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老太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终于找到机会跟儿子们说“饿”，“吃肉”。
张艳是顿顿做肉的，只不过甘老太吃不着而已，张艳把手一甩：“那我可真没办法，医生说了妈不能吃那些。”
儿子孙子都劝她：“妈，你听话，等你病好了，就能吃肉了。”
张艳看甘老太告状，冷笑一声：“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还要找儿子告状啊？”
把儿子改成男人，就是甘老太年轻的时候说张艳的原话。
接下来张艳就每天都做肉，炸丸子、红烧肉、栗子烧鸡，她变着法的做。
中午就只有她跟甘老太在家，她先煮一碗馓子，放在甘老太床边，这下连鸡蛋也不给加了。自己大米饭配肉菜，吧唧着嘴儿，吃给甘老太看。
当年张艳生孩子，家里条件在乡下已经算不错的，又不是困难年月了，甘老太却在吃食上面苛扣儿媳妇，还说：“你吃得好有什么用，你又没奶。”
“我们小斌真是可怜，当妈的没奶，生下来就喝奶粉。”说得好像张艳没奶水，都是她的问题，是她没让甘老太的金孙吃上奶。
现在都一样一样还给她。
甘老太到这会儿，终于想起江惠锦的好处来，她问她儿子：“惠锦……”惠锦去哪儿了，她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心善。
甘跃进一听见这个名字，就暴跳如雷：“她死在外头了！”
打她的电话永远都不接，打女儿的电话，女儿只有一句“你不是跟我断绝关系了吗？”。
管她们死活呢，就让她们俩死外头算了，反正现在有张艳照顾着妈，还找江惠锦回来干什么？
甘老太眼泪长流，嘴里念念叨叨就是“惠锦”“回来”。
张艳等人走了，在床前笑得不行：“妈呀，你猫哭耗子也哭够了吧？你这是哭给谁看呢？你上辈子折腾我，下半辈子折腾她，你也够本了。”
江惠锦刚到南京那几天，根本没有时间伤感，女儿带她买衣服，逛菜场，去街心公园，还趁着假期带她出去玩。
好几年了，江惠锦也没正经在南京旅游过。
秦淮河中山陵玄武湖鸡鸣寺，天气那么好，玲玲还带上野餐布和照相机，把大姨也拉出来，三个人一起野餐拍照片。
江惠锦这才发现，女儿更亲近大姐，她们俩更像对母女，坐在一块就有说不完的话。
说的那些，都是她根本听不懂的。
江惠锦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她看向旁边的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带着小女儿出来放风筝，妈妈坐着剥水果，从保温杯里倒茶给家人喝。
爸爸带孩子在草坪上奔跑，江惠锦看着看着，突然想起玲玲小的时候，甘跃进从没带她们去过公园。
甘玲有点担心，她跟江惠娅说：“我怕她还想回去。”
江惠娅看了妹妹一眼，对玲玲说：“她在什么地方呆住了，就不愿意挪动了，就当是治病吧，病去如抽丝。”
只要让她换一个对象攀附，她就不会再想从前那棵“树”。
甘玲就像对待病人那样对待妈妈，她其实还想带妈妈去看心理医生的，可一提起来，妈妈就反应很激烈，觉得心理医生是看精神病的。
她又不是精神病！
甘玲只好不提，自己去咨询，带她秋游，早早定下去海南岛的旅行团：“我早就想去海南了，我们过年就去暖和的地方。”
跟大姨一起，三个人过年。
江惠锦慢慢知道女儿的收入，大学的时候有奖学金，后来又有打工赚的钱，她自己又一笔退休工资。
两个人月收入足够还贷款和生活，只是日子紧巴一点。
江惠锦偶尔也想打听一下，那边怎么样了，但所有人都告诉她，甘跃进问都没问过她，连江惠娟那边也一样。
有人顶替她的“工作”，当然没有联系的必要了。
甘老太在张艳的“照顾”下，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但张艳又不会真的折腾死她，看她瘦了，还跟丈夫大伯说：“妈就是想不开，人老了生病都是常事。”
男人们回来，有吃有喝有干净衣服穿，看看妈身上是干净的，一天三顿饭又有人喂，就觉得张艳照顾得不错。
甘老太闹也闹过，歪着嘴，呜呜的哭，她那两个孝子是这么说的，“妈，你也识相点，张艳不容易。”
