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么忙,还一定要百忙之中抽时间来接自己,林宝珠心里很高兴,但是又心疼他:“不是说了我可以回来吗,还跑这一趟。”
周志平知道她心疼自己,他放低声音:“都快半年没见面,我想见你,便来了。”
他已经在火车站旁边的招待所里订好了房间,他解开围巾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脸上倦意很深,显得眉峰间愈发越发锋利。他结束了五天连训请了半天假过来的,还在火车上看了一会书,风尘仆仆。林宝珠存着之前工作的事情想和他说,便摇摇头:“我已经吃过了。”
等她回来结了杯热水的功夫,才发现坐在床边的人不自觉睡着了。
约莫已经五个月没见,他眼角还多了块尚未愈合的伤疤,浅浅的血痂一直到颊边。他两颊凹陷,下巴留着短短的胡子,若是那双眼睛睁开,便一定给人一种威压不可直视的感觉。林宝珠很少这么仔细看见他睡着的样子,很把他轻轻放在床上。
她半扶他起来脱掉他的毛呢大衣,这件大衣还是她给他买的。林宝珠端了盆水放在床边,把他鞋脱了,她普然一摸到他袜子,不觉想起之前在村里,她不愿给他擦脚,被他惹哭的时候。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得这么快,转眼间他们已经结婚有四年多了。
林宝珠看着他阖着的双眸,忍不住用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心。这几年他压力一直很大,初出茅庐的青年军官,持之不懈的学习和训练。从他给自己写的信的潦草笔记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忧虑和思考。
但是庆幸的是他努力的时候也能被人看见。
她躺在他身边,有些心安。
第二天周志平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林宝珠半只雪白的胳膊靠在自己肩上,她垂着睫毛,倚着半边脸睡得正香。他也不起来,就着温暖的被子盯着她看。只通过半年的书信知道她过得很好。
林宝珠醒来的时候就见一双黑黢黢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自己看。她拉住他的手,有些害羞:“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六点的时候。你看看吃什么,我去买?”
他们今天坐火车回军区,周志平存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她说。林宝珠爬起来摇摇头,小声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好不容易见到他,她更想跟着他,宁愿就和他一直待在一起。本来她还犹豫着在几个职位里犹豫,现在一见到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们老师来问我工作了。我还没想好,想问问你的意见。”
周志平听到她说这,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扣了扣桌板,抬头却点头笑道:“你什么意见,我就什么意见。”
他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并不打算随着她的意思。不过基于对宝珠的了解,越是和她反着来,越是讨不了好。她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原来他还想着自己一个男人,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但是自从顺着她说话后,发现她不仅很吃这一套,就心安理得装可怜下去了。
他暗了暗眸色,握着她的手:“要是隔得很远,见一面恐怕又很困难吧。”
他面色不显,但是语气明显呈现出失落的语气。林宝珠听了他说话的语气,怕他又患得患失,便主动抱住他赶紧说:“怎么会,你想让我离你很远,我也不愿意呀。”
她看他不信任的眼睛,讨好撒娇道:“老公——你相信我。”
她拖长的尾音显得娇媚,林宝珠搂住他的脖子,湿漉漉地看着他:“你别担心,既然这样,那我听你的。”
看到他这个样子,林宝珠不自觉又心软了。其实这几个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看到他失落的样子,忍不住就任他选择了。
“照我的意思,那就是你最好就在家旁边,最好就在隔壁的中学里教书。”
“那我听你的。”
他亲她的脸,心里高兴,便挑起眉毛道:“前段时间抗洪,我现在是团长了。”
她略一惊讶,又觉得合理。周志平看她踌躇了一会,似乎有话想说,他心情好,躺在椅子上问:“怎么了?”
林宝珠摸到他眼角的那块伤疤,道:“你就是那次把脸割伤了?”
听到她提起这个,他摸摸眼角的那块痂:“是被上流水里的树枝划到的。”
林宝珠听他不在乎的语气便有些生气:“你都破相了,还不在乎。我看你虎里虎气的,什么都往前冲,都不懂照顾好自己。”
“我有分寸。”
他赶紧转移话题道:“我不是和你说高兴事吗,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林宝珠可记得他来接她那天累倒在宾馆里的场景,她心疼道:“你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我也不求你能多厉害,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看着她认真凝视的脸,周志平心里一热,他摸着她的脸答应:“我会注意的。”
她担心他,但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怎么能够停下来呢?
