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当家听了亦是诧异,但也觉得不至如此,“一个小姑娘,再会吃,能多多少?”
“您该问问寨子里的其他人……”来人幽幽道,“您没注意到,寨子里的孩子这几日都长得尤其快么?”
那小姑娘生得漂亮,性情又可爱,寨子里的小孩都愿意同她玩。
玩着玩着,习性不就一致了么。
小姑娘吃多少,他们也跟着吃,早晨起来一顿,巳时一顿,午时一顿,申时、酉时各一顿,晚上若睡不着了,还要吃宵夜!
他们寨子能管好大人,对着孩子,难道还能说客人吃得,他们不能吃?
无法,只能一视同仁了。
如此一来,吃食上的花销不可避免就大了许多。
三当家捂唇,陷入沉思当中,管理寨子生计多年,他从没想过还会遇到这种问题。
有意控制饮食定量,是为了避免寨子里的人好逸恶劳,可对孩子确实要宽容许多。
关键在于,寨子每月银钱用量有定数,若超过了,定要向那边禀报。
他们要如何说,说因为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太会吃了?
不得不说,这件事令三当家一时陷入踟蹰当中。
那厢,静楠正和新认识的小伙伴一起玩儿,荀宴不在她身边,但暗处自有朱一跟着。
若说桥山寨中她最熟悉的地方,当然是厨房。
厨房中人也都对这小姑娘有几分熟悉了,笑看她和其他孩子帮忙拾柴火,添柴。
“不一定非得是树枝,一些没用的东西丢进去也行。”一人如此教他们,顺手丢了点风干的菜叶。
静楠认真点头,在这种事上,她向来学得很快。
捡了会儿柴,看见人和面,又兴冲冲跑去,仰头好奇看着。
被这么一双水汪汪小鹿般的眼眸看着,和面之人心都化了,“圆圆,要不要帮忙呀?”
静楠嗯一声。
“那边有一小盆面,去洗个手,帮姐姐一起和吧。”
看着小孩洗了手,少女指点她加水、揉面,再添水、揉面,很快,就做得有模有样了。
“圆圆真聪明。”少女夸她,“这样慢慢来,面就能和好了,待会儿圆圆可以吃自己和出的面条。”
小孩一听,更为有劲。
少女揉好面,就要转至案板了,她看静楠仍在努力,已经十分熟练的模样,便笑了笑迈步走到另一侧。
但,有人指导时静楠还可做得差强人意,一旦纯靠自己,不是面粉放少了,就是水放少了。
揉揉捏捏半天,手中面团糊成了一坨,不成模样。
静楠抿唇看着它,即便没经验也知道自己做得很失败。
好在盆中还有一半面粉,可以重来。
“没用的东西可以当柴火。”这句话闪过静楠脑海,她几步走到灶台前,毫不犹豫把面团丢了火堆中。
回身,继续和面。
恰时,师傅正在闷菜,取来木板就将灶火塞住,以让火势更旺。
他转身准备再去剥点蒜,却听得身后一阵不寻常的动静,“嗡嗡”声逐渐响起。
怎么回事?师傅奇怪地看去,只见堵住灶火的木板微微振动,似有什么猛烈的力量在冲击它。
惊诧的神情还来不及浮现,师傅的眼神转瞬变成了恐慌。
砰——整座灶台被冲出一个大口,锅盖横飞。
一声震天巨响回荡在整座桥山寨,即便是关门议事的几个当家都清楚听到了动静。
“怎么了怎么了?有人在轰我们寨子吗?!”有人急匆匆跑来,满脸惊慌。
前一刻还好好的厨房已成了灾难之地,黑烟四溢,从里面走出的人个个都像抹了一身炭,黑乎乎的,完全分辨不出人样。
赶来的众人目瞪口呆。
飞速跑来的大当家脸色黑得与这些人可以一比。
他们桥山寨的地道入口,就修在这厨房之中!
第46章 来信
厨房浓烟滚滚, 退避出的人正是被这熏得浑身黑漆漆。
迅速赶来的荀宴分辨了番,才从一堆黑萝卜头中拎出静楠,彼时她还在呆呆看着厨房。
他大致看了几眼, 放下心来,应该没有受伤。
接触到熟悉的人,静楠才终于露出受到惊吓后的神情,往他怀中钻去。
环顾四周, 多是第一时间来认孩子的人。
“哇——”不知是哪个小孩没忍住,大哭了出来, 受他感染,其他孩子也齐齐哭出声,此起彼伏, 让众人瞬间有想捂耳朵的冲动。
荀宴低头一看, 静楠没有大哭出声, 但亦是红通通的双眸, 还努力揉了揉眼睛, 不让眼泪流出来。
可怜极了。
他哭笑不得, 伸手抹去黑灰, 总算露出一点白皙脸蛋来, “我们先回去?”
