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的视野无边无际，洛基站在一片空白当中，抱起手臂等待着另一位梦境空间的来客。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中庭，在他那个倒霉的哥哥被奥丁剥去神力扔到米德加德的时候，他就对于中庭的文化有了些了解——包括但不限于一个小女孩误入梦境世界的故事，似乎叫《爱丽丝梦游奇境记》。
梦境的空间之中开裂出一道缝隙，随后白发的魔术师轻盈地钻过那道缝，整了整衣服出现在洛基的面前。在梦境世界当中身高明显缩水的魔术师堪堪只到洛基腰部的高度，不过这看上去并不影响交流，对方刚一出现，就踮起脚尖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你迟到了。”
洛基皱起眉头来，将伊芙从头嫌弃到脚：“而且你穿的是什么玩意儿，还有为什么变得这么矮。”
他绕着魔术师走了一圈，对方顶着一张娃娃脸的模样让他觉得有些新奇，穿着花纹繁琐的白色长袍，宽阔的袖管上绣着复杂的纹样，似乎是中庭的某些咒语。
对于咒文，洛基更加熟悉卢恩符文，亚尔夫海姆的精灵语能说但是精灵魔咒就不那么了解，而中庭的了解就更少，一时半会儿他也看不出来魔术师身上穿着的这件衣服到底是刻着什么加护。
不过想来应该是防御方面……他想道，毕竟第一次见到这家伙的时候，对方连喝水的杯子都不忘加上防止陶瓷碎裂的魔咒。
“是你到得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一些。”
魔术师抬起头来反驳，似乎也很不适应如今的这个身高：“梦境中如果想要保持自我意识的话，一般会变化成自己最本质的形态，我从爱因兹贝伦的古堡里离开的时候就是现在的这副长相。”
和当年参与圣杯战争的伊莉雅斯菲尔几乎如出一辙。
洛基下意识想说，那不可能，毕竟他现在仍旧还是一副阿萨神族的模样，那是不是说……
这显然不是个好话题。
“所以，你费尽心机地在珍珠里埋进去时间和联系方式到底是要做什么？”
洛基问道：“我还以为你应该都要放弃让我去和那群中庭人合作了。”
“因为你也是魔术师，所以我就不把关于未来视的这些情报重新给你赘述了。”
魔术师仰起脸来，赤色的眼睛打量着熟悉的绿色瞳孔：“我的师父和神盾局的各位决定召唤从者伊斯坎达尔加入战局，对付索尔的预知梦里产生的火焰巨人苏尔特尔。”
“哦，飞蛾扑火的举动。”
洛基不动声色：“如果一骑人类英灵就能够拯救世界于水火的话，命运三女神的预言也太廉价了。”
他低着头看向与自己缔结了契约的魔术师：“你给我的信息之中包含了索尔的预言，神盾局的初步做法和一些迦勒底亚斯的资料，所以说你是以为用这些情报来贿赂我就会让我觉得值得加入你们光辉正义的队伍，还是说终于打算脱离拯救世界的行列开始用最后的生命自暴自弃了？”
绿色的眼睛透出探寻的意味来，没有人能够在诡计之神的面前撒谎，哪怕是梦里也不行。
伊芙定定地看了那张脸半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露出微笑。
“说起来，Caster先生您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是一副要从头问起的样子……”
魔术师一边说一边笑，每个单词的末尾都挑起愉快的情绪：“如果您不打算答应的话，就根本不会来这个地方吧。”
洛基露出某种无限趋近于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的表情来，他喉咙一哽，反驳道：“你可别得意得太早了人造人！我要是现在拒绝你的提案，也可以立刻就从这里离开——”
“其实我也一样。”
明显缩水的伊芙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冲着洛基灿然一笑：“其实更加合理安全的方法应该是派遣使役魔来和你通信的，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桥接梦境的方法最好啦。”
“我也很想见见你。”
洛基表情一滞，耳廓有些发烫。
他头一次开始觉得，人造人这种生物该死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太快了。
第83章
真的冷静下来以后, 就会发现这里实在是空洞得可以。满目所及全部都是一片毫无特点的白色, 看多了以后不禁让洛基开始担心梦里会不会有雪盲症。
贝露丹迪的预言一定不会出错, 但这并不是未来的全貌。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头发靠在一起，洛基和伊芙两人并肩而坐, 后者对着梦境的空间打了个响指，将一片空洞的白色变化成了爱因兹贝伦的古堡。
“不错的品味。”
洛基评价着房间里的装潢：“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埃尔梅罗教室的样子。”
