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羿弑,他则来到长天门。
无名峰被封禁着,没人可以进去,但羿弑拥有无名峰的令牌,轻松就踏进了无名峰。
这无名峰,竟和一千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蟠桃树又被重新种下,如今刚刚一千年,正是结果的时候,那些灵植也一千年了,木屋还是原来的样子,干干净净。
时间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万年前,只除了生活在无名峰上的人再也不见。
芷缘献祭成了天道,扶桑扎根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洞,她和銮汲、江淮、羽卿都还未苏醒,也不知道还没有醒来的那一天。
虚无方化成眼睛回到了苍蕴身上,羿弑便当他认识的那个虚无方已经死了。
怀念的眼睛看向无名峰上的每一个地方,双眼湿润,眼前被水光雾住,恍然间,仿佛还能看见——
扶桑扎根在熟悉的位置,树枝摆动,三足金乌銮汲停在她的枝丫上,正说着什么,惹得扶桑笑了起来。
林羽卿正在练剑,他执着认真,握着一把木剑,也是认真至极。
丹相在和江淮玩闹,他这只朱雀鸟虽然年纪大,可却是被江淮死死压制着,让他气得不轻,直喊老大帮忙。
而那个他最思念的人,穿了一身熟悉的青衣,半仰着,慵懒地靠着,她倒了一杯酒,轻声道:小墨啊,等个几百年,酿的蟠桃酒就能喝了,定然是好喝的。
泪珠落下,砸在这片熟悉的地方。
-
无名峰上有人来了!
一接到消息,苍老的白敏子就立刻赶了过来,丹相只比他晚一步。
他们到的时候,羿弑正坐在熟悉的位置,倒了三杯酒,轻声道:“芷缘千年前酿的蟠桃酒被我给挖了两坛出来,她自己忘了,我们偷偷给她喝了吧。”
他声音很轻,脸上甚至带着一点笑意,可却又格外的清冷孤寂。
丹相和白敏子一下子就泪流满面。
他们这千年已是觉得孤单、思念至极,那羿弑又是如何度过这千年的呢?他该是如何的寂寞和难过?
丹相模样和千年前有了些差距,但并不大,它如今也是九阶妖兽了,只是显然也是寿元将近,他沙哑着声音开口道——
“小墨,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羿弑应了。
千年前,他是没有这般好脾气对待丹相和白敏子的。
白敏子老了很多,头发胡子全白了,皮肤皱在一起,俨然就是耄耋老人模样。
一人一鸟走了过去,在羿弑对面坐下。
白敏子看了眼羿弑放在手旁的灯就什么都懂了,眼神微不可见地闪过失望,他喝了口酒,用苍老的声音道:“太上长老酿的酒确实非同一般。”
羿弑没说话,只是又喝了一杯。
丹相也不说话了,只管喝着蟠桃酒。
它本身修行就不快,又因为惦记着老大、顾芷缘他们,卡在这个等级,不可能继续往上走了。
白敏子大概是年纪大了,一喝了酒就絮絮叨叨,说着长天门这些年依旧是修真界第一门派,都是因为太上长老。
又说天机门如今是真的破败了,虽然没人怪他们,但他们过不了自己那关,当初五行循环之后,各大门派都有修士飞升,只有天机门,高阶修士陆陆续续坐化,一个飞升的都没有,门派实力下降了,如今东海最厉害的,是一个叫做留道门的新门派。
还说白熊死了,黑熊也就没有独活,但是白虎化形成功了,冥界也有鬼修飞升,如今的冥界也渐渐兴盛了。
一会儿说妖修强大,一会儿又说草木族虽然战斗力不强,却也是没人敢惹,如今草木族做主的是和顾芷缘他们认识的那个五千年松……
白敏子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终哭着说:“如今修真界当真是好呀,都是因为太上长老,若是没有她,我们怕是早都灭亡了!当真是天道不公,让她此生得了一株仙界都在争抢的宝物,却是因此,一生苦痛!”
丹相也哭:“我想老大,想扶桑,想那条龙,想羽卿,也想虚无方,想顾芷缘啊……小墨,我一直拖着不死,大概就是在等你的消息吧,没想到当真是不能复活小丫头了!”
灯和千年前几乎没有区别,又如何能够亮起呢?
万魔渊都被超度了,还有什么功德能够让她成神幻形?
莫不是那什么功德说,其实根本就无用?
