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露怯，宋倾城捏着鼻子，长话短说：“我是家长，我要退夏令营的钱。”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营员的家长？”
“……我就是要退钱。”
对方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家长您好，您签过协议应该知道，我们协议里写了，如果开营前一个星期申请退费，是可以退除定金之外的其他费用。现在离开营就四天时间，这个时间是不做任何退费处理的，因为这一次夏令营在南州城举办，我们已经提前预定了行程，酒店，装备也都买好了……”
宋倾城的心往下坠，第一次深深感受到了社会的黑暗，她交钱的时候没想过退费，叫她签哪儿她就签了，真傻子一个。
她试图挣扎，“我可没有签，她自己交的钱。”
“都一样的，缴费之前工作人员都会跟您说清楚，不能退费哦。”
“……”
并没有！奸诈阴险狡猾的社会人！！！
宋倾城瘫在沙发里，悲愤交加，还夹杂着一丝绝望。
十块三毛钱，勉强能过完今天，再过个两三天，她就会饿死在沙发上，这么热的天，她的身体会腐烂发臭，物业阿姨闻见了，报警叫来了警察，然后……
有车来把她拉走，胆子大的邻居们肯定要出来围观，陆赢站在人群中，懒洋洋倾斜个身子，听他们交头接耳，说这倒霉孩子有多可怜。
爸爸痛不欲生，妈妈痛不欲生，赶回湾城要砍死爸爸。
谢宏远接到消息，肯定顾不上往头上抹油了。
陈冉和罗俊宇来家里找她，发现她死掉了，吓得抱头痛哭。
宋倾城一个激灵，挺起身来。
她不能死，这么死掉太丢人了，社会新闻一出来，宋倾城这个名字至少要在别人的嘴里嚼巴一年，以上！
爸爸的保险箱里有钱，她可以叫人开锁，开了锁再给钱。
宋倾城从绝望中挣扎出来，走到最近的菜市，找了一家开锁匠的小店面，站在外头酝酿了一下情绪，迈步往里走。
她十分乖巧，问：“伯伯，你会开保险箱吗？”
那人一手锈斑，抬起头，闷着一张脸看她：“什么保险箱？”
“我爸爸忘记保险箱的密码了，叫我来找人开锁。”
那人问了保险箱的品牌和大小，又问了小区的名字，“不远，我就收一百。”
宋倾城想了想，“七十可以吗？”
她过了一段紧巴巴的日子，已经知道钱有多重要，三十块省着点，够她过两三天了。
他低下头忙自己的活，“不讲价。”
宋倾城瞬间妥协：“好吧，一百就一百。”
她带着锁匠穿过马路，到了小区门口，保安看见那锁匠满手的油渍铁锈，还有那个工具箱，马上拦住了。
“做什么的？”
宋倾城拿出门禁卡，“我家要开锁，他是开锁师傅呀。”
保安打量她，“你家大人呢？”
她黑溜溜的眼睛开始闪烁，“我爸爸出差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叫你爸爸打电话到物业，给物业说清楚，我这里才能放人进去。”
烈日当头，宋倾城头顶冒烟，两眼茫然朝里张望，“不能进么？”
“核实清楚就可以进了。”
开锁匠问她：“你打电话吧。”
她讷讷道：“我没有电话。”
保安问她：“你家房号多少？”
“L区十七栋。”
保安用对讲机让物业查实信息，没一会儿，对讲机响了，物业表示没联系上业主。
开锁匠脸上不耐烦了，提起工具箱就走，“你找别人开吧。”
宋倾城后背出了一层汗，眼皮下一阵阵发烫，她进了小区，闷着头一直走，蝉鸣依旧，铁树依旧，鸡蛋花依旧，她却已经不是宋倾城。
到自己家门口，她没有进去，而是一路往前走，到了悦棠府才站住了脚，伸手摁门铃。
过了一会儿，可视对讲里，陆赢的脸一闪而过。
不过九点多，阳光炽热，院墙上白花花的一片，灼人眼。
他揉着肩颈出来了，睡眼惺忪的，在太阳底下眯着一条眼缝看她，“有事儿？”
