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就只能等。
回到村子时天色有点晚,明舒远远就瞧见有两个人游荡在村口,这两人是村子的生面孔,但明舒却认得。
其中一个少了一边眼珠,戴着眼罩的独眼龙,就是焦春禄。
他们没有立刻同意明舒的大买卖,明舒让他们考虑清楚再来寻她,给的地址就是这个小村子。
明舒便转身走到无人处,让焦春禄跟进来后才停步转身。
“禄爷好。”明舒向二人欠欠身,“二位是来找我?可是想好了?”
焦春禄仅存的那只眼阴鸷地盯着明舒,宛如要将她剥皮拆骨般,压低的声音有些尖锐刺耳:“小丫头,你就不怕我们抢走金库钥匙,严刑逼出金库下落,再杀人灭口?”
“不怕,金库下落这普天之下除我以外没第二人知道,对于我这样只想报仇的亡命之徒,你们的威胁又有什么用?我死了,你们一个铜板都别想捞着。”
如果今天她是普通人,自然是怕疼怕死的,但现在,简家没了,阿爹没了,她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威胁到她。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你说简家有金库,证据何在?”
“没有什么证据,你爱信不信,说白了,这桩交易也是替禄爷报仇。你替他们卖命一场,却什么也没捞着,还赔上你的哥哥,你的兄弟的性命,全都做了替罪羔羊。到现在你的名字画像还挂在江宁府头号通缉榜上,逼得你从江宁地界逃到临安地界,东躲西藏不得安生,而你却不知道,把你逼成这等田地的罪魁祸首,正是当日率兵围剿你的曹海。”
明舒笑着说,冰凉的笑,雪一样的声音。
焦春禄下意识地捂住左眼眶,眼眶有点疼。他这只眼睛,也是在那场围剿中被一箭射没的。围剿中死去的匪首,是他的亲哥哥焦春发,而他……侥幸逃过一劫。
“替他人做嫁衣的滋味不好受吧?丧家犬的日子也不好受吧?说起来,我们有同样的仇要报。”明舒一字一句嘲弄他,又像是蛊惑,“你就不想赚这三万两黄金?报了仇,远走高飞,享尽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曹海你们动不了,但是曹家全是老弱妇儒,纵有曹海安排的人手保护,我查过,在数量上于你们而言不堪一击。”
焦春禄缓缓放下捂眼的手,看她年纪小小,形容娇俏,却若无其事地说着这些,数十条性命在她眼里仿佛蝼蚁,心里也不由有些发毛。
“你小小年纪,够狠够毒。”焦春禄道,又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做?”
“下个月,是曹老太太的七十整寿,曹家会大办寿宴,曹海也会回来,我们赶在他回来前动手。具体的,我到时再通知你们。”
明舒又笑笑,仿佛谢他的夸奖般。
焦春禄又阴鸷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盯出破绽来,可盯了许久,除了她平静的笑容外,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好,我等你通知。若敢骗老子,我要你生不如死。”他总算点头,阴鸷地警告她,又抛下个传信通信的方式,带着人匆匆离去。
待二人身影消失眼前,明舒才稍稍松口气,转身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满怀心事走到家门前,明舒心不在焉地推门。天色已昏,简陋的小屋采光不好,屋里一片漆黑,明舒踏进门后并没马上关门,正打算借着屋外浅淡天光把油灯点亮,不期然间旁边伸来一手,紧紧地攥住她手腕,将她往旁边一拉。
一道黑影窜出,飞快把门关上,顺势将她抵在了门上。
明舒心中大惊,后背生冷,想要尖叫求救,却被那人紧紧捂住了嘴。
眼前是个罩着斗篷的男人,宽大的兜帽遮住他的头脸,她只看到兜帽下一片深重阴影。
“如果你不想把焦春禄引进来就闭上嘴,还有,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
兜帽下传出的声音让明舒悄然摸出匕首的一松。
这个声音……
“陆徜?!”
