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这样说一不二,杀人如麻的强盗头子争论没有意义,反倒会有生命危险。是不是外甥女都不妨碍强盗挣钱,他若不和阿德南谈赎金,一定拿姜媛有别的用处。姜媛告诉阿德南:“我没关系,你先出去吧。”
阿德南只得给她一个眼神,姜媛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想说“张开腿就好”。她希望阿巴尔不会饥不择食到如此地步,不过姜媛也觉得自己是过于紧张,胡思乱想。
阿巴尔将一个皮囊从腰上扯下来,扔给她。
姜媛知道皮囊里是什么。绳子解开,颜色新亮的盒子就从里面滑出来。经过了这番颠簸折难,它也只是盒体上瘪了些,盒盖上染上的可疑的血指印。盒子已经被拆开了,药板从里面滑出来。
“快刀告诉我这个药是无价之宝,用它换自己的性命。”阿巴尔说:“不过有人告诉我,这些东西是从你这儿俘获的。”
姜媛没有说话,等着他接下来的话。阿巴尔说:“我喜欢你的性格,这会让我们有一次良好的沟通。现在,将这上面的字念给我听。”他一只手环着胸,把玩着自己的腰侧饰物。那里似乎是一个钱袋,哗啦啦的硬币声响,还有一把弯刀,入了鞘,但还是弯刀,抽出来便可杀人。姜媛拿着纸盒,看着说明想了一会儿。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她费了番劲组织词汇,现场翻译古文。“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她总不能把布洛芬,药剂成分,保质期,适用症状念给冷兵器时代的强盗头子听。“这是一位诗人的自述。”强盗头子眯着眼睛,倒没对此有多异议。她指着布洛芬缓释胶囊:“这是题目。”阿拉伯人尚诗歌传唱。他们热爱抒发胸臆,以诗传情。
“这不是药物吗?”
“这是一位诗人研发的药方,所以才用他引以为豪的诗歌命名。下面是做法。”姜媛翻了个面,将破折号后的日期和成分说明指给他看。“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阿巴尔伸出手,宝石戒指在姜媛手上一闪而过,修长的手指拿起那个药盒,蓝眼低下来看了眼。
然后他伸手将药盒撕开。纸盒毕竟只是纸盒,轻易地嗤啦一声就裂开了,在阿巴尔手下分成两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材质,这样的纸,这样的染色,这样的字。”他的指尖拂过纸面,光滑冰凉,但这话的口气可不像是在描述无价之宝。“你是从哪儿得来的?”阿巴尔微笑着问。
姜媛眼也不眨:“我的传家之宝。”
“看来你确实不是阿德南的外甥女。”
“我救了他,他帮助我。”
“那么你的鞍鞯,你的靴子,和你的衣服。”阿巴尔看着她:“和那个奇怪的铁块,也是你的传家之宝了?”
