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宴着人试过, 假使不是静楠牵着,无论即将发生什么,啾啾都不会预警。
这结果令他们讶异又好笑,还真是只忠心护主的好鸭子。
但不得不说, 啾啾展露出不同寻常的天赋后,他对静楠偶尔的小小出行,的确放心许多。
***
秋雨绵绵, 自无垠夜空淅淅沥沥而下, 打在支窗的木板,顺势滑落, 浸入松软的泥土之中。
襟袖起凉, 寒意瑟瑟, 众人早已换上厚重的秋衣。
正如趴在廊下呆呆看雨的小团子,她不耐冻,衣领边甚至围了圈雪色兔绒。
乍看上去,整个人似在夜色中发光。
“圆圆。”林琅从后走来,摸摸她柔软的小短发,“回房先睡了。”
他们如今身处之地,名为山城,离上京已有三月路程之遥。
三月间都在赶路,众人不免疲乏,好在途中亦经历了不少趣事。譬如给静楠庆生,再如她终于长出了乌黑的头发。
目前只长至耳边,但从这速度来看,很快就会更长。
林琅一指凳上肚皮朝天呼呼大睡的鸭子,“啾啾都已经睡熟了。”
“哥哥?”静楠看向他,让林琅莞尔,“哥哥今夜有事,不会回了,还记得吗?”
山城虽名为一城,但实际是弹丸之地,占地极小,民百户而已。
之所以给它如此取名,是因其高处极高、低洼处又极深的地势,宛若陡峭的山林。
荀宴一到此地,就携柳辩去寻当地官员了。
毕竟,山城离天水郡匪寇出没之地不过百里,他们必得谨慎打听好情况,才可进入。
静楠被牵着从廊下走回客房,不忘捞上自己的鸭子。
啾啾乍然惊醒,炸毛了一瞬,瞧见小主人的身影又安心下来,在她怀中继续安眠。
偌大的客房中,摆了三张榻,其中一张小榻两边竖有栏杆,置于两张大榻之间。
这是荀宴、林琅、静楠三人的房间。
一路上为安全起见,亦是节省银钱,众人在客栈过夜时皆两两同住,倒也无形中令他们熟络了不少,增进感情。
帮小孩脱去厚厚的外裳,瞥见她脑袋上有一缕呆毛翘起,林琅忍笑,“要讲故事吗?”
静楠摇摇脑袋,“哥哥累。”
荀宴、林琅同在时,她会区分地唤哥哥、二哥哥,只有一人时就是“哥哥”一个称呼了。
不过无论她怎么叫,二人总能分辨出来。
“哥哥不累。”林琅总觉得小孩懂事得过分,私下希望她能更活泼些,调皮捣蛋也无妨。
即便亲眼见过她让荀宴都退却三尺的模样,也认为她是天下第一乖。
睡前故事为荀宴途中亲笔所书,并非尽善尽美,但足够真实有趣。
静楠养成了习惯,每晚最喜欢梳洗后坐在床榻上,林琅给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荀宴给她讲故事。
小孩不懂声音是否低沉、富有磁性、充满魅力,但她喜欢哥哥的声音。
今夜两件事都被林琅包揽,静楠也格外懂事,坐在被褥中仰着脑袋看他。
这乖乖的小模样令林琅不禁抬手揉了揉她,再翻开书页。
若说故事深意,静楠肯定听不懂,她单纯喜欢听自己前所未知的事物而已。
每逢到此处,睁得圆滚滚的眼睛就异常认真。
这亦是荀宴和林琅最喜欢的夜。
低哑的少年声中,静楠起初听得仔细,小耳朵微动。一刻钟后,终是抵不住睡意滔滔,往后一倒,沉睡了过去。
林琅轻轻接住她,把小孩安放进被褥,将烛火移置床头。
如此,即便意外醒来,她也不会因黑暗害怕。
一阵轻微的吱嘎声,合上的门缝中隐约可见林琅离去的背影。
初至山城的第一夜,不止荀宴要忙,他们也各自有着任务,哄睡了她林琅便也去了。
今夜,他们注定无眠。
烛火噼啪,和着细细的风雨声,确是叫人安睡的好时节。
安谧之中,墙上投映出的床幔影子随烛光轻摇,忽而,猛地歪曲了起来。
山城的窗户不同上京,上下结构,开窗时更为悄无声息。
静楠入睡的这间房,窗户便被悄然打开,罅隙中溜进冷风,让烛影摇晃不止。
窗缝开得不大不小,一道人影从外攀了进来,黑衣遮住全身,脸也不例外。
只露出一双泛着精光的双眸。
这双眼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小孩,随意掠过,很快就在房内四周逡巡起来,似想寻找什么。
他显然做惯了此事,举止皆默然无声,宛若一道轻盈的影子,轻易就能融入屋内的黑暗。
