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声中,他几乎错听了小葵的话。
清里的反应也不慢,她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小葵,可以再说一遍吗?”
雨点啪嗒落下,密密地敲打窗户,打湿了阳台的盆栽。狗卷棘又一次听见了那个名字。
千草礼。
曾被卸下的担心重回心头。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仅由对千草礼的警告,仅由一个模糊的揣测便直奔清和的任务场所。失策了,清和上钩了。
然而,这一回,并非是他大惊小怪,那个噩梦般的名字,当真侵入了清和现在的生活,她诱拐小葵,目的无疑在于清和。
狗卷棘给清和发送邮件,说明小葵已经被找到,安然无恙。但清和没有立即回复。
是她没看到,还是没有余裕去看手机?
狗卷棘发现被自己忽略的信件,那是几分钟前传来的通知:解封的特级咒物在市区现身,五条老师已经赶去支援。
这意味着他们这一边,目前没有更高的战力可以援助。
一连串事情发生得过于巧合。
狗卷棘确信清和卷入了未知的阴谋。仿若已经听到求救般,狗卷棘抬手按住心口。
她究竟在哪里?这一回,他与清和还能拥有好运吗?
清里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请你支援清和,我这边不需担心。”
她看见了少年从窗口跃下。
她看见了少年从窗口跃下。
清和伸出双臂去接,然而白鹤般纤细高洁的少年形如幻影,一碰即碎,在她怀中,在明月映照下化为光屑,随风逸散。
——为什么自己要跑去接呢?
——少年又是谁?
——他怎么出现在粉川家?
他也是为无垢体来的吗?
清和倒退几步,打心底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即便在此时,那些过去,那些言语也没有放过她,紧追不舍,滔滔不绝。
但清和听见了一些别的声音。
“鲑鱼子。”
“鲣鱼干。”
“熏肉奶酪煎饼。”
还有同样嗓音的,别的话语。
“很好看,很适合……很可爱。”他羞涩地喃喃。
“咒骸名为熊本熊,哈哈哈哈哈,不行,我一定得告诉熊猫他们。”他放肆大笑。
“你明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咄咄逼人。
清和燎原的怒火在月光下渐渐平息。
造梦者选定的旋律在此刻走调,彻底淹没在清和心脏的跳动声中。
我讨厌他们自以为是地将我与另一人捆绑联系。但我并不讨厌这个名字。清和想。甚至于,当别的人,别的少女少年频频提起我与另一人,将我们放在一处时……我也并不生气。
身周迷乱的场景为之一清。周边面容模糊的人像、供她宣泄怒火,沉沦梦境的靶子渐渐被擦除,露出梦境本身荒凉的底色。
崭新的回忆代替了粉川的旧影。清和身边,除了怀抱女童的清里外,立起更多的身影,挺拔的师长,高大的咒骸,负刀的少女,被她救下的少年,与特级咒灵相伴的同辈。
与之相关的记忆帮助清和抵御无处不在的梦境的侵蚀。
这其中,还有一个人。
他望来的眼睛温柔而活泼。是罕见的紫色。
紫色是高贵的颜色。因为染料难得而备受追捧,从前仅供贵族使用,深紫更是皇室专用。今人也要谨记尊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使用紫色的——这些是粉川过去教导她的。
但面对他的眼睛。她永远不会想到这些,不会想到与俗世,与人烟相关的任何东西。
葡萄,紫藤花和天边的沉霭。
她想到的是这些,天生地养,无忧无虑,不为人所把控操持。
就算他生气,也只会令清和联想起怪谈中迷失的暗月,既诡秘,又引人探寻。
那些恼人的束缚在他面前烟消云散,仿佛从不存在。
——我并不讨厌我的名字和他的摆在一起。因为与此同时,他的名字也与我紧紧联系了。
少年的名字呼之欲出。
“棘。”
名字是最短的咒。
由她梦中念出的姓名,凝聚起细微咒力,如线一般贯穿了虚伪的梦境,直抵那一头的少年,将她们相连接。
与此同时,远方传来回应。
【清和,你在哪里!】
清和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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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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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不说,光是调侃我就忍不了。我不喜欢把我的名字和别人摆在一起。”
——我并不讨厌我的名字和他的摆在一起。因为与此同时,他的名字也与我紧紧联系了。
五条悟:双标?