静楠点点头, 抱住他脖子, 地也不想下。
难得有事能让她真正受惊。荀宴回想了下, 上次大概是她的小鸭子被皇帝踩了一脚的时候。
他脚步刚抬, 忽然注意到大当家正在迅速遣散人群,眉头紧皱盯着厨房方向。
荀宴提脚一转, 自然而然朝他走去, 被大当家瞥见, 立刻道:“这儿乱得很,连星,你带小客人先走。”
很明显的拒绝之意。
荀宴颔首,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一片狼藉的厨房,暗中打了个手势。
剩下的,朱一自会知道。
小范围的慌乱,因大当家出面而迅速平定。
看得出他在寨子里威信极高,普通寨众唯其是从,一言一行已然初步具有领导一寨的风范。
粗中有细,刚柔并济。
回程路上,荀宴思索几日来观察的三位当家,深觉终究是大当家最有威胁。
二当家虽才智更出众,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寨中人敬他,却不畏他。
这也许便是他居于第二的原因。
短短的路途中,荀宴注意到寨中人已恢复镇静,各自忙碌。
连大哭的小孩也得到了安抚,不再惊慌失措。
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还是由于大当家的威严?荀宴若有所思地回到树屋,发觉前襟已经完全被小孩蹭黑。
看来要一起换了。如今荀宴已能很淡然地面对这种事。
更衣的同时,他问起这场意外的来由,但不出所料,静楠摇了摇头,一脸迷茫。
荀宴换了个问法,“刚刚在做什么?”
“揉面。”小孩有点失落道,“哥哥吃。”
她本来想自己揉面给哥哥吃,没想到失败了一回,又被打断了。
“没事。”荀宴安抚她,“下次再来。”
二人都没有意识到,静楠才是桥山寨这场飞来横祸的罪魁祸首。同在厨房干活的人,亦没有注意到当时小孩的动作。
惊吓初定后,厨房中的人正在接受几位当家询问。
因这爆炸来得太过巧合,恰巧炸在密道入口,如果要清理好重新使用,至少得需要几天。
大当家才决定今夜要通过密道往天水郡去,白天密道就被堵了。
说不是有人蓄意,他们都不敢相信。
“寨子里面有内鬼。”
这点,在场人都有所猜测,关键是——内鬼是谁?
沉思间,邱落英迟疑地开了口,“其实……我倒有个怀疑。”
“说。”
回忆数日来连星的种种表现,邱落英长长舒出一口气。他并不想怀疑好兄弟,可若连星其实身处危险之中,他闭口不言,那就有愧于连星。
“连星回来后,什么都不做,整日就在寨中闲逛,连根雕也搁置了。”邱落英顿了顿,“最重要的是,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月儿。”
三位当家齐齐一怔。
月儿和连星青梅竹马,幼时因意外残了一腿,行走不便,但连星对她一如既往,初心不改。
连星每次回寨,有时间必会去看望月儿,所以旁人都戏称月儿是他的小媳妇。
这的确不正常。
大当家二话不说,立刻拔腿就跑,直奔连星的树屋而去。
宛若一阵疾风,带起众人衣衫,其余人反应过来,急忙追去。
但……
他们来晚了。
空荡荡的树屋中,唯有风铃轻轻摇晃,叮铃铃,似在嘲笑他们晚来一步。
***
山风飒飒,扑面而来时有刀锋割面的刺痛感,在荀宴极快的奔走速度下,更显凌厉。
更衣过后,他左思右想还是带静楠离开了桥山寨。今日的意外不知为何发生,但动静不寻常,必会招来怀疑。
一旦寨中怀疑有人潜伏入寨,他就是首当其冲的那个。
毕竟他这几日在寨子里来来回回,即便尽量低调也有不少人看见。连星的性格他能摸准,但他在寨中会做何事,荀宴却不得而知,难免会招来盘问。
这种盘问,他肯定过不了关。
在朱一留桥山寨查探的前提下,他没有必要再冒险,令自己处于被动之中。
因此,在得到了充分的情报后,为以防万一,荀宴当机立断卸了伪装离开。
他穿着宽大的青色外袍,山风一吹,外袍猎猎鼓起,似要飘然离去。
但外袍鼓起不仅因大风,更因其下掩的一个小姑娘。
静楠被牢牢缚在荀宴胸前,脸蛋贴在他胸前,仅露出一点发丝。