谁也没觉得盆里一直有脏衣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谁也没察觉那是他们回家之前，才刚换下来的。
连邻居都夸，像张艳这样的好儿媳妇，那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林文珺特地打了个电话给王芳，简单说了几句，让王芳劝劝江惠娟，别掺和。
林妍结婚，林文珺送了辆车当礼物。王皓结婚，江烨当然也送了辆车。
不是豪车，但也足够小两口用了。
王芳还听说欠着舅舅家的钱，从来也没还，她就跟王皓讲：“以前你妈借的那些，我不管，你开口借的，就得还。”
就算还不上利息，本金也得全还回去。
她还算了一笔帐，八万块，他们努力攒一攒，小半年也就还上了，结婚还收了五万块礼金呢。
王皓自从跟她在一块，更不管事，什么都听她的。看她算帐，觉得每个月的数目也不多，不影响生活，点头答应：“行啊，那就还吧。”
原来帐在他妈手里，后来又要攒钱付首付，现在确实能还钱了。
钱还没攒下来，王芳不能说自己要还钱，但听舅妈的电话，她马上应承：“舅妈舅舅就放心吧，我会劝着妈的。”
等到江惠娟提起妹妹去南京的事儿时。
王芳一边给王皓挟菜一边说：“妈，你别掺和这事儿了，我看舅舅，大姨，还有小姨家都是劝离，你一个人劝和，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嘛。”
江惠娟被儿媳妇顶了这么一句，脸色当场就不好看。
王芳脸色如常，好像就是在聊家常，还给婆婆盛了碗鱼汤，汤炖得奶白奶白的，搁上点胡椒粉，她还问：“妈，鱼肉是不是淡点？我去调料来。”
飞快调了蘸料出来，往桌上一搁，继续说：“您一个人劝和，又落不下好来，三姨父跟舅舅舅妈小姨小姨父比，哪边重？”
江惠娟不吭气，王金龙说：“就是的，你管她干什么呢？别管了。”
江惠娟都不上蹿下跳，江惠锦就真的在南京过起了安生日子。
玲玲的房子买在大学附近，江惠娅跟她们就隔几条马路，晚上一起吃饭，吃完饭散步，偶尔还会一起去看个电影。
江惠锦说：“这个新的《庐山恋》一点也不好看，还是我们以前的好看。”她更喜欢《山楂树》和那个《唐山大地震》，一边看一边哭。
还跟甘玲说，她小时候，村里放电影，三分钱看一场，付不起钱，就猫在草里偷看，身上全是蚊子块。
有姐姐，有女儿，离开原来的城市，跟甘跃进完全切断联系。
江惠锦慢慢就真的很少想起甘跃进。
等去海南过年的时候，她跟女儿说：“这是我这二十几年，过的最好的年。”
玲玲给宁宁打电话：“真的有用！”她其实没想到，甘跃进竟然真的就没再找，他想找其实还是有办法的。
可他没有，妈妈似乎也灰心了，两边不来往。
“慢慢来，总会脱敏的。”江宁进了妈妈的公司，负责果茶实体店的项目，她忙得连过年都没空休息，耳朵里插着耳机打电话，“等三姑完全平静了，再想办法让他们离。”
甘玲吸口气，看着海上升起的烟火，点了点头。
“新年快乐！”
第337章 还钱 还能有还回来的时候。
一家人回东山小院过年。
江宁在书房里忙, 江烨坐在阳光房里看雪景，圆圆穿着雪地靴，带元宝去玩雪。
元宝十岁了, 平时就爱趴着晒太阳, 看见下雪，它有精神, 在雪地里溜达来溜达去, 还绕着圆圆堆的雪人转圈。
那雪人脸上插了根胡萝卜当鼻子，脖子里还围了一条圆圆的毛线围巾，上面有小雪花的那种。
元宝趴在雪人脚边喘气，圆圆揉它的脑袋：“你十岁了，今年要给你过整生日。”
爸爸说这是元宝的七十大寿, 应该要给它办一办。
圆圆已经查过资料了, 她打算自己动手给元宝做个狗狗吃的生日蛋糕，上面还要插一支烟火棒, 在院子里挂上灯和彩带, 让元宝高兴高兴。
江烨喝着茶，林文珺在厨房里热菜，回来过年之前, 她找了她爱吃的那家家常菜馆子, 多做了几份肉菜，冻在冰箱里。
要吃的时候热一下, 再到院子里拔两棵菜切一切炒一炒，打过霜的青菜，连圆圆这个肉祖宗都爱吃。
王皓一家提着水果鲜花来拜早年，王芳十月结婚的时候，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现在肚子挺得圆圆得，穿一件长羽绒服。
竟然是她开车，刚一下车，林文珺就从房间里看见了。
王皓打开后备箱拿水果饮料鲜花，她就抱一束花，走进来还抖抖雪：“舅舅舅妈，给你们拜年啦。”
“怎么是你开车过来？怎么不让王皓开？”