宋倾城微微抿嘴，“哥哥，你会开保险箱吗？”
“开保险箱？”
“嗯。”
“开谁的保险箱？”
“我爸爸的，就在他房间里，里面有钱。”
陆赢顿了顿，半蹲下身子，抬手挠挠俊俏的眉尾，视线对上她，散漫开口：“哥哥会，哥哥不但会开保险箱，还会开瓢。”
她瞪圆了眼，一瞬不瞬看着他，“那你去帮我开保险箱吧。”
陆赢挑起眉梢，撇唇，似笑非笑的，“宋倾城，我先帮你开瓢，行不行？”
他两指弯曲举了起来，“来，哥哥看看你的脑袋硬不硬。”
……
宋倾城紧紧抿唇，也压制不住腮帮子的抖动，鼻端堵得发酸，眼圈一红，水汽冒出了眼底。
陆赢的手定住，三秒后，忽地笑出声儿来，“小屁孩。”
晶莹泪花混合着额角沁出的汗，划过宋倾城的小脸蛋，湿漉漉的眼睫毛粘连在一起。
他好似对面前这个生物很头疼，彻底蹲下来，摸着后颈摇头，“再哭，我马上告诉马老师。”
宋倾城抬起小手臂，狠狠抹泪。
陆赢无可奈何，试图跟她讲道理：“宋倾城，你天天哭，你爸爸也会烦，你好好跟他说，只要是亲爸，不会让你饿死。”
他换了一边脚重心，“你开你爸爸的保险箱叫开，我开你爸爸的保险箱叫偷，警察叔叔要抓我的。”
宋倾城抽泣着，小身板一抖一抖的，带着倔强冲他喊：“我没有天天哭，我爸爸也不会不管我，他被抓了！”
陆赢一顿，“你爸爸被抓了？”
她别过脸，胸口起伏得厉害，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给她让出空间，“脑袋要着火了，进来。”
这不能赖她，可不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宋倾城脚尖动了动，却是不走。
陆赢拿手指她，“宋倾城，马上停，你停我就帮你去把夏令营的钱要回来。”
宋倾城一听，立即紧紧抿嘴，努力制着身子的抖动。
他低低一嗤，返身往里走。
宋倾城跟随他进了院子，独栋别墅的院子大且精致，比她家联排的那块巴掌小院不知道气派多少。
不过此刻，宋倾城没有心思观赏，默默站在屋檐的阴凉处等他。
约莫十分钟后，陆赢出来了。
她已经完全好了，仰着小脸蛋问：“哥哥，我们怎么去？”
“打个车去。”
她很为难：“我只有十块三毛，够么？”
陆赢：“不够。”
“那，你能先帮我出一点吗？”
他压着眼看她，也很为难：“可以是可以，不过要不回钱，你拿什么还我？”
“……”
要不回钱，她都要饿死了，拿什么还给他。
“我可以帮你干活。”
“你会干什么？”
她很认真的神色，“我会煮粥，煮鸡蛋，还会刷碗。”
陆赢无声发笑，“行，都是我不会的。”
第5章 那也不追，哥哥从来不追人……
宋倾城回家拿了收据和协议，忧心忡忡交给陆赢，把那通电话也跟他说了。
“能退么？”
她心存一点希翼，虽然很渺茫。
陆赢一目十行扫了下去，云淡风轻说：“能退。”
他说得这样轻巧，宋倾城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她把心里话憋住了，这会儿不能打击他，打击他就是打击她自己。
一大一小两双脚，踩在白晃晃的石板砖上。
“哥哥，你有十八岁了吗？”
“嗯。”
宋倾城仰着小脸蛋，“有了？”
陆赢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撇了一道光给她，“快了，你要给我买礼物？”
她很认真的神色，“拿到钱我就给你买，到了那里，你就说是我哥哥，他们问你多少岁，你要说你十八了哦，我们总得有一个是大人。”
在宋倾城的认知里，十八岁就算大人了，大人出面才有威慑力，多一个大人就多一份希望。
陆赢撇唇，似笑非笑的，“你真会安排。”
宋倾城有些难为情，“谁让他们不退钱，我也不想骗他们。”
她知道撒谎不好，但是再不好，也比饿死好。
