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就在各自诡异的情绪中,回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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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舒跟着陆徜进屋, 自觉地将门关上。曾氏在楼下烧饭, 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临街的阁楼不算安静, 充斥着街上各种各样的杂音,但这些声音如今却成了天然的屏障。
陆徜房间的东西大多都已打包, 只剩下铺盖等物还没收拢, 几个箱笼堆叠着, 陆徜一步坐在箱子上,拉出椅子,朝明舒道:“坐。”
“……”明舒觉得他这审问的阵势极有官老爷的气场。
“喝水吗?”陆徜手长,伸到桌面上拿小泥炉生火烧水。
明舒觉得自己那心,就跟泥炉上的小铜壶一样,明明陆徜什么都没说,态度甚至称得上温和,她怎就浑身不对劲起来。
“阿兄,我觉得那可能是我错觉,要不就算了,咱别聊了。”明舒有些煎熬,想结束这个话题。
“哪些错觉让你觉得宋清沼喜欢你?”陆徜却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又将腿往外一伸。
长腿拦住了明舒的出路。
“就……”明舒绞尽脑汁想要如何告诉陆徜。
爱慕是种感觉,并不一定有具体的事例,她可以从宋清沼的眼神、神态和语气中感受到那一丝微妙的情绪,甚至有时可以感同身受,就好像她也有过同样的心情,喜爱一个人的滋味。
虽然宋清沼和陆徜都是清冷的人,但二者却有很大差别,明舒能轻而易举分辨。宋清沼的清冷更多的源自他良好的家世和与生俱来的骄傲,他无需逢迎他人,只要站在那里就能招来无数追随者,有着令人自惭形愧的清贵,所以宋清沼的主动,哪怕只是一个笑容,一句温柔的话语,都能很清楚是让明舒察觉,再加上许姨说的那番话与她前后态度的转变,明舒想装傻都不能。
但这些,若用言语描述,多少有些自作多情的意味。
“是种感觉。”明舒有种抓耳挠腮的滋味——她为什么要多嘴让陆徜来分析,她应该找自己的闺蜜求意见的。
令人意外的是,陆徜竟没有反驳她,他点头:“嗯,我也看出来了。”
“啊?”明舒震惊非常——她都才刚刚察觉,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铜壶传出“咕嘟”声,陆徜起身提壶冲茶,边冲边道:“没什么可奇怪的。”
明舒有多大魅力,他太了解了。
他比她更早接受宋清沼爱慕她这个事实了。
一个优秀的人,能吸引到同样优秀的人的爱慕,这并不奇怪。
“那你呢,你喜欢他吗?”陆徜不想追问明舒如何发现宋清沼的爱慕的,他直觉那答案听起来一定不会让他开心。
从陆徜手里接下茶,明舒道:“我不知道。”
阿兄不逼问这其中细节,她心里一松,便老老实实回答他。
陆徜却蹙了眉——不知道?这是什么答案?既不是接受,也不是拒绝,而是个模棱两可的态度。
她的答案对他也是个结束:如果喜欢,那意味他要放手;如果不喜欢,那他自可暂时松口气。
但她说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明舒颓然地把头搁在高高的椅背上,她不该是这样摇摆不定的人,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迷惘呢?
“我自从遇见宋清沼后,就总是重复梦到同一个人。”明舒咬咬牙道。
反正都说了,她也不藏着掖着。
“什么人?”陆徜问道。
明舒回忆起自己的梦——那个男人身着青衫,玉树临风,袍裾绣着几杆翠竹,有些流云飞鹤的意态。她直觉这是个极英俊的男人,在梦里拼命要瞧清他的模样,可惜徒劳无功。
这梦接连做了好几次,每次都让她心跳加速,她直觉自己应该是喜欢这个面目模糊且没有名姓的男人。
想着想着,她脸有些发烫。
可他到底是谁?
将认识的人挨个拎出来审视一番,她得出大胆结论:“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上宋清沼了。”
陆徜从震惊中回神,断然否定:“不可能!”
