时,发现陆淮予已经回到家,慵懒随意地靠在沙发里。
他看上去好像累极,低垂着头,鸦羽似的眼睫挟着倦意。
黑发随意散落至额前,白色衬衣最上的两颗扣子解开,领带也被他扯的松散,露出深邃的锁骨。
陆淮予听见动静,眼皮微抬,和她的目光撞上。
场面有一瞬的静滞——
“刷牙了吗?”他问。
“?”
简卿被他给问懵了,这是在转移话题,直接翻篇?
不过想想也是,谁也不想让外人窥探自己家庭的隐私。
尤其是岑虞现在还是风口浪尖上的公众人物,无关的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她摇摇头回道:“还没有。”
闻言,陆淮予从沙发上站起身,挑了挑眉,“来吧,我看看你平时是怎么认真刷牙的。”
第14章 手把手教刷牙。
“啊?”简卿没听明白。
啪嗒——
陆淮予打开卫生间的灯,“昨天你不是纳闷自己为什么长蛀牙吗?我看看你的刷牙方法对不对。”
他说的一本正经,表情认真,即使身上没有穿着白大褂,医者的从容淡定像是刻在骨子里。
简卿竟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乖乖‘哦’了一声,跟着他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明亮宽敞,黑白灰的色调,陈设简单,优雅而整洁。
一米长的洗漱台前有一面很大的镜子,镜面干净光滑,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陆淮予斜斜地靠在洗漱台的一角,双臂环胸。
顶灯打下一数暖光,映出他的面庞立体,黑发散落至额前,眼眸漆黑如墨,直直地盯着她看。
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像是医生审视患者一样冷淡。
简卿站在镜子面前,略显拘束,像是被检查作业的小学生。
忍不住心里嘀咕,陆淮予真是一个非常敬业的口腔医生,连刷牙的方法都要亲自指导。
她慢吞吞地拿起牙刷,打开水龙头,对着牙刷沾了些水,挤上牙膏,开始刷牙。
陆淮予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腕处的手表,眼皮微抬,目光落在她的唇畔。
小姑娘紧闭着嘴,牙刷慢吞吞地在来回鼓捣。
他直起身,走到她面前,淡淡开口,“张嘴,我看不见。”
为了看清她刷牙的动作,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男人身形挺拔,挡住了顶灯光线,将她整个人罩住。
她的视线只能看见他胸前白色衬衫的扣子,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陆淮予低垂着头,侧脸隐在阴影里,半明半昧,勾勒出线条明晰的下颚线。
鸦羽似的眼睫洒下一片阴翳,盖住了瞳眸里的情绪,周身的清冷疏离。
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一拍。
简卿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眼睛,不敢拒绝,听话地张开嘴,只是微微扭过头,躲开他的视线,有些不自在。
她的朱唇半启,樱桃似的小嘴,唇瓣柔软粉嫩,贝齿精致小巧,洁白无瑕,排列得很整齐。
陆淮予的视线停留在她张开的唇齿上,表情严肃,一副认真的模样。
卫生间里静谧得不像话,只有牙刷刷过牙齿的摩擦声。
气氛古怪的出奇,却又摸不清问题出在哪里。
简卿知道自己四颗龋齿以后,特意在后槽牙处刷了很久。
牙膏在口腔里溶解,发出泡沫,越来越多,她含不住,重新闭上嘴,看一眼陆淮予。
“吐吧。”陆淮予让出洗漱台。
简卿低着头吐掉嘴里的泡沫,用水龙头冲走,含含糊糊地说:“我刷完了。”
陆淮予敛眸看表,“刚才刷牙你只用了两分钟,内侧面刷的时间不够,咬合面刷的力度太轻。”
他皱起眉看向她,“而且你为什么刷牙要东刷一下西刷一下,你记得住哪里刷过,刷了多久吗?”
“......”
简卿准备漱口结束刷牙的动作一顿,无辜地摇了摇头,不怎么记得。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认真在刷牙了,被他这么一说,面色一赧,“那要怎么刷嘛?”
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语气里带着抱怨,只是小姑娘的声音软糯,听起来倒像是娇嗔。
陆淮予盯着她的唇角还沾着白色的泡沫,皱着眉不满地望着他,无奈地轻笑。
“牙刷给我,我教你怎么刷牙。”他慢条斯理地解下袖扣,卷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紧致结实的手臂。
背后像是多了一堵宽厚的墙,隔着空气,传来温热的气息。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
陆淮予低下头,长臂从后绕到她的面前。
冷白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搭在牙刷柄上,刷头悬空在她唇边,淡淡地命令:“张嘴。”
嗓音低哑徐徐,携着撩人的磁性,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有一股让人难以拒绝的压迫感。
简卿的呼吸一滞,进退不得。
耳根渐渐地又红又热,好在被头发遮挡住,看不出来。
纤长浓密的眼睫微颤,她犹犹豫豫地半张开嘴,手脚也不知道怎么放,浑身僵硬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小头软毛的粉色牙刷探进口腔,往她左上的后槽牙去,简卿的脸小,口腔位置不足,越往里空间越小,刷头受到了阻碍顿住。
陆淮予的食指在刷柄上轻点,“嘴张大一点,看镜子。”
耳畔传来男人低低沉沉的声音,离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起伏,沉稳缓缓。
目光随着他的指示,落到面前的镜子上,大面明亮的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两个人,身影交叠。
陆淮予眼眸低垂,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见挺窄的鼻梁和眉骨深邃。
而她微微仰着头,以便他看清口腔里的位置,像极了小朋友,被大人手把手教着刷牙。
只是在暖黄色顶灯光的照射下,笼罩了一层隐晦。
简卿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现在的样子,只想尽快结束,索性破罐子破摔,配合地张大了嘴。
感觉到牙刷在后槽牙处小幅的颤动,然后再刷过牙面,和她之前简单的上下刷牙在细节处完全不同。
细微的震颤,沿着齿间,一路蔓延至内里,酥痒麻麻。
随着陆淮予的动作,他一边认真地解释,“刷牙的时候,刷毛要和牙面呈45度角,先小幅度水平颤动,然后转动刷头,让刷毛拂过侧牙面——”
声线低低沉沉很有磁性,一并震颤着她的耳膜。
她的牙齿像教具一样,被他拿来做演示。
从左上的后牙外侧,再到内侧,然后是后牙的咬合面。
再到前牙,右上。
然后右下,前牙。
最后绕了一圈,回到左下。
陆淮予很有耐心,依照顺序,掐着表似的,每一颗牙都刷了三十秒,一分不少。
“上牙要往下刷,下牙要往上刷,这样才可以有效地把牙龈沟里的脏东西刷出来,像你刚才那样来回横锯地刷,很容易损伤牙釉质。”
男人的嗓音不疾不徐,低沉缓缓。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
“看明白了吗?”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视线投射到镜子上,看着镜子里的简卿问。
简卿的脸被他抬起,指腹抵着她的下巴,微凉,有薄茧。
用一种半搂着的姿势,以便她能在镜子里看的更清楚。
空气中散发的薄荷香比刚才更加明晰,味道清冽好闻。
简卿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看明白,只知道愣愣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