老大他们也都没醒,那光团都快要幻化成虚无,里面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啊!
顾芷缘和老大他们,当真是就此干干净净死了吗?!
丹相嚎啕大哭。
蟠桃酒香弥漫,羿弑微微眯眼,看向漫天星辰,突然道——
“我想,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第90章 大结局(上) 又一个拥有神格的大罗金……
丹相和白敏子愣住, 醉醺醺的眼睛瞪圆,直愣愣看着羿弑。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想, 肯定是自己喝多了, 否则羿弑怎么会说自己还有办法呢?
还能有什么办法?什么办法没有用尽?
渡无数恶人改邪归正, 自此从善。
就连万魔渊都已经超度了,这般功德依旧不够, 还能有什么办法?
羿弑双眼也晕染上了朦胧醉意, 千年的蟠桃酒,果真是非同小可,便是他, 也觉得有些醉了。
他手指转动着酒杯, 朦胧的眼中弥漫了疯狂,声音清醒又清晰——
“超度万魔渊的功德还不够……那魔神呢?超度魔神之功德,够拥有一个神格了吗?”
丹相和白敏子愣住。
魔神?
他们认识的与魔神有关的人, 便只有羿弑这个魔神之体。
他超度他自己?!
-
羿弑要做的事情, 没有人能够拦住。
也因此,丹相和白敏子,依旧如同一千年前送他下山时候一样,站在一处,看着羿弑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线中。
兜兜转转,仿佛又回到从前。
只是这一次,丹相和白敏子都已即将坐化, 行将朽木。
而羿弑的背影, 依旧瘦瘦弱弱,看起来不堪一击,却学着顾芷缘, 挺直着脊背,像是无论多少重担和压力,都不会弯折一般。
他提着灯,穿着一袭黑衣,缓缓消失在道路尽头。
丹相沙哑的声音问道:“他超度他自己,当真可行吗?”
“不知道。”
“若是不成功呢?”丹相声音痛苦。
熟悉的朋友一个个都渐渐消失,当初住在无名峰上的人,如今只剩下一个羿弑。
可是超度自己……不管能否点燃那盏灯,他都不能再活着了啊!
“能够救活太上长老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不能的话……”白敏子苍老的声音微微一顿,“他大抵也是不想活了吧。”
一千年了。
一千年的寂寞,一千年的努力。
各种办法用尽,如今只剩下的这一个办法,哪怕他会死,他也一定要试试!
若是他死了,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陪着墨缘了。
丹相心口有些酸涩,好一会儿,他才沙哑着声音道——
“这该死的苍蕴!”
白敏子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羿弑消失的方向。
他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管他和羿弑谁先死,大概在死前,他们都是见不到面的。
曾经,白敏子从未想过他们长天门的太上长老会和他们的敌人魔头羿弑在一起,便是刚刚知道小墨是羿弑的时候,他心中委实也升起过不少不好的念头。
墨缘仙人如何能够和魔头在一起?
魔头这样的妖邪之人,如何有真心可言?
那时候,他担心他们太上长老吃亏,可如今看来,他们太上长老心有天下,便是爱人,也在天下之后……
可这魔头的心中只有爱人,他看起来无情,其实最有情。
看着羿弑如今做的一件件事情,便是他也得说一句——
太上长老对得起天下任何人,唯独对不起魔头羿弑。
如今,他也即将坐化,临死之境,大概也只能祈求一声——
“愿他们还有再见之日吧。”
-
羿弑再次踏上佛修的地盘。
那教他经文的老和尚还活着,他是佛修,同样也是高阶修士,自然寿命不短。
看到羿弑,老和尚玄黔愣了愣——
“魔尊?”
他是知道羿弑身份的。
羿弑点点头,声音平静:“我找你有一事相求。”
玄黔看了看他手上的灯,心中便有数了,于是问道:“又是与复活墨缘仙人有关吧?”
“是。”羿弑手指摩挲过那盏灯,轻声道,“我想要超度我自己,我是魔神之体,你可有什么佛修的东西能够借我一用?”