目光锁定床下,他刚迈出一步,床脚熟睡的鸭子忽然惊醒,直接“嘎嘎”大叫起来。
叫完,还有要向人扑去的架势,势头之猛,似有杀气。
黑影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竟在原地愣了足足两息,险些没反应过来。随后脑中才发出警告,暗道不好,只来得及瞪了眼那鸭子,才迅速从窗户又溜了出去。
他心思缜密,最后时机也不忘将窗户完全带上,不留一丝痕迹。
下一刻静楠的房门被砰得撞开,为首之人是风尘仆仆的荀宴,其余人紧随其后。
大步走入房内,荀宴第一眼先看到安然无恙的静楠,高提的心陡然安稳落下,目中凌厉转化为柔和。
“……哥哥?”静楠不可避免地被惊醒,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叫人。
荀宴把她抱了起来,披上小披风,“没事,我刚回来。”
小孩喔一声,侧脸趴在他肩上又睡起来,实在是困了。
熟练地拍了拍她,荀宴侧耳听钟九轻声禀报,“屋内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但窗下有几点水渍。”
他们来得迅速,想来对方离开得也十分匆忙。
多亏了这场夜雨,不然痕迹还难以留下。
当然,最重要的是大声预警的小鸭子啾啾。
此地离天水郡尚有百里,众人为了不打搅小孩睡觉,才齐齐在隔壁议事,自然不会想到这里竟有危险。
如果不是啾啾……荀宴手稍稍收紧了些,决定从今日起无论白日黑夜,都不能让静楠独处。
心绪微转,他直接抱着静楠去了隔壁。众人都很理解他的心情,亦十分赞同。
小孩儿觉深,他们压低些声音也就是了。
闵祺先声道:“莫非是小贼?”
林琅摇头,“不大可能。”
说着,他收到了荀宴鼓励般的询问眼神,定了定神,将见解道出,“山城不过百户人家,若有窃贼,定是当地人。问题便来了,若是惯偷,掌柜身为山城人必然知晓,我们来自外地,这么多人又是大生意,他为了声誉必会多加注意,再不济也会提醒我们。”
荀宴颔首,林琅继续道:“假使掌柜与窃贼勾结,这是一家黑店,我们亦不可能全须全尾坐在这里。”
他们一行十余人,且都是孔武有力的青年、少年,如果想对他们动手,自得做些迷药之流的准备。
钟九肯定道:“林琅所言有理。”
“是练武之人。”朱一抱剑忽然出声,“如果是普通人,动静会被我察觉。”
其余人亦同他想,只是他们不明白,才到山城怎么就会被盯上?
不知是为人,还是为物。
荀宴若有所思,看起来毫无线索,但依他之见,今夜之事十有八|九和天水郡有关。
“天水郡?”众人一脸讶异,“但我们此行隐秘,一路又谨慎,谁有这么大能耐立刻便知道我们来了?”
“不是立刻。”荀宴低声道,“是候我们已久。”
…………
…………
日上三竿时,静楠揉着眼睛醒来,刚睁开便看见了昨夜入睡时还在惦记的荀宴。
“哥哥。”小孩高兴地扑进了荀宴怀中。
昨夜短暂被惊醒的画面,已经完全忘了。
抱了抱静楠,荀宴简单道:“穿衣洗漱,吃早饭,带你出门玩儿。”
小孩乖乖应声,很自觉地洗牙抹脸,将满头短发揉得乱糟糟。
众人见到她时,那头发几乎都竖了起来,成炸毛状,俱是低笑。
自长了头发后,静楠还不怎么习惯它,不会打理。深秋干燥,便时常会出现这种可爱场面。
桌上摆了羊乳、蒸糕,小孩先被递了一块,有礼貌地道了声谢,再把蒸糕一分为二,喂给啾啾吃。
啾啾不挑食,凡是它能啃得了的蔬菜来者不拒,且它食量不同其他鸭,颇有些大。
如今的分量,不再是静楠一手能托住的了。
众人大致摸清了这只“神鸭”的脾气,高兴时它是可爱的啾啾声,一旦生气或愤怒了,便会嘎嘎大叫。
托小孩的福,他们这些人正逐渐被神鸭接纳中,也能偶尔摸摸鸭羽毛了。
悠悠用了早饭,荀宴将人分为三队,往山城各街打听情况。
昨夜的天水郡之说只是推测,具体如何,还要多多查探。
夜间意外刚过,按常理而言,白日并不会有事端。
但事实总是出人意料,荀宴才带着静楠走至一个小摊前,啾啾就忽然大叫起来。
摊贩愣住,小孩也愣住。
昨夜被鸭子坏事的阴影浮上脑海,摊贩瞥见荀宴瞬间危险的眼神,再顾不得其他,掀翻摊子就猛地朝外逃去。
边逃边想:妈的,这鸭子真邪门!