陆赢把手连手机一起揣进兜里，也不看她，迈着懒洋洋的步子慢悠悠道：“人生在世，偶尔骗骗人没事儿，在所难免。”
这简短的人生哲理，让宋倾城心里轻松了起来，早上躺沙发等死的灰败心情一扫而光，心情一好，脚下就装了弹簧，忍不住一蹦一跳，藕色纱裙在阳光下摆动，闪着细碎的光。
陆赢定了两秒，看着那雀跃的裙摆，若有所思。
他把手从兜里掏出来，“宋倾城，你那记账本里都记全了？”
宋倾城：“嗯？”
“这几天没买别的东西？”
“没有啊。”
他看她，停顿了下，“真会省钱。”
小屁孩还不太会说谎，一眼就能看个透。
的士上，陆赢接了个电话，对方抱怨他怎么又跑去别的地儿了。
“有点事儿，你们先玩……”他换了一边手，不耐烦的口吻：“十分钟搞定。”
对方要挂，他又问了一句：“冯宛晗在吗？”
宋倾城眼睛从跳表器上移开，看了他一眼。
车厢很安静，她听见手机另一头的男生哈哈笑，然后调侃陆赢。
“你想见她了？赶紧的，你要来了她还能不来么。”
“行。”陆赢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宋倾城挪了挪屁股，问：“哥哥，你要出去玩吗？”
“嗯。”
“跟你的同学吗？”
“嗯。”
她抓裙摆抖了抖，“我跟你一起去吧。”
陆赢转脸看她，“你去做什么？”
“不是说了，拿到钱我就请你吃披萨么，你可以叫你的同学一起呀。”
陆赢鼻腔一嗤，“你真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我们班有六十六个人，我们得去个大一点的必胜客。”
宋倾城呆呆看他，“你们今天要聚会么？”
六十六个，那得吃掉多少个披萨啊！
“不是，如果有人请客，他们肯定都会跑来。”
她拧着眉头，迟疑伸出两根手指头，厚着脸皮说：“我不请那么多人，我就请你的好朋友，两个，两个就行了。”
陆赢抱胸，压着眼睨她，“宋倾城，为了给你省钱，哥哥只能交两个好朋友？”
宋倾城看着他，煞有其事说：“哥哥，朋友可以有很多个，但是好朋友不用那么多，太多了会忙不过来的，因为好朋友是需要陪伴的，我们要学习，还要陪家人，而且你还要养宠物。”
陆赢闻言，一本正经地点头表示同意，“你说的真对，那哥哥就带两个好朋友。”
他话锋一转：“不过，要是拿不回钱呢？”
宋倾城眼里的光霎时暗淡下去了，“拿不回来你就先请客吧。”
“你还是要去？”
宋倾城有些难为情，两手在背包上拍了下，“那怎么办，我又没有钱回家。”
陆赢挑着眉头就那么看着她。
宋倾城飞速瞄了他一眼，“哥哥，等我爸爸回来，我再请你。”
陆赢点头，“行吧，我也开始记账了。”
“你记吧。”
到了那家培训机构，宋倾城一眼就看见那天接待她的小姐姐，但是那小姐姐听说她要退钱，根本就不搭理她，扭脸就接待别人去了。
接待前台是一个小平头男人，应该是接听她电话的那个人，他还是那一套说辞。
“不好意思，开营前七日内，不做任何退费处理，夏令营需要很多准备工作，行程，酒店，装备都需要预订，请理解。”
宋倾城心一凉，清澈的眸子如同罩上一层阴霾。
陆赢垂着眼睫看她一眼，再看向那小平头，“大热天的，请先给我们找个地儿坐，再倒一杯水，谢谢理解。”
小平头顿了下，“是是，这边请。”
陆赢抬手，在宋倾城头上压了一下，“走。”
两人坐到接待桌前，小平头就去倒水了。
宋倾城瞟了一眼隔壁桌，“哥哥，就是她让我签的。”
陆赢循着她的视线，看了那女的一眼。
她脸上闷闷的，“我不应该乱签的。”
陆赢在桌下伸展个大长腿，一派淡然，“没事儿，签了也能退。”
那女的扭脸看了他一眼。
“谁让你是小孩儿呢，不行你就哭。”
宋倾城：“……”
如果实在退不了，她不是不可以哭闹一通，至少也要退回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