超度是需要东西的,木鱼、佛珠等都是佛修常用的东西。
他是没有的。
他所学的经文,超度起魔神来,怕是有些困难。
老和尚微微一愣,想了想,道:“寻常物品,大抵是不能超度魔神之体的,唯有试试将二十一颗舍利子穿成手串,或可一试。”
“哪儿可以寻到二十一颗舍利子?”羿弑着急问。
老和尚笑着摸了摸胡子:“我们自然是有的,都是一万一千年前天地大乱之前留下来的。你先去休息一晚,正好学一学如何使用,我今晚帮你将舍利子串起来。”
玄黔又抬头喊道:“玄嗔,你带这位施主去剃度,换上宝华袈裟,教他如何使用佛珠手串。”
新进来的小和尚微愣,迟疑地看了老和尚一眼。
宝华袈裟……那可是他们佛修的至宝。
老和尚微笑着点点头。
小和尚立刻恭敬地带着羿弑出去,前往前殿。
羿弑提着灯,也安静地跟着。
-
这一天晚上,他再次剃掉长出来的头发,换上宝华袈裟,跪在神佛面前,学着经文,学着拨弄手串。
天亮的时候。
羿弑如约来到老和尚玄黔门口,门打开,小和尚玄嗔红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
羿弑微愣,问:“玄黔呢?”
玄嗔哭着说:“玄黔师祖坐化了!”
一时之间,羿弑说不出话。
玄嗔递出那个黑色的盒子,声音哽咽:“舍利子只有二十颗,师祖坐化,留下一颗舍利子,凑成了二十一颗,主持已经串在了一起……”
羿弑愣愣地打开盒子,里面,二十一颗金光闪烁的舍利子穿成一串,上面刻着经文,隐隐佛光流动。
其中一颗光芒格外的亮,其他二十颗都有岁月感,唯有其中一颗,还闪耀着崭新的光亮。
那老和尚为了给他凑这舍利子,竟坐化了自己……
“他……有说什么吗?”羿弑问。
小和尚玄嗔一边抹泪一边道——
“师祖让您别难过,我们五族的性命都是墨缘仙人换来的,为了墨缘仙人死,在所不惜。他还说,那万年我们修行佛道的修士都没多出一颗舍利子,一千年前五行循环,师祖只是为人族五行林羽卿前辈传送灵气,就得了大功德,体内能化舍利。一报还一报,这是应该的。”
羿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玄嗔通红的眼睛望着他,里面带着不舍和期盼:“您拿走吧,祝您成功。”
他们这一界叫墨缘界,他们如今是墨缘历一千年,他们守的是墨缘规则,他们拜的是墨缘仙人。
墨缘二字,便足以让天下所有修士打从心底感恩,付出一切,都是应该。
好半晌,羿弑才沙哑着声音道:“谢谢。”
说完,提着灯,穿着宝华袈裟,拿着舍利子,缓缓往外走。
走出佛修山门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明亮的天空,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芷缘,你看,这就是你用命救的人。
若是还在,你定是不悔吧?
——你所有的付出,这个世界都会为你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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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度自己是一件远比在万魔渊当中还痛苦的事情,便是羿弑,一边念着经文,拨动舍利子,也一边青筋直跳,感受着从神魂深处撕裂的痛苦。
他是魔神之体,是万年前自魔气当中诞生的魔头,生来便与众不同。
他从灵魂深处,便是墨染一般的黑。
他此刻的自我超度,便是将这些黑,一点点洗成虚无的白。
痛,无以复加的痛。
神魂的撕扯之痛,要远远比肉体之痛,更让人难以承受。
“啊——”他的神魂在嘶吼。
然而他的身体,始终盘腿坐着,拨动舍利子,念着经文。
那盏灯,便放在他的面前。
这一念,就又是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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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宣今年刚刚十五,已然是踏入了筑基期,天之骄子,不过如此。
他一贯有自己的骄傲,又是剑修,从不为任何事情低头。
但此刻,他同他的师父跪在小渔村,恭恭敬敬朝着悬浮在空中的石像磕头。
这个世界上,能让他磕头的除了家中、师门长辈,便也只有墨缘仙人和五行修士了。
他是剑修,心中有道,亦知感恩。
同师父一起磕完头,师父带着他靠近戮天剑。
柯宣的眼睛一亮,看着戮天剑的眼神疯狂。
这种眼神并非有其他意思,这是一个剑修,看到戮天剑时候应该有的疯狂。
——神剑戮天,墨缘仙人本命剑。
很多人都不能靠近,但他和师父是剑修,能够比其他人更能扛着这戮天剑的剑意。
柯宣走近一步。
他回头,看向师父:“师父,这戮天剑,还能认主吗?”
这是个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