“我想多练练。”大着肚皮去考试，把教练吓得都不敢抽烟，刚考出来几个月，她每天都在练手。
“快进来坐吧。”江烨在阳光房里泡了茶。
林文珺拿出洗好的水果，问王芳：“预产期在几月呀？”
“四月份。”王芳笑眯眯的，“春暖花开的时候。”
她已经雇了人，她生孩子做月子那段时间里，网吧里肯定得乱一会儿。王芳想好了，最多也就一个月，回去再继续收拾起来就行。
林文珺看她这爽利的样子就喜欢，江烨感叹她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其实不是，是她自己能当自己的家。
江烨在阳光房泡茶给王皓喝：“你喝喝看这茶，喝出来什么没有？”
王皓哪懂这个，就是一口喝了，半天只有一个“好”字儿，江烨看看自己这个外甥，真是绣花枕头。
“你马上要当爸爸了，不一样了。”
王皓就坐着笑，他在海市的时候还晒黑了一些，回来苏城不出门，人又白回来了，笑起来还跟女孩子似的。
举止比江宁还秀气。
王芳脸上一直带着笑，看一眼王皓，偷偷跟林文珺说：“舅妈，我是真想生个女儿，我连名字都想好了，欣欣或者悦悦。”反正就是希望孩子一辈子都高兴快乐。
也不全是因为女儿大概率长得像爸爸，像王皓，那肯定漂亮。
她就是想生个女儿，把自己以前没有的，都给她。
小皮鞋，小裙子，好吃的点心。
林文珺很能理解王芳的这种心态，她也不说什么客气话：“长相是像王皓好，但性格脾气得像你。”
王芳听了就笑，她坐了一会儿，拿出包拉开拉链，从包里取出厚厚一叠钱：“舅妈，这是王皓跟舅舅借来看网吧的钱。”
“之前咱们忙着买房子装修，又办婚礼什么的。现在钱凑手了，得还给舅舅。”
这当然是往好听说的，江惠娟一家子，就没有真的穷困过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是不还而已。
反正用的是江烨的钱，林文珺从不管。
比如这次王皓结婚，除了送辆车，肯定还包了大红包。
万万没想到啊，借给老二家的钱，还能有还回来的时候。
林文珺笑了笑：“你生孩子也要用钱，等到真的宽裕了，再还也行。”
王芳钱都拿出来了，当然不会再拿回去，她也笑了：“要还的。”不还，还怎么挺直了腰杆跟舅舅舅妈来往呢？
等她们走了，林文珺把钱拿给江烨：“喏，王芳还的，开网吧的钱。”
江烨看了一眼，这钱借出去，他没跟林文珺商量过，这回见到还回来的钱了，他倒有点吃惊。
“吃惊吧？没想到还有回头钱。”林文珺嘲他一句。
江烨还真感叹起来：“终于有个像人样的。”
江惠娟知道儿子一口气把八万块全还了，一口气都上不来：“你傻呀！你舅舅又没问你要！”
早知道结婚的礼金就不让王芳管了，还得拿在自己手里才行，知道王芳是个不贴补娘家的，还以为她不傻呢！怎么就把钱还了呢？
她还想打电话给江烨把钱给要回来，王芳一点不惊讶：“妈，你要是干这事儿，那就是把一家人的脸皮都扒下来扔地上了。”
人要脸，树要皮，活着总不能没皮没脸吧？
江惠娟又想诉苦，打电话给小妹吧，小妹从来不会顺着她说话，电话打给老三：“你说说，这么大事，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也太有主意了。”
江惠锦在海南岛旅游过年呢，坐在酒店阳台上吹着风，人都开阔了：“二姐，芳芳做的对呀。”
连老三都不顺着她了！
江惠娟这才想起来，老三正跟着女儿在海南岛旅游呢，她倒好，离了甘跃进，享起清福来了！
在家跟王金龙把儿媳妇骂个狗血淋头，再骂也没用，还都还了。
为了这八万块钱，江惠娟连年夜饭都不肯跟儿子儿媳妇一起吃。
不吃更好，王芳摆上椰奶可乐，煮上小火锅，打开电视，一边看春晚一边吃年夜饭，看着节目单说：“蔡明的小品是第十八个，你看见了叫我啊。”
孕晚期，她吃完就有点犯困。
去年这时候，她是一个人在网吧过的年，街上冷冷清清，网吧早早就关门了，她就坐在网吧的柜台后面，支一张小桌子。
打开电视机，煮了点丸子，开着油汀看春晚。
网吧门上的锁响了几声，王芳还以为大年三十有人撬锁偷东西，她伸头一看，是王皓来了，还拎了一袋菜肉团子，一袋切肉。
他冻得鼻子都是红的，把两袋东西递过来：“给你，过年吃。”
今年，他们的年夜饭桌上，就有菜肉团子和切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