姜媛的心一跳。她在帐篷里没有看见这些东西,但很显然,强盗头子已经将她曾经的随身物品翻了个底朝天。她面无表情:“是的。”
“哼。”阿巴尔笑了一声,但没有追究,就当这件古里古怪,完全可被当做魔鬼烧死的事情揭了过去。他伸手将药拿了回来,当着姜媛的面将它们放进自己随身的皮囊里。“现在我的部下中正四处传言你的能耐。据说你能起死回生,将一颗被砍下的头颅重新安回他的腔子。”
姜媛:“……”
强盗头子倒是不妄信传言,心态极稳。“我知道那只是一种神奇的武艺。我听说过唐国,知道天可汗的事。”姜媛微愣了愣,天可汗似乎是……唐太宗?这么说,她是处于唐太宗时期吗?是公元几几年?她动了动嘴唇,但最终忍住了,没有出声。阿巴尔说:“我要你将它教给我的部下。”
姜媛没有说话,呼吸平静,等他的下文。阿巴尔把玩着手里的弯刀:“你不需参与我们的战斗,但你有分战利品的权利。我不介意你是女人,你可以继续隐瞒你的性别。若你想找情人,也随意。我只要你教会五十个人,包括我在内。我保证你的安全,教会了后,我会给你足够的报酬,让你随便回到哪里去都可以。”
听起来实在条件不错,除了暂时要留在这个强盗团以外。怪不得阿巴尔让阿德南出去,无论如何,阿德南都还算是个老狐狸。可这没有任何差别,除非她想死在这里。姜媛说:“我最多只留一年。”
阿巴尔咧嘴一笑,神情中充满自负。
“一年,五十个人?不,你要留五年。”
“三年。”姜媛说:“每年我要有两个月的假期,随我去哪里,你还要额外付我度假费用。你可以派人跟着我。”
“四年,我给你一个月的假期和五百第纳尔,只要你不怕被你的小白脸暗杀在床上。”
“成交。”姜媛说。不过虽然是这么说,她也没有一点把自己卖掉的实感。阿巴尔做惯了人口买卖,对这种卖身契约习惯得多。他再次将腰侧的那小袋硬币解下来,那里面满是金币。看来阿巴尔早就打算好了。他将这袋子金币扔给姜媛,告诉她分配战利品,从这次开始。
第5章
阿德南在外面和他的马与骆驼告别。在过去几天他只能被捆在骆驼上前行,而无法照顾他的财产们。在旧的掠夺者被塞入牢笼之后,他和更好说话的新主人们用两个第纳尔换来他养大的一头骆驼。以此为交换,他告诉强盗们应该怎样对待他的牲口。
在大漠中,这些温驯的四蹄动物是阿拉伯人最忠实的伙伴。游牧民族看待他们的坐骑如同手足。猎鹰、骏马,骆驼,这些都是伴随阿拉伯男子从小成长的朋友。阿德南尽职尽责地告诉接收马匹的人,告诉他们哪些马性子好,哪些骆驼温柔,哪些喜欢吃些什么,要怎样才能好养亲近。
这让强盗们对他印象很不坏。当姜媛过去找阿德南的时候,他们甚至表示会跟阿巴尔说,让舌灿如花的阿德南再带两头骆驼和一点儿用不上的丝绸珠宝回去,好换来“巴格达的美酒,波斯的甲胄,大马士革的刀”。
阿德南听说了姜媛的事,有些叹气。“我知道你是不凡的鸟儿。”老人坐在一块石头上,衣衫破旧发臭,硬而泼洒的血痕,头发打着结,满是风沙。阿德南这样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姜媛的不凡。在强盗包围他们之前,是阿德南要姜媛把衣服和电话脱下来,换了一个包裹。“我希望能保全你,我的恩人。但珍珠埋在砂砾里也泾渭分明,阿巴尔是识货的人,他捡起珍珠,要它绽放光明。”
姜媛身上其实和他差不多,她还没来得及洗澡,鞋子都没有换,一直没时间换,脚底在战斗中又被划破了,染满了血。在开始炎热之前还有一小段时间,天已经全亮了,她坐在他身边,突然从脚底都开始不能忍受地痛起来。
