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抄起桌子上的餐巾纸盒,又要往简卿身砸去。
里面的动静闹得太大,就连蹲在门口抽烟小混混头儿也看不下去,插着兜走进店里,一脚踹翻了过道旁边的凳子。
凳子擦着地面滑出一段距离,发出刺耳的噪音。
“吵什么吵!老子还没闹,轮得着你们?”
在外面听了这么一出戏,他看简宏哲的眼神更加不屑,啧了一声,“简宏哲,你是不是忘了惹上我大哥会是什么下场,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啊?”
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合同,随意翻了两下,“二十万买你渝县的那间破房子,这么好的买卖不做?我看你是不想还钱啊——”
简宏哲刚才还一副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灭,轻轻放下手里的纸巾盒,哈着腰搓着手,“刘哥您说笑了,钱我肯定还,肯定还,只是这自家人,哪还用得着买卖。”
他扫一眼简卿,好像破罐子破摔似的,脸也不要了,“我女儿有钱,你找她要。”
“......”
混混头儿嘴虽然又脏又臭,先前还调侃过简卿,但道上儿混的,好歹讲江湖道义,也被简宏哲的无耻给恶心到了。
他啐了一口唾沫,“你还是不是男人?”
周承悄悄地看向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简卿。
她的背部挺得笔直,站在角落,侧脸隐在阴影里,干净澄澈的眸子里满是倔强和不肯屈服。
他冷静下来,理了理被简宏哲扯乱的衣领,重新恢复成专业的房产中介人。
虽然看不惯简宏哲,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帮简卿谈下这笔交易。
那间房子,一定对她很重要。
周承的语气和缓下来,两只手摊开往下摆,“今天我们大老远跑来,是诚心诚意想促成这笔买卖,大家不如坦诚相待,坐下来好好聊。”
“听到没?坐下来好好聊。”混混头儿刘哥瞪了一眼简宏哲,插着兜,吊儿郎当地又回到门口蹲下,抽起烟来。
经过混混头儿这么一打岔,简宏哲不敢再发作,默默地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揭了过去。
余光瞥见简卿额头上被他砸的红印,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四个人一人一边,坐在邋遢的见方木桌旁。
简卿认认真真地翻着合同,一页一页地看。
倒是简宏哲烦躁地草草翻了两页,就丢给陈妍,“你看,我看不懂。”
陈妍瞪他一眼,翻开合同,没看两行,眼珠子一转,打起了主意。
她五指按在合同上,雪白的A4纸衬得她劣质指甲油红的吓人。
“二十万的价格,太便宜了。”
现在是简卿求着他们要买房,可不是他们上赶子要卖。
她重新找回底气,故作淡定地玩起指甲,抠着长长的指甲,弹了弹里面的灰。
“别以为我不知道,渝县马上就要升级成市辖区,到时候经济发展起来,房子价格肯定会涨,怎么着也能卖到四十万。”
简卿翻合同的手一顿,没说话。
周承笑了笑,“姐,那您可就说笑了,这空穴来风的消息可信不得。”
“那我可不管,没有四十万,这房子我们不卖。”陈妍漫不经心扫了眼简卿,想等她反应。
结果有些令人失望,简卿只是低着头,继续慢慢地翻着合同看,好像把交涉的工作,全权授予了周承。
周承当中介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这么难谈的生意,尽力去劝,“二十万的价格真的已经很高了,讲实话,那片区域的房子真不好卖,很难再找到其他出价这么高的买家了。”
“我看你们也是急用钱,简女士也还在念大学,只能拿出这二十万了,姐你就让一步吧。”
陈妍听他的话,笑了,支手托腮,拿腔拿调地说:“你也知道她还在读大学啊?还在读大学就拿得出二十万,真是厉害,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之前四十万都拿得出来,怎么这次就拿不出来了?”
“你在南临上大学,我们也管不到你,怕不是跟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吃起那一碗青春饭来了。”
她的语调尖酸刻薄,说得很难听,像是在报复刚才简卿把她不堪地过往揭开。
“......”