“可我总是梦到他。”明舒双手托腮,满眼迷思。
“你所梦之人并未露脸,不会是他。”陆徜道。他的心情已复杂至极,有惊有喜有种种欲说不能的挣扎——她梦到的那个人,是他。
“可我身边符合青衫翠竹又生得玉树临风的男人,只人宋清沼一个。”明舒双眼明亮,又道,“他模样生得好,性格也不错,家风又清明,若是嫁他,我可以。”
单纯凭条件来选择的话,宋清沼能成为汴京城大部分小娘子的梦中情人并非光凭长相。
国公府的家风是没话说,族人除非正妻年过三旬仍未留嗣方可纳妾,也从未闹出过宠妾灭妻的事来,老国公和世子更是以身作则未纳妾室。有此家训在前,宋清沼定也不是纳妾藏娇之人,而虽然许氏不是容易相处的人,但接触下来也还好。若是非要嫁人不可,宋清沼是个极好的人选。
在这一点上,明舒与大部分芳华正好的待嫁小娘子没什么区别,她也期待过成亲后琴瑟和鸣的日子,以及自己未来的夫君,比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能自己挑个可心的夫婿当然是最好的,她也相信母亲和兄长会给她自主决定的余地,所以谈起婚姻大事,她在陆徜前并不扭捏。
但陆徜眼下想法却和明舒完全不同。
“不可能。”他深吸口气,脸色微沉,一口否定了明舒,“他不适合你。”
“阿兄怎知他不适合?是觉得我们和国公府门不当户不对?”明舒觉得陆徜否定得太快了,以为他与旁人一样想法,自问后又自答,“区区门第之别,有可何惧?若我中意喜欢,不论是门第比我差,还是门第比我高,那都不成问题。”
陆徜闭了闭眼,想起赴京前的往事。
门第之别困得住别人,却困不住明舒。从前他是出身贫寒的学子时,她就从没觉得他配不上她,现在也一样,就算宋家门第高出许多,她也同样不觉得那是桎梏。
世人关于婚姻的种种成见,在她眼中,全都不是问题,她这人,像春天的一滴雨,有些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而愿不愿与那个人共度余生,只取决于她喜欢与否。
不论失忆与否,她从没改变过,是他……他太不了解她,又囿于世俗成见,愚昧而固执地一次又一次推远她。
“阿兄,你不相信我?”明舒见他沉默,又问道。
她知道自己这番话,有点孩子气的不自量力。
“不,我相信你。”陆徜睁开眼,回答得毫无犹豫。
“那你还觉得我和他不合适?”明舒问他。
“那是因为,我知道……”陆徜盯着她,“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我为何会天天梦到他?”明舒疑惑不解——这就是她最疑惑的地方,如果她明明白白对宋清沼心动,根本就无需找陆徜解惑。
“穿青衫的男人又不止他一个……”陆徜顿了顿,用尽毕生勇气,“我也着青衫,衣绣翠竹……”
一句话没说完,他就差点叫明舒嘴里喷出的茶浇了满脸。
“阿兄!你是我阿兄!就算你不中意宋清沼,也不必如此牺牲。我好端端的梦到你做什么?”明舒抹抹嘴道,又打个寒噤,“噫,怪恶心的。”
就算陆徜和梦里的男人打扮得一模一样,也不可能出现在她的狩猎名单里。
陆徜手里的瓷盏,险些被他捏碎。
明明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所梦之人就是他,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
他想,他给自己挖了座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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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宋清沼”的讨论,明舒并没从陆徜那里得到满意的答案。
情情爱爱的烦恼只困扰了明舒一个晚上,第二天起床时就被她通通抛到脑后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想不通的就只能先甩开手。
反正——她还小。
她觉得她还小,不愁。
吃过早饭,她匆匆出门,往开封府去了。卫二夫人那锭金子还揣在怀里,她虽然不能替刘氏排忧解难,但帮她打听打听卫朝案子的情况安抚刘氏那颗担惊受怕的心,还是能够做到的。
如此想着,明舒到了开封府。
经过松灵书院之案,她倒是认识了开封府几个衙役,不过可惜的是,卫献的案子交由应寻全权负责,旁人完全不知进展如何。
“这桩命案牵涉朝中重臣,上头逼得紧,限期破案,好像只剩两三天时间了,应大哥这些时日都扑在案子上,今天好像是去静康坊找线索了。”一个衙役朝明舒道。
静康坊?
那是城中一处闹巷。
去那儿能有什么线索?