林宝珠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就放下这些东西,要是真的停滞不前了,那就不是周志平了。她笑着嗔道:“你就是个劳碌命。”
她把头放在他肩上,慢慢问一句:“今年事情还会这么多吗?”
“今年看安排应该不会了。你搬来军区旁边上班后,我给你买辆自行车怎么样?”
林宝珠看他神色自若,忍不住问:“自行车应该要花不少钱吧?”
也倒是奇怪,原来花他的钱毫不心疼,倒是现在家里越有钱了花钱反倒心疼起来。周志平笑道:“你还心疼我的钱做什么,只要是给你花钱,我觉得都不是事儿。”
他的钱都是他血汗赚的,尤其是好几次出任务都大大小小在身上出了伤。
“我去外面给人教书也赚了一点钱,你要是买的话,我把这些交给你好不好?”
周志平自然不会收,他皱眉道:“你那点钱自己留着。”
他倒是想到另一个事情,垂眸道:“不过我倒是想着,到时候回家了,给你重新办结婚酒席好不好?”
林宝珠疑问道:“之前不是办过结婚酒席了吗,怎么又来一次?”
周志平看她诧异的脸,心想之前他对她不在乎,只想着怎么省钱,现在觉得自己当初做的都不妥,只想把一切都弥补了。
“当初办得太简陋了,拿不出手。”
他握住她的手道:“之前在乡里,我还没能保护好你。你告诉我,刚刚来到这里,第一次见你,你是不是哭了?”
那时何止是哭,更是绝望和听天由命。林宝珠想,如果是现在的自己,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她是一定会拒绝的,而当时她没有拒绝,而是顺从父母之意嫁给了他。
她喟叹道:“或许真是天意。”
林宝珠站在他椅子上从背后抱住他,补充道:“我嫁给你,或许真是天意。”
第63章 狗狗撒娇 我不要洗澡,要洗,你就和我……
烛光闪烁, 她斜卧的的杏眼闪闪发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周志平弯起嘴角,开玩笑道:“我也没想到, 到处阴差阳错娶的亲, 现在会觉得这么好。”
如果十八岁的周志平,有了喜欢的姑娘, 那他们不会结婚。正正好是那个时候, 周爸给他定了亲,而他无所牵挂,所以他默许了。
“那你在林家没流露出破绽吗?”
林宝珠垂头说:“说上来也怪得很,我有林姑娘的记忆,却又不是她。”
她颤动睫毛, 道:“林家人对我好, 我一方面愧疚,但是一方面我却不由自主觉得熟悉且亲密。”
她抿着唇没说话, 周志平握住她的手问:“若是说出来会让人伤心, 林家人也并没有察觉,那我们要好好照顾他们一家子。”
他的语调铿锵有力,眼神令人信服, 慢慢打消了林宝珠心里的不安。
“今年我们再回家一趟吧。”
***
随着夏季来临的不仅仅是林宝珠的学业尾声, 还有彭登的结婚。
林宝珠上次见彭登还是一年前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后面由于个人学业忙也就不怎么见面了。由于大学与入伍的磨砺, 穿着正装的新郎显得格外温润斯文,引得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周志平站在她旁边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的目光,看到她把眼神放在彭登身上,不由心里有些不满。
“你的眼睛好像要在他身上凿出一个洞,他就那么好看, 让你舍不得眨眼睛。”
他语调平稳,话说得却酸溜溜的。周志平一边说着,一边用身子挡了挡她的视线,看她看过来,还得意得挑衅。
林宝珠被他逗笑了:“你这个人,外表正正经经,怎么这么小气?”
她和他拉远两步,故意又往那边看去:“来参加婚礼,不就是为了看新人,你遮遮挡挡的,还看什么?”
他还要走过来遮住她的眼睛,却见林宝珠瞪了他一眼,嗔道:“你个幼稚鬼,好好待在你那边不许动。”
周志平心里委屈,他慢慢收回想攥她回来的手。原来她怕他,他就是吼一嗓子她都吓得掉眼泪,现在她根本就不怕他,还骑到他头上来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他哪还有尊严可言,反正就是养了个漂亮的小祖宗。
他看林宝珠,林宝珠压根不理他,便只好把目光放在在敬酒的彭登身上。他咬牙切齿想道,都怪彭登这小子长得斯文俊秀的,看上去就惹人喜欢,他待会不灌醉他,就不姓周!