第40章 外貌
山城的街道一如其地势, 忽高忽地,曲折环绕。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很难在这种大街小巷中自由穿梭。
荀宴追的小摊主相当熟悉地形, 身手极为灵活,似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每每在快要被逮住时又溜开。
“是个练家子。”钟九喘着粗气,他速度只能算中等, 追踪此人颇有种被耍了一圈的感觉,似乎对方在嘲笑他肯定追不上。
他干脆回了林琅、静楠身边, 以免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一刻钟后, 荀宴才缓缓归来, 外袍被划破了大半,手中握着几颗珠子,若有所思。
钟九第一时间凑上去,“公子和他交手了?”
荀宴摇头, “被引到了密林中,那人速度很快, 甩出一把珠子趁机逃走了。”
如果当时在这的是朱一, 也许能一举把人捉住。
他们追人、归来的速度都极快, 静楠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哥哥突然不见了, 再眨眼, 哥哥又回来了。
她牵着啾啾的引绳, 仰头好奇看来。
珠子由铁制成, 分量不轻, 荀宴摩挲着它, 低眸和小孩对视上。
动作微顿, 他忽然把铁珠凑到了啾啾眼前,果然,这只三个多月大的鸭子立刻大叫起来。
“看来啾啾还能分辨气味。”林琅恍然道,“此人是不是昨晚的……?”
“十有八|九。”荀宴将珠子拢回袖中,注意到旁边被那人掀翻的小摊子。
林琅一直带静楠在此地守候,摊子上的物件即便七零八落,也无人敢动。
周围隐约有好奇、探究的目光围绕着这群陌生的外地人。
俯身下蹲,钟九拈起一只布老虎,缝制的工艺极其精巧,活灵活现,捏住尾巴还能自行行走几步。
随意扫了圈,都是些小孩喜欢的玩意。
论种类不丰富,论模样也不算新,看起来像是随意把家中孩子的玩具一拢,收了过来摆上。
“看来还是冲着我们小圆圆来的,知道我们会顺着她逛。”钟九笑道,“既然如此,全都收用了如何?”
这也可以?林琅微微睁大眼,他以为应当报予当地官员,让他们作为证据取走。
岂料荀宴也点头,似认真又似随口道:“带回去,给圆圆玩。”
说着,他抄起小孩,直往客栈回走。
边走边令钟九去传讯,朱一和林解之、李术同回客栈,其余人继续在城内打听。
“破了。”静楠指着他被树枝划烂的衣裳道。
“嗯。”荀宴如今已经很习惯抱着她了,说实话小孩不算轻,抱她也算另类练武,“回去换衣裳。”
静楠爱玩,但也听话,当即嗯一声,乖乖任他往回走。
她手中一直拽着啾啾的引绳,如今被抱起,引绳难免显得有些短。荀宴步伐又大,啾啾跟得便很急,鸭掌不停跑动,颇为辛苦。
但即便是如此待遇,这只看起来脾气暴躁的小鸭子也丝毫不恼,“啾啾”“啾啾”叫着赶上二人。
数月来,种种令人称奇的经历下,小鸭子啾啾已然成为了众人心中名副其实的“神鸭”。如今看到它这般心甘情愿地被小孩拖拽,钟九心情颇为复杂,边想这样对待神鸭是不是不大好,又想着神鸭对小圆圆可真是容忍,这就是认主吗?
回到客栈时,啾啾明显累了,胸脯剧烈起伏,鸭掌朝上仰倒,一副急需休息的模样。
静楠蹲下戳戳它,认真道:“啾啾没用。”
小鸭子有气无力回了她一声,不知是附和还是反驳。
钟九在心中小声为神鸭正名:啾啾是自己跑回来的,圆圆你可是被抱回来的。
荀宴大步走进物内,静楠努力抱起啾啾继续跟去,刚跟着走到木屏后,迎面飞来一件外袍,将她的小脑袋盖得严严实实。
外袍只是破了些,并无脏污,相对静楠来说堪称巨大。
她费力地把衣裳扒拉下来,一时没找到地方放,想了想,又往啾啾脑袋上堆去。
啾啾猝不及防,被压得趴下,发出疑惑的叫声。
钟九落后一步,见状不知怎的竟有些想笑,三两步过去帮啾啾移开重担,小声道:“咱们圆圆可不是故意的,鸭鸭别生气哦。”
啾啾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飞快地追随小主人去了。
静楠哒哒往里跑,被林琅一把捞住,轻声道:“哥哥在换衣裳。”
静楠点头,对他道:“帮哥哥。”
竟还想着帮荀宴更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