听到这里,简卿的耐心告罄,掀起眼皮看向她,声音淡淡,“可以。”
陈妍听她说‘可以’,以为是竹杠敲成了。
扭头和简宏哲对视一眼,两人喜上眉梢。
没等她继续说,简卿直接合上购房合同,站起身,俯视着眼前贪得无厌的两人。
觉得一阵厌烦,浑身透着冰凉,像是被缠上两条滑腻的毒蛇,在四肢百骸间游走。
她只想以后再也不要和他们有一点的关系和牵扯。
“周承,我们走吧,房子我不要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只有简卿自己知道,她放弃了什么,又是花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简卿一直是一个物欲不强的人,从来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没用的东西,丢起来也很果决。
老房子里藏着她的过往,里面有陈媛和阿阡生活过的痕迹,像是最柔软的腹地,世界终结时她等待死亡的岛屿。
她有千万留恋与不舍,但没道理就这么被以此为软肋,受束缚受威胁。
她放弃的是外在具象化的物质,并不代表她的精神,她的内里就会放下了。
周承一愣,连忙跟上她,“怎、怎么就不要了?”
“就不想要了。”简卿推门走出小饭馆,外面冰冷彻骨的空气灌入肺腑。
小饭馆里的陈妍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没想到简卿就这么轻松地说不要了。
她扯着嗓子喊:“好啊,你不要就不要,有的是人要,回头我就把老房子里面的东西全清了!给乞丐住也不卖给你!”
“......”
简卿随她说,沉默地继续往小巷外走。
入目是川流不息的车流,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驻足,没有回头,像是把昨日过往皆抛下。
周承跟在简卿后面走,即使她腰背笔直,不卑不亢的,他却还是能看出她的失落。
他谈业务,十次有九次是以没谈拢而告终,只是这一次,是他最难受的。
两人在卫校门口的香樟树下停住。
简卿抬起头看他,颇为抱歉,“对不起啊,害你白跑一趟。”
周承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常有的事,你不用抱歉。”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问:“你一会儿要去哪,我的电动车停在不远处,要不送送你?”
简卿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我坐公交车就行,谢谢你。”
“那好吧,你放心,我们公司后台能查到在卖或者交易的房源,一有变动我马上通知你。”
周承抬手看了眼时间,他两点还有下一个客户要见,没有时间再耽搁了,只能和简卿告别,匆匆离开。
-
黑色奥迪从车道开进,减慢速度,在卫校大门前停下,摁了摁喇叭,等保安开门。
许是冬日阳光太暖,保安大叔打起了盹儿,鼾声如雷,半天叫不醒。
陆淮予坐在副驾驶上,手肘支在车窗上,吃过午饭,整个人有些懒懒散散的。
目光漫不经心移至窗外,在某一处蓦地停下,不知看到了什么,漆黑如墨的眼眸渐沉。
“......”
他掏出西裤袋里的手机,示意还在暴躁按喇叭的李校长,“我先下车,打个电话。”
“诶好叻,陆教授你先忙,我让老师们准备好,先去教室等你。”
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像是要打的电话很着急,很快打开车门走远。
不远处的香樟树下,蹲着一个小姑娘,双臂抱住小腿,脸埋进膝盖里,只能看见乌黑的发顶。
树影婆娑,斑驳陆离的阴影罩住她,小小一团,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儿,可怜又无助。
“简卿?”
一道低缓徐徐,如醴泉清冽的声音入耳。
念她的名字时,两个音符变得沉沉很有磁性,震颤着她的耳膜,一直蔓延至内里。
呼吸没来由的一滞。
简卿的眼睫微颤,圆圆的脑袋动了动,稍稍从膝盖里抬起一点。
眼前只看得见一双黑色皮鞋,黑色西装裤剪裁得体,刚好盖住鞋面,高定布料熨得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严谨,衬得两条腿笔直修长。
仅仅是一隅,便能感受到男人难以令人忽视的气场,处处透着矜贵与优雅。
风停云歇,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
第25章 你要负责。
简卿仰着脖子, 缓缓地抬起头。
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笔挺的高定西装,衬衫扣子系到最上, 衬得他肩宽腰窄, 身材比例极好,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欲气。
领带结打得精致完美, 长度恰好到腰, 他微微倾身,西装的排扣没系,领带脱离束缚,自然垂落向下。
日空高高悬挂的骄阳似火,晃目刺眼, 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
暖阳笼罩着他, 周身仿佛散发出金光,太阳一般温暖。
简卿逆着光, 看不清他的脸,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许是想看得更清楚,下意识伸手去扯面前轻晃的领带。
陆淮予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举动, 瞳孔微微放大, 没反抗没躲闪,就这么顺着她的力走。
领带被她攥着, 就这么往下拽,拽进香樟树的阴影里。
两个人的脸一下离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简卿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眸子,小扇子似的眼睫扑闪扑闪,不知搅乱了谁的一池春水, 荡起层层涟漪。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一张极好看的脸,五官深邃,眉骨精致。
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银色细边的眼镜架在挺窄的鼻梁上,隐在镜片后的那一双眼眸漆黑如墨,下颚的线条明晰深刻。
“陆淮予?”