那人捂住她嘴的手刚刚放下,明舒就失声。
他只得再度捂住她的唇,将木门虚开一条缝,引着明舒侧头望去。
外头果然是悄悄摸进院子来的焦春禄和他手下人。这二人并没真正离开,只是待明舒回头后跟在她身后摸到她真正住处来,准备盯梢。
“当家的,里面的动静有些古怪。”
焦春禄呶嘴示意,手下人便蹑手蹑脚摸到门前,贴耳听去。
一门之隔的屋里,明舒被陆徜抱着抵在门上。
兜帽落下,门缝漏进的光照着陆徜的眼。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屋里屋外,都静得只剩耳畔轻缓的呼吸声……
第121章 生死与共
空荡荡的院落中, 焦春禄的手下仍旧耳贴门偷听着,一边朝焦春禄摇摇头。屋里再没声音响传出,门缝里黑洞洞的啥也瞧不见, 焦春禄又使个眼色, 手下人小心翼翼打算扒着门缝往里窥探, 怎料脸才凑上去, 那门却“砰”一声狠狠合拢, 落闩的声音响起。
手下人的鼻子被门撞个正着, 疼得他呲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窗内忽然一亮,屋里已然点起灯来。
焦春禄和手下人对望一眼, 默默听了片刻,没再发现什么异动。
屋里, 陆徜一手捏着吹亮的火折子,一手紧紧扣着明舒的腰肢, 仍将人抵在门扉上。乍然亮起的光芒让明舒看清他的容颜,他的眼有些凹陷, 眼眸泛起微微血丝,是不曾安睡的模样,下巴上胡茬冒头, 不是往日整齐干净的样子, 风尘朴朴的落拓凭添几分硬气。
明舒别脸避开他的目光——他目光慑人,带着悍光凶色狠狠落在她身上, 不必一句话, 怒气先倾。
腰上的手掌隔衣作烫,灼得人心里发慌, 明舒觉得自己像要被他的气息吞噬般。
就这般僵峙许久, 直到外头动静全无, 陆徜才松开手,四下一望,拿着火折走到桌旁点亮油灯。明舒松口气,跟在他身后小声地问:“你怎么找来的?”
陆徜不答,吹灭手中火折子,将斗篷一脱,信手扔到椅子上。
“你来做什么?”明舒追问道,却只见他双手交按。
手指骨节“卡嗒”作响,他看起来像要揍人。
明舒盯着他的拳头:“你……冷静些……啊……”
话没说完,她就发出一声轻呼,整个人离地被陆徜抱起放到了靠墙的条案上。条案上摆着陶瓮因这动作而晃了晃,眼见要落地,明舒只能眼明手快地扶住陶瓮。待陶瓮稳定后,她已双脚悬空坐在了高高的条案上,陆徜就站她面前,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人禁锢于胸前。
“你做了那样事,却让我冷静?”他声音也不大,沉沉的,像风雨欲来前的天。
明舒下不了地,只能以手抵住他双肩,阻止他看似要倾身而来的气势。
“我做了什么?”
见她明知故问,陆徜笑了,眼里红丝狼一样凶:“向我下药,偷偷离京,简明舒,你能耐!”从他这里学去蒙汗药,最后用在他的身上。
“我也想与你好聚好散,可你不愿意!”明舒扬起脸,满眼“错的是你”的目光。
“好聚好散?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指望与我好聚好散。”陆徜咬牙切齿道,只将从前风度丢开。
“陆徜,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明舒用力推他,“我都说了,我的事,还有简家的事,通通与你无关,你怎还纠缠到临安来?快些放我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挣扎要往下跳。
陆徜没有阻止她,任她跳落地面,也不后退,她这一落地,却是彻彻底底跳到他怀里。他顺势收手俯头,明舒万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尾送上门的鱼儿,喋喋不休的言语戛然而止。
陆徜一不做,二不休,封住她的口,以唇。
条案上的陶瓮再度晃了晃,最终被陆徜一只手扶住。
明舒瞳眸大睁,脑中乍然空白。
这个吻,可不是上回那轻飘飘的蜻蜓点水。陆徜蓄怒而来,整个月的惊怒忧恐全都倾注其中,含千钧之力,落于她唇间却又化作温焰,灼过唇瓣焚进口,纠缠难休。
明舒也感受到了,他那股无法言状的忧怒。她震愕过后向后微倾,背心落在他掌中,如同他掌中掬捧的一汪清水。
也不知多久,陆徜才终于放过她。
烛火下,她的唇已莹润如晨露下的花瓣,愈发诱人。
“你冷静没有。”他哑着嗓道。
不冷静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你……”明舒喘得厉害,下颌与脸颊有些刺痒,都是他胡茬给扎的,“无耻!”
她骂他。
陆徜挑了眉,状若无事,唯那红得彻底的耳朵与脖子,泄露了情绪。
“我饿了。”她说他无耻,那就无耻吧。
“……”明舒眼里浮起惊色。
陆徜便定定看着她,看到她神情慢慢起了变化,才道:“是真的饿!有吃的吗?”