“我会让阿巴尔多关照你。”
“这批货物不会给我的,这是规矩。”阿德南笑起来:“不过,和强盗做买卖也是不错的生意。他们手中拿的都是无本的货物,我已经打听到,血鹰从前接触的商人不大老实。”姜媛也笑了,一笑就扯动干裂的嘴皮,又咸又痛。
不论如何,她先从阿巴尔手中分得一处好营帐,还有清水和大饼。她吃了点肉,在布帐里用冷水将就擦了擦身,洗把脸,勉强包好脚上了药,在酸痛的身体趋势下,倒在毯子上先沉沉地睡了一觉。大约到下午日落前,阿德南来向她告别。
姜媛还没有睡醒,实在是生理因素。疲惫还没有缓过来,不停打着哈欠。带阿德南来的是费萨勒,他已经知道姜媛要留下来了,看着她的神情十分暴躁隐忍。姜媛将阿德南送到营地门口,同行的还有好几个幸存的商人。突厥战士和黑奴这种交不出钱又有价值的是不会容许赎身的,他们会被烙上烙印,带去四面八方卖掉,去罗马,去东欧,去埃及,甚至去中亚和大唐。人口沿着地上的道路四处游荡,去姜媛去不了的地方。她把阿巴尔给她的那小袋子金币全都给了他。
“拿回去吧。”姜媛没说什么:“你到了落脚的地方,应该去收敛你的儿子。”
阿德南用报仇的权利换了姜媛的性命。姜媛替他举办长子的葬礼。其实阿德南跟她说过,战死就是阿拉伯战士最荣耀的葬礼。
阿德南将袋子收了,伸出右手在左肩上拍了拍,俯身向她告别。他吟道:“命运哟,照看我面前的立着的人。一只鸟儿在大漠上翱翔,我愿他平安度过清晨,夜晚甜蜜入眠。”他的胡子花白,身躯佝偻。换了整洁的衣服,竭力挺起身来,跨上骆驼。姜媛站在原地,在值守巡逻的人警惕的目光下看着他们一行人,在开始斜射的夕阳下一步步拉长的脚印,被风沙掩埋。
姜媛有点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营地中正在狂欢。俘虏们和酒都被拖出来,年轻的强盗泼洒痛饮,火上烤着滴油的肉,火边躺着流血的死羊,和同样流血的囚犯。他们鞭打奴隶,驱策取乐,女奴披散着头发在一边陪坐,发出娇笑,唱不成调的歌儿,披纱或是裸露的身上横七斜八地挂着珠宝。
她站在远处看了几眼,突然觉得自己身上脏得不得了。她绕了一圈,走到水边。水面上烤得微热,底下还是冰冷冷的。姜媛来回取了几次水,终于攒满一个大盆。在这里花木柴烧热水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是首领阿巴尔也是以冷水沐浴。沙漠中如此炎热,并不需要娇气的温泉。
她攒好大盆,结果旁边的帐子帘子一掀出来个人。——阿巴尔将他帐篷旁边的地方恩赐给姜媛,姜媛不得不在睡梦中听了很久的□□。最美丽的波斯女奴半披着袍子,褐金的长发还湿漉漉地黏在背上,满面潮红,娇笑着互相打闹——对,不是一个,是两个。
做完生意的女奴们脚步踉跄,身上照样挂着珠宝地远去了,带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阿巴尔也慢悠悠地半披着长袍靠在帘上,身上全湿的,扣子没有扣好,从紧贴着脖子的短发向下,粉色的酒液一路从锁骨流淌下半裸的胸膛。
他看着姜媛。
他这时候和清晨姜媛看见他相比,的确像一头被喂饱了的狼。即使还是幼狼。他的手上把玩着那把似乎永不离身的弯刀,另一只横在胸前的手上,修长的手指和宝石戒指相得益彰。
他指了指姜媛脚下。姜媛低头,看见自己十分辛苦才攒好的那盆水。
“你为什么不自己倒?”