清和:双标。
【一首清和梦醒时分独家献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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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场雨
暴雨倾盆, 在街道上肆意挥洒,行人纷纷撑起伞。从高处望去,伞面如花, 在人潮拥挤的街道随波逐流,上下沉浮, 不知将漂流去何方。
色彩如此缤纷, 看得狗卷棘眼花缭乱。
然而哪一朵都不是他的花。
清和到现在都没对他的呼叫作出回应。这相当不正常。
雨水打湿咒言师的头发,顺着脸庞流下, 在下巴处凝出透明的水珠, 落入蜷起的高领之中。阴雨中, 白发、雪肤、紫眼的狗卷棘看起来几乎是个透明的幽灵,时刻将消失在天地间无穷尽的雨帘。
他放下了高领,随时准备吐露言灵。
这是狗卷棘第一次如此渴望诅咒一个人。
咒言师必须时时刻刻想着清和, 否则他的念头便会滑向深渊,他会想到千草礼,便会想要诅咒她, 怀揣空前强烈的厌憎,以最为恶毒的言灵诅咒她。
他没空挡雨, 按着手机, 一遍遍抹去雨水,上报清和可能失踪的消息以及最后出现的地点后, 他就不间断地给清和发邮件。
雨天对追踪极为不利。雨水会冲刷原有的咒力残秽,也会让不少人心情低郁, 流溢出更多咒力扰乱视线。但好在清和有定时发坐标的习惯, 狗卷棘不必像她一样绕许多弯路,可以直冲目的地而去。
但即使是这样,也并不保险。他们并没有清和失去联系的准确时间, 后部的地点可能是对方拿走清和手机后,误导他们作的障眼法,未必是真的。因此狗卷棘共享了清和出现过的所有坐标。高专内部立即分头去寻,确认地点无误后将沿残秽赶往下一个与同伴汇合。
熊猫提出要和他一路,被狗卷棘拒绝了。
他知道同伴们在担心什么。他不会冲动的。那样对救出清和没有用处。
少年眨了眨眼,雨水淋得他视野模糊,几乎看不清屏幕上的字。他开始后悔为了赌气,没有穿清和送的刺猬外套了。
至少它有帽子,可以遮风挡雨。
清和总是想得很周到,很周到的同时,她也总是忘了自己。如果那时他与清和一道出去,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落到这种难解的局面。
狗卷棘飞快地打出一行字——“我不会乱来的,一发现动向就会通知你们。我只是想快一点。”
狗卷棘体会到了片刻之前,清里的心情:不必担心我。还有更需要帮助的人。
清和她到底在哪里?
他紧紧盯着一处坐标,分派给他的是东京郊区,人烟稀少的荒凉之处。冥冥之中,他仿似感应到清和在那里呼唤着他——
“棘!”
高楼底下有人大声叫他。
狗卷棘暂停脚步,从楼顶探头去看。原来他已经跑到市区,特级咒物现身的地方,也是五条老师进行支援的所在。
五条老师带着形貌凄惨的两个少年挥手。不同于撑伞的旁人,他有无下限术式,雨水碰不到他。青年高仰着头招手,因为不用伞具,神态姿势极为潇洒。看样子事情已经得到解决。
什么嘛,这个人。狗卷棘几乎有点生气了。清和失踪了,五条老师作为最高的战力还优哉游哉,到底有没有看通知?!
明明平时在网上活跃得不得了,该他出现的时候,却又缺席。
附近已经被紧急清空了,没有普通人,因此狗卷棘就势跳下高楼,在粉发少年的惊呼中,他气势汹汹地走到青年面前,亮出手机屏幕。
五条悟弯腰来看,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啊?太乱来了。失踪这种事,第一时间内报给我就好了,葵也是,清和也是。”
他揉了下狗卷棘的脑袋,无下限一并替咒言师挡了雨。
“一起去找清和吧。”
作为被高专一众咒术师搜寻的人,清和还没有睁开眼睛。
在苏醒的第一时间,她就想起了自己与千草礼的对峙,从而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恐怕她是在不知不觉间中了幻术一类的东西,失去了神智,毫无反抗之力,所以才会被千草礼放倒带走。期间所见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迷梦。
是梦就好。她不想再陷进那种吞噬人的神志,叫人只会愤怒的旋涡之中了。
清和也不想大喇喇地告知对方幻术失效,让他再补一刀。
继续闭眼装睡是个不错的方案。
万一他不能感知到自己已经清醒的话,说不定会放松警惕,在言行中泄露情报。
就算他能感知到,自己的处境也不过就是回到被带走的原地,不亏。
事实证明,她作出的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千草礼很快就顾不上她了。
有新的人物出现了。
“你是怎么做事的?太让我失望了。”
稚童的声音饱含怒火。清和没有听到千草礼的回应,想来他是如此敬畏,因而不敢稍作辩解。
但那孩子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有几分耳熟……?