诡计之神什么都知道，而涉及命运的布局又不方便过度的交谈，因此说是共同筹谋, 实际上很快话题就变成了在梦境世界里的闲聊。洛基觉得格外奇怪，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人造生命的原因，一些如果由别人提及他会觉得恼羞成怒的话题，在对方的口中谈起时，他的心情难能可贵地平静。
当然, 这也只是相对而言。
魔术师斜着眼睛打量他：“我听索尔说了你的事情。”
“他嘴里肯定没好话。”
洛基一挑眉：“而且这个大嘴巴的家伙肯定什么都说出来了, 所以你对一个约顿海姆的冰霜巨人怪物有什么看法吗？”
“唔……我应该有什么看法吗？”
伊芙费劲地思考着：“噢，他还说你是个冰霜巨人里的矮子。”
洛基：“……”
不弄死索尔看起来是不行了。
刺杀阿斯加德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念头果然应该提前安排上。
诡计之神辨认着身旁魔术师的表情，对方虽然在这些天里进步显著，但是仍旧还没有发展到能够掩盖自己情绪的地步，也就是说, 她对于冰霜巨人确实没有什么特殊的观感, 就像是面对任何一种非人智慧生物一样。
而且她对于洛基大惊小怪的态度感到很是不可思议。
“况且对于大多数米德加德的人来说，无论是阿斯加德人、亚尔夫海姆人还是约顿海姆人其实都是属于外星人的范畴吧。”
魔术师满脸费解：“既然都是外星人, 还要分什么高下吗？”
“起码阿萨神和地球人从外表上看差不多。”
洛基耸肩：“而排除异己本来就是人类镌刻在本能里的行为。”
当然, 其实神也不例外。
“差别太大了。”
伊芙低声咕哝着：“谁会知道神的密度是普通人的数倍呢, 索尔一上电梯就提示超载，后来斯塔克给大厦里的电梯追加了功率更大的牵引机。”
洛基想象着他哥的重量加上妙尔尼尔的重量，弯起嘴角：“他和他的锤子搁在一块儿可真是……”
关于冰霜巨人到底算不算怪物的话题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岔开了。
不得不说卢恩也确实是奇妙的术法，哪怕他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对于卢恩符文最了解的几个人之一也一样。一颗星球核心所缔造的雷神之锤原本密度应该大得吓人，可是在卢恩的加护之下，人拿不起来妙尔尼尔，电梯可以。
“啊，那个。”
伊芙想了想，补充道：“我和玛修都能拿起来喔。”
洛基：“……？？”
他产生了一瞬间的错愕。索尔被奥丁扔进中庭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他自己亲自试过举起妙尔尼尔，也有不少中庭人做出尝试，但是无一人能够成功。
“所以你获得了索尔的力量吗？”
他表情怪异地问道：“拿着妙尔尼尔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多余的力量。”
魔术师看着已经明显变了脸色的诡计之神，宽慰道：“这类魔术礼装的筛选机制对于人造灵魂的判断不是很精准，就和电梯可以带着妙尔尼尔爬升是类似的道理。”
下一秒，魔术师的下颌骨就被狠狠捏了起来。梦境之中被屏蔽了痛觉，但是即便如此，隔着一层意识的深海，伊芙也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递而来的压迫感。
“我的藏品里不需要无用的垃圾。”
洛基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你对于你自己的定位仅限于那个铁皮蝼蚁制作出来的破铜烂铁一个程度的话，我就要把你开除出神造兵器的行列里。”
……可是我现在还活着呢。
伊芙扁扁嘴，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直觉告诉她如果在对方格外生气的时候抬杠的话，说不定洛基会直接强行中断通讯。
他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
魔术师深吸一口气，打算换个角度：“我师父之前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拿不起来妙尔尼尔……他反倒会比较放心。”
当你拥有一个寻常人类所具备的一切情绪的那一天，当机器拥有人类的感情，无论正面还是负面……当你开始贪图更加漫长的生命，开始感知属于人类的更加复杂纤细的情绪，等到了那个时刻，你再来决定是否要成为一个魔术师，踏上寻求根源的道路吧。
曾经，埃尔梅罗老师如此宣称。白发的魔术师无谓地坐在空空如也的教室后排，觉得是否能够达到人类的判定并不重要，而如今坐在一个生命漫长到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神祇身边，她突然觉得，如果能够再多度过一些时间——像是人类一样的时间，听上去也不错。