简卿没想到在渝市能遇到他,愣愣地盯着他看。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喑哑,眼角也是红红的,让人没来由的心疼。
额角被文件夹的硬质拉杆砸出的红印醒目,肿起一块,泛着青紫。
陆淮予盯着她的脸,拧了拧眉。
简卿对上他渐沉的眸子和紧锁的眉心,恍然发觉自己扯着人的领带,他的腰背和脖子被她扯得弯起。
她赶忙松开手,“对、对不起。”
简卿倏地站起来往后撤,要和陆淮予拉远距离,只是蹲的太久,起的太急,腿脚发麻,头发昏,一阵钻心的麻痛从下往上传来,眼前一阵黑。
她的双腿失了力道,身体一倾,就要往后倒去,条件反射般地向前伸手,复拽住他的领带。
陆淮予反应极快,扶住她的胳膊,想要将她往回带。
偏偏简卿脚下又麻又软,一点支撑住自己的力气也没有。
陆淮予被她扯着领带,脖子勒得生紧,抵不过她身体整个重量,没拉住她,反而被她带着一起往后倒,只来得及用掌心护住她的头。
身后是两人抱臂粗的老香樟树。
简卿的身体倾斜,脑袋重重向后磕,却没有预期而来的疼痛,微凉柔软的触感清晰。
耳畔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
她这一下明明摔得狠,倒是毫发无伤,除了脚下还有些发麻,站不住,只能靠在树上借力。
“等我一下,腿麻了。”
血液重新一点点地流回双腿,简卿一边解释,一边难受得龇牙咧嘴。
陆淮予的手还被她压着,发丝柔软,缠绕在他指尖,宛如绸缎冰凉顺滑。
他垂下眼皮,淡淡‘嗯’了一声,一动不动,耐心地等待。
随着简卿交换双腿的动作,乌黑的发顶若有若无蹭过他的下巴,痒痒麻麻。
空气里散发出一股甜橘香,也是若有若无,浅浅淡淡。
时间仿佛停滞——
简卿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直到双腿的痛感渐渐消失,才分出多余的意识,发现自己还扯着他的领带,脑袋压在他的手上。
她的后背抵在粗粝的树干上,陆淮予一只手被她的头压着,另一只撑在树上,勉强使两人的身体不至于紧贴,空出了几厘米的距离。
只是隔远了看,倒像是被他圈在怀里,惹得周围的学生频频侧目,路过的几个女生交头接耳,低声调笑。
“......”
简卿的脸颊一路红到耳根,藏在黑发里的耳垂又烫又热,红得滴血。
烫手山芋似得松开了他的领带,原本熨烫得干净整洁的领带被攥得皱皱巴巴,和他周身一丝不苟的严谨打扮格格不入。
“好了吗?”男人的声音低哑徐徐,清冽冰凉,如君子坦荡,不带一丝一毫的异样和情绪。
简卿垂下眼睫,不敢看他,点点头小声地说:“我好了。”
闻言,陆淮予才缓缓地撤走双手,向后退一步,和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简卿低着头,余光瞧见他左手手背上,红了一大片,被满是沟壑的树干擦破了皮,血珠一点点地往外冒,伤口处还夹杂着细小的沙粒。
她顿时慌了神,“你的手受伤了。”
陆淮予经她这么说,才注意到手上蹭破了皮,他抬起手背,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又重新对上简卿的视线。
只见小姑娘满眼的惊慌无措,就差写上愧疚两个字,忍不住想逗逗她。
“是啊,所以你要负责呢。”他的唇角轻轻勾起,语调凉凉地说,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很认真。
“......”
简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抿了抿唇,“要、要怎么负责啊?”
陆淮予这一双手,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耽误了等他救命的患者,她以死谢罪也不够。
真是情愿她磕坏脑子成了傻子,也不想他的手受伤。
越想简卿心里越是愧疚,在简宏哲那里受的委屈没把她惹哭,现在倒是一滴一滴掉起了眼泪。
滚烫的水珠落下,渗进泥土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