清和习惯以心音辨识他人,因此当术式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派不上用场时,她调动起别的感官就稍显吃力。
冰冷的音色、优雅的咬字以及盛气凌人的腔调,清和悚然一惊,是粉川又寿郎。
便宜弟弟不是真弟弟,还是个一听就不便宜的头目。
还真有人盯上了粉川家啊。
粉川家术式鸡肋,除了无垢体外,没有什么可值一提的。就算是无垢体,因为不能够传承一流的术式,也不需如此殚精竭虑地谋求。
听千草礼先前的话,他从未想过清和会叛逆逃家,成为咒术师,那么他们不像加茂家,是为清和可能拓印一流术式而来,筹备时只把清和当做普通水准的无垢体看待。
为了这就埋伏数年,精心筹划,实在是……清和只能说,杀鸡焉用牛刀。
而且,世人眼中,无垢体的价值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其所怀的孩子。若自己是个孕妇,他们掳走她还说得通。
鼻端传来血腥味,随之散开的是千草礼道歉的声音。
他是吃了一斤糖果了吗?嗓音几乎淌出糖汁,甜到了叫人深感不适的地步。
听得清和都想给千草礼道歉了,她先前真不该说他疯。先前那点疯劲和他现在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被人抽得皮开肉绽,血流一地,千草礼还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做错了,说是道歉,其实通篇都是彩虹屁,吹又寿郎如何英明神武,计谋精妙,转而说道,大计因他失责而功亏一篑,他无颜苟活,请大人大发慈悲,在惩罚他的罪过之后,亲手杀了他吧。
那声音饱含热切的喜悦,仿佛被又寿郎所杀是无上的荣光。
粉川又寿郎:“……”
粉川清和:“……”
她搭配又寿郎那雪白面孔小身板,很难不笑场。
能说出这番不要脸的舔狗发言,十有八|九是死不了的。她要是有这手道歉话术,何至于被五条老师坑到现在。
清和既希望又寿郎被千草礼恶心到遂了他的愿,又希望又寿郎手下留情,留下千草舔狗一命。
不然千草礼死了,他的活还得有人干,比如监管清和,清和可不希望派来一个不熟悉的人,那才叫从头开始,没有空子可钻。
果然,又寿郎略微平复气息后,就放过了千草礼:“念在你是十二鬼月中第一个醒来的,真心实意臣服于我,我就不重罚你了,你该知道没有下次。她的手机响个不停,很烦,你处理一下。”
拥有读心术式的清和对“心”之一字相当敏感。她不由想到,莫非又寿郎可以通过某种手段读取千草礼的心?
所以他们才对自己的读心有针对措施?
然而,一切都只是清和一人的猜测,想要拔剑出鞘,她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行,她放缓呼吸,伪作睡眠,这一手她是熟习了的。
往常在粉川家的时候,她不得不多番夜探地道,许多次回来时,险些撞上巡夜的千草礼,往往上一刻刚奔入房间,下一刻就得盖被假寐,没有一次被千草礼察觉到异常。
二人不知有一双耳朵倾听他们的对话。
千草礼说道:“因为清和有发坐标的习惯,我发了两个假坐标过去,可以迷惑他们的视线,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时间这一点点醒了清和。
他们支开五条老师,但也只是支开而已,没几分钟五条老师就会解决事情,收到她出事的情报。对方打的应该是速战速决的主意,等她的支援赶到时,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但不知为何,计划出了纰漏,使得他们到现在也只是麻痹放置她,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清和感觉眼前一团线团,东一个线头,西一个结点,线索零零碎碎,但难以理顺拼合,只要一个确定的方向,她就能剥丝抽茧,拼凑出事情的大致形貌。
全怪盘星教的多事,救了千草礼,泄露了她的情报,要不然读心一开,明月夜出剑,千草礼早就化为一抔黄土了。
清和在心里暗暗锤了盘星教的诅咒师两拳,决定出去后给她们多寄几盒双眼皮贴。
两人对话终于结束,又寿郎离去,千草礼走到清和身边,抚摸起她的脸颊。
从前的千草礼可没有那么过火,而且那时他完全以女性姿态示人,清和不知道他的真实性别,也没有那么恶心,纯粹只感到窒息。
“你醒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