于是尚且不知何为含蓄的魔术师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让活了一千多年并且在阿斯加德名声早就破产的诡计之神有些尴尬耳廓发热地捂住了脸。
“你这人真是……”
半响，指缝当中流淌出有些无奈的声音：“一点也不知收敛。”
赤红色的眼睛里透出愉快：“所以妙尔尼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确认过了，它根本就没有赋予使用者力量的措施，我猜索尔的力量仍旧来自于他自己的神核，妙尔尼尔对他来说只是个激发器或者限制器一样的东西……就像是Caster先生你现在的魔力不完全一样，他也没办法彻底控制自己的神核。”
“我知道，那个傻大个。”
洛基皱着眉头别过脸去：“金光闪闪的阿斯加德未来的国王，他总能给自己的战绩再增添点儿什么新的光彩，该死的，要知道他现在获得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然后你告诉我，其实他还不够强，还能变得更强一些。”
阿斯加德的大王子本身就受众人爱戴，而且似乎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攫取任何他想要的东西，让人不由得想象，如果他自己也是天生的奥丁森的话，是否也能够赢得这个仿佛受了诅咒一般的姓氏所本该赋予的一切。
“现在索尔肯定也愿意参与拯救世界的冠位指令（Grand Order）了不是吗？”
诡计之神吐出蛊惑的话语：“你大可以和那家伙签订临时契约的，反正那个傻大个也不在乎什么圣杯战争，他肯定会答应你……毕竟那家伙更像是个救世主。”
而哪怕是在阿斯加德，诡计之神都不算是什么合适的合作对象，他的另一个称谓比起Mischef要更加深入人心一些——邪神洛基。
就算索尔当众斥责过这个不友善的称呼好几次，但是他总不能靠暴力堵住所有人的嘴。
魔术师偏过头，觉得这人，唔，这神性格可真是和凛前辈有点像……都是一副不肯好好说话的样子。
黑色的头发鬓角铰着一缕白色的头发，从侧面看上去格外醒目。
“反正妙尔尼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伊芙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所以Caster先生你要不然换个愿望吧，我说真的，一个被卢恩加护过的武器而已，既然你自己能用圣枪冈格尼尔的话，就应该知道这二者在等级上其实差别并没有多大。”
而且总觉得挥舞锤子的形象和洛基格外不相称，无论是从审美角度上讲还是从作战习惯上，只要想像一下就会觉得有点辣眼睛。
赤红色的眼睛眨巴着，神情无辜地安排着自己的末路：“而且反正我们都已经达成了协议，爱因兹贝伦的炉心还是很好用的，那个时候你完全可以去尼达维拜托工匠造一根好一点的灵魂法杖。”
诡计之神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想攫取阿斯加德的王位，想要获得妙尔尼尔的承认，想要得到奥丁的首肯，想要摆脱命运三女神所降下的诅咒，想要获得诸天神祇的认同……或许是渴求太多又不知满足，这些年来每一个愿望都不曾如愿。
可是明明该死的另一个，或许是唯一的奥丁森一开始就能拥有这些。
于是，愤愤不平的邪神狠狠剜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魔术师，明明同样都是糟心到不可附加的命运，凭什么对方就能把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甚至连一丁点苦中作乐和强颜欢笑的感觉都看不出来。
诡计之神突然意识到，他们其实也是不能够互相理解的。如果从未得到过，也就无所谓失去，如果从来就没有过期待的话，就根本不会对自己的处境有一丝一毫的触痛。绿色的眼睛看向身边的魔术师，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家伙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所以才能在圣杯战争里信口开河地把自己的灵魂都交付给一个差点弄死自己的邪神，能够做出这种无知的判断，只不过是因为这蠢货实在没见过世面。
他突然萌生了些颇具恶意的念头——他想要看着人造人诞生出对于长生的渴求和一切自己不可攫取的妄念，像是无数个愚蠢的中庭人一样追逐着难以企及的目标，最终发现那些东西其实是无所触碰的空中楼阁，是一触即溃的虚幻背影。
有的时候，予以一个人一颗真正的心，反倒是一种伤害。
而不巧，众所周知擅长玩弄人心的邪神，格外擅长这种伤害。
绿眼睛的小王子扯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当然乐意合作，毕竟除了圣杯战争之外，我也不愿意自己死在那个既定的预言里还得背上几千年的骂名……那么，在你所绘制的图景里，我应该出现在什么样的位置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