等到轮到他们这一桌,彭登的父母也来了,看着周志平便笑:“这不是小周吗,上次见你还是好几年前,眼看着几年不见好像又长高了呢。”
周志平入伍的时候才十七岁,到了现在已经五六年,到了军区伙食好,硬是在青春期末尾又蹭高了半截。
彭登妈妈是大学老师,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她走近,才发现他身边挨着个女人。说是女人甚至更像个姑娘,五官清纯,蜜桃般红润尖尖的小脸,忽闪着一双喜人的杏眼盯着人看。那姑娘个头才到他胸口,一只手被他牵着,两人姿态亲密,看上去格外登对。
她噙着一抹笑温柔地道:“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们家玩的时候的样子,如今都结婚了。”
她见人见得多,一下子就从目前娇小动人的林宝珠身上感受到不俗的穿搭和品味,一下便猜测他是高娶了哪家家境好的人家。她目光放在林宝珠身上,问:“你在城里娶的哪家姑娘呀?”
周志平还没说话,林宝珠向前一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笑吟吟地:“我是他同乡里人。”
“我们结婚有四年了。”
在农村,那结婚肯定已经不算早了,不像彭登,都是等上完学才结的婚。彭登妻子看到这边聊得开心,插了一句嘴:“妈,林同志可是令人敬佩的人呢,她和我和阿登都是大学同学来的。”
“林宝珠同志还不仅仅努力,也不少人喜欢呢。”
林宝珠学习一向刻苦,她常常听老师夸赞,她没想到还能在丈夫宴席上看到她。
她原本瞧着欢欢喜喜的小两口就喜欢,这会听了儿媳妇说她励志读书的事情看她的眼神中就带了赞赏。她褪下手中的一只玉镯道:“你们两结婚我也不知道,伯母也没什么好送的,就把手上的镯子送给小林图个喜庆。”
林宝珠自然是不能要,虽然从规格上看可以看出彭登家境绝非一般,但是她也不是那种爱贪人便宜的人。
她们那边聊得火热,彭登端起小酒杯抿了一口酒,笑眯眯道:“没想到我媳妇还认识你媳妇。”
周志平的关注点不和他一样,他全文只听清了彭登妻子那句“受人喜欢”的话,他摸了摸酒盏边缘,不动声色问道:“宝珠在学校里很受欢迎?”
“何止是受老师欢迎。”彭登补充道:“她最招男同学欢迎,我听说有人给她起了个\'文院林妹妹\'的称呼,说她孤傲清冷,又刻苦努力。”
他的话让周志平脸黑一半,什么“文院林妹妹”这种称呼,动不动就喊人妹妹,以为谁和他很熟似的?
他语气鄙夷道:“你们学校的人,可真是轻浮,动不动喊人妹妹,宝珠可没那几个哥哥。”
彭登被他正经的语气笑得忍不住拍他肩膀:“老周,你知不知道林妹妹指的是林黛玉,又不是攀亲戚叫她妹妹。”
周志平丢了个人,便闭着嘴沉着脸不说话了。
“怎么,宝珠同志没和你说这些学校里的事情?”
他不提还好,一提周志平就忍不住寻思着:宝珠怎么就从来不和自己说学校里有人喜欢她的事情?他之前还放心说她在学校里安安静静读书,原来学校里一个个臭小子不仅对她不怀好意,还叫她什么林黛玉替身。林黛玉又是哪个,还给林宝珠冠上她的称呼,难道还是什么大人物?
他沉着脸看上去怪唬人的,彭登一句话又打断了他的思绪:“你看我妈和你媳妇聊得多投机,我妈原本是地主家的小姐,很少这么喜欢一个人,上次我带我媳妇见她,还是相处了好一段时间才关系越变越好的。”
周志平眉毛飞扬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媳妇不是小姐了?”
他这话没头没脑的,彭登不知道什么意思。周志平也不和他多解释,在他心里,什么林黛玉,地主家的小姐,都没有自家的娇小姐来得好。
喝了一回酒说了些事情,周志平不禁打量起彭登举办的婚礼。他是知道彭登家有钱的,但是这婚礼像模像样的,却不仅仅是有钱就能办到的。最起码,不是他现在能够办到的。他又看着林宝珠和彭登母亲落落大方,侃侃而谈的样子。周志平不禁拿着酒杯又喝了一口酒。
彭登看着周志平喝得面色泛红的脸,笑道:“你酒量还不如我好呢,喝这么点就不行了?”
周志平没回答他的问题,垂着眸子,忽然道:“彭登,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羡慕你优越的家室,羡慕你和谐美满的家庭,羡慕你有大把的时间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走。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彭登只能勉强听到他的声音,难以辨别他的情绪,他笑了声:“我还羡慕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