阿巴尔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种睥睨,一种无谓,一种难以察觉的傲慢,混杂毛骨悚然的血腥。而让人意识到,这不是他刻意的针对,而是长年累月的习惯。他说:“因为你有。”强盗头子的目光顺着水盆看到姜媛的脚。
“你可以去找贾马尔拿好药,另外,你的靴子也可以让他给你找回来。”
姜媛把水盆放到他脚边,继续一瘸一拐地走了。阿巴尔在她身后说:“今晚不要睡觉,贾南。”
姜媛不知道阿巴尔要做什么,但既然他要她不睡觉,她就不能睡。营地的狂欢在入夜后便小下来,奴隶被赶进营帐,女奴被塞进屋子。三三两两的强盗们围着篝火喝酒笑谈,燥热的风,毯子上细碎的砂砾,还有伤者在夜色中越发惨痛的呻/吟。
瞪视着黑暗熬夜,真是条件艰苦。但在半夜时姜媛听见了声音。在这之前阿巴尔已经掀帘出去。他全副武装,长袍轻甲,长巾遮面,腰刀弓箭,宝石和驼毛编织的头箍紧扣在头上,猎鹰从他眼前振翅飞起,羽翼下露出的蓝眼如夜枭一般冷厉。
马蹄声起,偷袭的人来了。阿巴尔带领精锐埋伏在绿洲的栅栏外,篝火边做障眼法的强盗们笑闹得更大声。他们胆大妄为,一个扑上一个地开始摔跤,在扭打中轻薄的袍子被撕破,被淋上酒液,便就地猥琐地耸动臀部,发狂大笑。
“杀啊!”步兵挥刀冲进了营地,随后是骑兵的马蹄。但绳子被拉了起来,骑兵飞速的冲击在夜色下飞出,随着凄厉的惨叫被摔断脖子。一切步骤都很清晰,嗖嗖的放箭声,战马嘶鸣,倒地的闷哼。阿巴尔喊:“上!”刀兵四起随着喊声,又一次混战和惨叫,混杂砍到骨头的声音。
姜媛的脚趾在自己的靴子里紧了紧,紧靠着帘站好,手上紧紧握着自己分到的刀。但第一个人被撞进她的帐篷时,她发觉自己砍不下手。倒霉的是那是陌生人,也就是说是来偷袭的敌人。他比姜媛足足大两号,是一个勇武的男人。他看清了姜媛的样子,浓厚的胡子外显露喜意和凶光。
姜媛把刀向他丢去,争取了缓冲时间,然后转身就逃。她跑出帐外,先绕半个弯,沙子里捡起一块石头,跑两步俯身再捡一块。身后有人砍过来,她辨认了风声让开刀锋,反肘一击,依样画葫芦探身之上扭他的关节。
但和昨夜不同,两人力气悬殊太大,她没能扭动。姜媛的手被抓住,又是刀砍下来,她早有准备,用石块一挡错开,下膝提起,在熏人的体臭味里狠撞他的裆。
强盗的轻甲一般不会保护□□,与其说不保护□□,还不如说他们保护的地方太少。膝盖骨下是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姜媛有理由怀疑他的蛋爆了。男人发出惨叫,她顺势伸出指头戳他双眼,防狼三步一过,她挣脱了束缚,拉开距离,被攥住的手腕骨剧痛,姜媛觉得都要断了,风一吹,浑身突然冒出一身冷汗。
她喘了两口气,然后隔空不知从哪里飞出头鹰,倒地打滚的男人被一嘴啄出眼珠,然后被一箭钉过,穿在地上。眼看他是没活路了,阿巴尔浑身浴血,从火光中大步走来,反着弓,看姜媛手上。他的面巾倒还好好的没掉,是什么杀人的怪癖。声音从惨叫声中含混地传来,姜媛几乎要听不清。
“你不会杀人?”
“显然是不会。”姜媛冷静地回答。她可能生死之间戳错了位置,她的手指骨有点痛。还有……膝盖上,有点贴着口香糖的恶心感,很想蹦起来尖叫。阿巴尔哼了声。“来自唐国的女人,我之前以为书上写的都是假话。看来,你也不会骑马?”
“抱歉,我也不会。”
阿巴尔抬起手,隔着面巾,嘬唇吹了声口哨。他喊了声她听不懂的话,然后从一声嘶鸣应和。一匹黑马从夜色中如风疾驰而来。阿拉伯矮种马,全世界最负盛名的坐骑。
阿巴尔跨鞍上马,回头命令:“出发!”“吼嗷!”他的部下杀到兴起,扬刀高叫。一匹匹马迈开四蹄,从火光中疾驰而过,阿巴尔翻身上马,朝姜媛伸出手:“上来,我带着你。”猎鹰在他头上盘旋,转了一圈,落在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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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尔:带好我的家当和女人,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