他说着便松开抱着她的手,转身去找厨房。明舒怔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脸上愈发滚烫,忽然又想起什么般,飞快跟着他冲进厨房,一句“放下,别动!”还没说完,就看到陆徜已要开放在灶台旁倒扣盘子的碗碟。明舒一闭眼——里面是她吃剩的菜。
“你这几天就吃这些?”陆徜看到碟子上半块发硬的胡饼与半碗看不出是什么汤的鬼玩意儿,转头问明舒。
明舒脸更烫——小村子可没有食肆,吃食都要自己动手。
“你做的?”陆徜又问了句。
明舒不想回答他。
“难怪瘦成这样。”陆徜自问自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样样聪明,唯独在厨艺上,毫无天赋可言。
明舒觉得被侮辱了,但又找不到证据。
她来这里是报仇的,哪有胃口?但求裹腹而已,哪管好吃不好吃。
好吧,确实难吃,但能吃饱就行了,她要求不高。
“外头等着。”陆徜二话没说,已经在厨房里翻起来。
厨房里其实有吃食,都是附近村民送的,还有明舒从市集上买回来容易处理的食物——胡饼、一小把新鲜青菜、几颗蛋、一条养在缸里的鲫鱼、一小瓮酱瓜,没有肉。
村民送的吃食,明舒都收下了,但因为不会做,就这么放着。
现在陆徜了,这些东西就都不会浪费。灶火生起,炊烟袅袅,很快,明舒就等到了这段时间难得的热饭菜。
炖得很嫩的鸡蛋羹、清蒸的鲫鱼、炒得刚刚好的小青菜,两个人三道菜,再加下饭的酱瓜……明舒一直觉得陆徜很厉害,并不是因为他在外面有多能耐,她总觉得他有些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再艰难的日子也能过出花来。
明舒咽咽口水——她以为自己没有胃口,其实是自己做的菜实在难以下咽。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家常菜,明舒却觉得好吃至极。
桌上的菜几乎一扫而空,那个最开始说饿的人却没动多少筷。陆徜只是盯着她吃饭,看得眼里酸涩弥漫——他打定主意要放在掌心宠的姑娘,不该过得这般辛酸艰难。
明舒酒足饭饱,捧着温热的水小口喝着,心满意足。
“明舒……”陆徜这时才进入正题,“其实我十天前就到临安了,五天前就找到你了。”
明舒喝水的动作一停,诧异地抬头,而后反应过来:“所以……你跟踪了我五天?”
陆徜点头承认。
明舒俏颜顿沉,将手中杯子重重一撂,冷道:“卑鄙!”
“彼此彼此。”陆徜不以为意,“你下药,我跟踪,大家扯平。”
她太了解他,所以才能下药得手,可换过来,他也太了解她,才能找到临安,摸清楚她的打算。
“所以呢,你想如何?”明舒眉眼俱冷。既然跟了她五天,就是已经知道她的打算,那么多谈无益。
“刚才跟踪你的人,是焦春禄吧,焦春发的弟弟。”陆徜道。
明舒很聪明,简家的案卷她看得很仔细,里面弯弯绕绕的人际关系她全都记在心上。这个被忽略的焦春禄就是其中之一。山匪这条路陆徜不是没想过,但一来案发后为了找替罪羔羊,曹海和高仕才已经联手剿匪,把唯一知道真相的山匪首领焦春发击毙,山匪被招安的招安,逃逸的逃逸,像散沙般无从找起;二来那时他们并不知道真凶之一是曹海,目光只集中在高仕才身上,便没花费太多心思在山匪这条线上。
江宁外的这批以焦春禄为首的山匪,大抵就是曹海所养的私兵其中之一,为了避免风声走漏被朝廷盯上,所以除了焦春禄以外,没人知道曹海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切只由焦春禄直接听命于曹海。焦春禄一死,再没人知道曹海的行径,故而才有了那场剿匪。
而在剿匪战中焦春发的弟弟焦春禄侥幸逃走,并且借着焦春发的威信,很快又集中了一批人马,流窜在临安一带,躲避官府追捕。
焦春禄的大名,挂在案卷的在逃犯名单中,被她记住。
“你到临安,不仅仅是因为曹海老家在临安,还因为你通过威顺镖局的人打听焦春禄的下落。”陆徜道。
那都是他们入京途中结交的朋友了,后来几乎没有联系过,没想到明舒一直记着。
威顺镖局的赵停云常年押镖跑江湖的人,又都在江南这一带走动,道上的消息自然比官府更加灵通,估计没少和这些盗匪打交道,焦春禄的行踪,他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又欠了明舒一个大人情,明舒找上他,他说什么也会帮这个忙。
“你都打听得这么清楚,还问什么?”明舒靠到椅背上,淡道。
她真的……不想同陆徜说这些。
“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说服焦春禄帮你的?”陆徜却是一派闲适,仿如闲聊。
明舒褪下腕上金镯,当着他的面一拧,从镯芯抽出了一把小钥匙:“那要多谢你帮我留下的这个镯子了。我只是告诉他这是简家金库的钥匙,金库内有三万两黄金,再加上他也想报仇,所以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