第72章 香饮
静康坊是汴京城最吵杂的地方。
这里虽也商肆林立, 却非繁华之地,做的是普通人的买卖。街巷两旁的店铺卖的都是平头百姓的日常所需,什么陶罐藤篮、香烛纸马之类, 天亮时分有早集市,露天的摊贩会卖些羊头鸡兔鱼蟹等生鲜活物,剖挖的下水随意扔在藤篮里,血水流了满地,到巳时收市才有人开始打扫。
明舒到时正逢早市收摊,赶早来采买的百姓挎着菜篮正渐渐散去, 露出湿哒哒的地面, 全是混了血的污水,腥臭味充斥了整条街。明舒提起裙子踮起脚, 三两步跑到干净的地上,正好瞧见应寻站在前面一间铺子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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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寻的脸色不太好,上头催的紧, 他为了卫献的案子,已经两天没睡好觉。
上峰给的期限就快到了, 如果不能找到新的证据,为了给上峰交代,总捕头的意思就要将卫朝交上去。卫朝的确是嫌疑最大的人, 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机会,甚至还有目击者看到他尾、随卫献进入东园……但应寻总觉得案子仍存在很大疑点,能够直接证明卫朝杀人的证据也没找到, 他不想草率定案。
然而这案子查得十分不顺利, 上天就像要刻意包庇凶手般, 哪怕他们翻遍卫家, 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线索,一切都像巧合似的,刚好殿帅调换了下过迷药的酒给凶手不费吹灰之力的杀人机会,刚好卫献被卫朝烦得进了东园,刚好没人瞧见还有谁进过东园,刚好现场没留下任何足够揪出凶手的证据——除了夜光粉外,他们再无所获。
即使是他心里已隐隐有了怀疑,但仍旧没有证据。
“官爷,人都死了快十年,我可记不清楚。再说了她嫁进卫家就是卫家的人,死也是卫家的鬼,我哪管得着卫家的事!”
铺子的门板子才卸了一半,看着是老板的人扶着门板打着呵欠回答应寻的问话。
这是一家香饮子铺,铺面不大,只有个柜台,上面摆着竹片刻的香饮名,旁边是个小方桌,后边应该是熬煮香饮与做饭的厨房,楼下做生意,楼上则是住人的地方,也就一个寝间的大小。
这么小的铺子赚的钱顶多糊口,雇不起伙计,一般都是老板亲力亲为。
现在这巴着门的男人,看起来年近五旬,顶着乱糟糟的发,一张油光发亮的宿醉的脸爬满皱纹,身上衣裳不整,像被应寻临时叫醒般,满脸写满暴躁,铺中的柜台也没收拾,一看就是还没开铺做生意的模样。
应寻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新鲜消息,心里正烦,一转身忽然瞧见在自己背后探头探脑的人,当即没好气地开口:“怎么是你?你跟在我背后做什么?”
明舒正探头往铺子里看——除了凌乱的柜台外,旁边那张方桌上还摆着吃剩下的酒菜,其中一碟剩着几块捏成桃花状的精巧点心,桌上面对面搁着两只酒盅,一个倒地的空酒坛,上面红纸写着个“贡”字。
“问你话呢!”应寻真想拎开她。
明舒收回目光,道:“我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应寻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别告诉我是来问卫献案子的,无可奉告!”
明舒想好的话还没说就被他堵死了路,只能撇撇唇,身后的香饮铺老板已又把门板装上,看样子今天不想开铺。这铺子门头上挂着半残的褪色店旗——黄记香饮,老板应该姓黄。
“应捕快是在调查卫献死掉的那两个妾室的事吧,后面这铺子里的人,是黄姨娘的娘家?老板是她父亲?”明舒猜道。
“……”应寻转身盯着她,半晌道,“无可奉告!”
明舒点点头,并不为难他,她左右看了两眼,道:“应捕快,你等我一会可好?”
应寻蹙眉:“你要我等你做什么?”
“就一会儿,你可别走!”明舒笑了笑,转身朝黄记香饮铺的对面跑去。
黄记的对面,恰也开了家香饮子店,招牌写得响亮——十年老店,祖传秘方。
明舒一头冲进这间香饮子店,这间铺面可比黄记香饮铺要大上一倍,店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溜二十多种香饮子在柜子上整齐摆开,柜台上则是几坛贴着名称的招牌香饮,一个女人坐在柜台后,正一边磕着南瓜籽儿一边看店,瞧见明舒进来,立刻就拍干净手站起来,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这才是做生意的模样。
明舒笑着用肘支在柜台上,先撂下几文钱,然后问她:“老板娘,我想买两坛香饮,您这招牌是什么,给我介绍介绍呗。”
她就介绍起店的香饮来,明舒听了会儿,只道:“我怕苦,姐姐给我来份儿的呗。”
老板娘已经三十好几,孩子没比明舒小几岁,听到明舒对自己的称呼,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小娘子,嘴倒是甜。”
明舒还是笑:“姐姐的铺子在这街上开了十年?”
“不止了。”老板娘替她挑了两款香饮,边装边回答,“我夫家祖上传下来的铺子,我嫁过来时就开着了,能有十余年,名声在外呢。”
“那可是老字号了,应该新鲜,不像对面那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