那几缕发丝早已被风吹得凌乱不已,有些更直接竖了起来,直给静楠扎了无数个冲天辫。
人力奔跑之下颠簸不已,静楠却一点儿不觉得难受,起初还睁着眼睛偶尔望一望荀宴。
从她的角度,只能瞥见棱角分明的下颌,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冷冽无比。
但这是她熟悉的哥哥,静楠一点也感受不到其中的冷漠,反而无比安心地趴着,睡着了。
小半个时辰后,荀宴找到藏在某地的骏马,一跃而上。
连半刻停歇都没有,他马不停蹄地直接赶赴天水郡的水泽县,根本没有想过回客栈。
早在两日前,他就已经传信给客栈中的众人,让他们直接入郡,提前在里面租下宅院。
赶路途中,荀宴抽空看了两眼静楠,幸而有衣带绑住,她待得极其稳固,绝不会掉落。
何况小孩在睡梦中也没忘记揪紧他的衣衫。
后方没有追兵,荀宴本没有必要如此急迫,但他不想带静楠在外多待一夜,必须在水泽县关城门前抵达。
水泽县毗邻安远,郡守府就设在此处,因此这里的治安相较于他地要好上许多。
不过,由于前任郡守已经离开两月有余,衙署中又各分势力,如今上下并不齐心,也就不像从前那般安定。
荀宴将进城门时,竟被直接索要三文钱作过路费。
马儿停留在大门前踱步,不耐烦地喷气,发出踢踏之声。
荀宴握紧马鞭,冷冷道:“谁给你们的权力,向过往百姓收取路费?”
他明显是外来人,城门守卫都看得出来,起初只是见他衣着一般面孔生疏才下意识拦人收钱。
如今定睛一看,此人身下骏马赳赳,气势非凡,神情冷肃的模样连曾经几位郡守大人恐怕也不及。守卫们下意识沉默了下,暗地里交流眼色,不敢承认自己被一个年轻人给吓住。
可周围百姓穿梭,都在有意无意望着他们,不管如何不能怯场。
最先开口的守卫道:“一地有一地的规矩,水泽县申时以后入城就是要收取路费,你来之前没打听过吗?”
马鞭一指其他人,荀宴道:“那为何这些人都能自由出入?”
“哦,他们都是本地人嘛,自然不用。”
见守卫理直气壮不觉有亏的模样,荀宴目含冷光,脑中思虑此事要如何解决。
无论凭借武力或亮出身份进城,都非他所愿,此次进城的目的不在兴师动众。
但他没想到,水泽县下面的人已经大胆成这样,竟私下收过路费。
此事如果在上京一带发生,当地官员都要受到严惩。
交三文钱并不难,但……
荀宴又看向其中一名守卫,眸中厉色竟让那人下意识腿软了瞬,不自觉握住了腰间兵器,“这个规矩是谁定的?”
发觉他们十分警惕自己,荀宴微微缓了语气,“我听说天水郡的郡守已经卸任月余,不知这规矩是否为县丞所定?”
“关……关你何事!”守卫已认定此人要找茬,手齐刷刷按上了兵器。
目色微沉,荀宴欲再开口,身畔忽然传来一道柔声,“我替这位公子付路费。”
双方齐看去。
只见城门前驶来一辆红盖马车,车身玲珑,有环佩作饰,显然为女子所有。
车窗已开,从中露出一张明眸皓齿的美人面,对众人微微一笑道:“为这等小事在城门前争执不妥,时辰不早,其他人也要进城呢。”
“洪姑娘。”守卫认出少女,当即收手挺身,“既是洪姑娘开口了,那我们直接放他进去就是了。”
“不必。”少女婉婉道,“规矩还是要守的,这位公子初来乍到,想来还不熟悉此地,所以不愿交不打紧,我替他交这一回。”
守卫露出称赞之色,“好,那我们就收下了。”
荀宴旁听完毕,不仅没有丝毫感激,反而有些异色。
此人看似是帮他解围,却开口就肯定了规矩一说,认定收取过路费的规矩合理,实则是在帮守卫。
乍看之下,反倒是他蛮不讲理,扰乱公序。
若非事出巧合,他都要以为此女早与守卫勾结好,特意来上演这一出。
荀宴默不作声地踱马进城,面无表情,谁也不知他此时想法。
马车悠悠赶了上来,与他并驾齐驱,少女面容又现,似随意看了眼他,余光从他鼓起的胸前一带而过,“公子是外地人?”
荀宴颔首。
颇为倨傲的模样惹少女身边的小丫鬟翻了个白眼,嘟哝道:“真是个白眼狼,亏我们还替他付了三文钱呢,姑娘问话都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