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过眼神，是她处理不了的事，祝颜眨眨眼，把手机开了静音。
然后半分犹豫也没有，拨了个电话出去。
三秒后，对面接通。
无人说话。
——当然，说了她也听不到。
两人隔着屏幕，一同安静地倾听假山后那对男女的对话。
为了让电话那头听得更清楚一点，祝颜放慢呼吸，一点点靠近声音的来源。
直到，隔着石缝，她清晰地看到两道身影。
一道蓝一道白，穿蓝色羽绒服的是男性，白色长裙的是女性，而且，还有点眼熟。
是曾经对她微笑过的长辈。
男人愤愤不平道：“我还是气不过，一个小屁孩儿，真把他自个儿当皇帝了不成，拿着根鸡毛当令箭，他爹都不敢这么对我们，我还是他叔呢！”
女人笑着拍拍他的肩：“气什么，不是已经中套了么？接下来就等着看好戏好了。”
说着，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然后两具躯体彼此靠近，吻在了一起。
祝颜：嗯嗯嗯？？？
“！”
她记得这两位各自有家室吧？！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结果一脚踩在一块光溜溜的结冰石块上，一个打跌，脚踝的部位传来咔擦一声响。
嘶
流年不利。
祝颜捂住嘴没出声，却是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动静引起了面前两人的注意力，两人连忙分开，又惊又怒地投来视线：“谁在那边？！”
祝颜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心想完了完了。
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她现在连站起来都很困难，更别说跑掉了。
等下被抓包岂不是会很尴尬？
话说这么重要的事被她听到了，她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大脑在这一刻变得乱七八糟，许多无意义的事在脑海中划过。
裤兜里的手机振了又振，又无人听见。
先前连接的电话不知何时已被挂断，唯有残余的微光，象征着刚刚那场无人得知、无声可寻的交流。
脚步声逐渐走近。
祝颜心道，完了完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温暖的体息。
仿佛有一道身影，挡住了寒风吹来的凉意。
仿佛间有点像是烟草味，又像什么劲道的香料——一瞬间的浓烈，却又伴随微风转瞬即逝，清清淡淡，紧接着，散发出柑橘味的清苦气息。
是这段时间很熟悉的气息。
一只属于男性的大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侧，将她的身体稳稳扶住，支撑着她缓慢站起来。
祝颜眨了眨眼。
不知为何，心底忽而长长地松了口气。
正想说明当下的紧急情况，身侧的假山里，一道清脆的童声突然响起，伴随着乐乐跌跌撞撞的身影。
“是二堂叔和明姑姑吗，你们怎么在这呀？”
两人惊疑不定：“乐乐，刚才是你？”
乐乐一脸迷茫：“发生了什么吗？”
他奶声奶气地解释说：“我和大家玩捉迷藏，结果不小心睡着了，刚刚被冷醒了，乐乐好难受，姑姑你们能带我去找爸爸妈妈吗？”
男孩白嫩的小脸上还有刚睡醒的印痕，确实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男人跟女人对视一眼。
确认过眼神以后，彼此松了口气。
“好，我们送你回去。”
“嗯嗯，谢谢姑姑和二堂叔！”
几人逐渐走远，直至身形彻底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
忍了许久的祝颜，终于忍不住抽起气来。
她没敢去碰受伤的脚踝，于是只能靠在假山上，缓慢调整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点。
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来：“哥，你怎么过来了？”
周越云适时松开她，脸色却不是很好看，语气凉凉道：“你都能过来，我为什么不能过来？”
“这种墙角都敢偷听，祝颜你现在是厉害了。”
祝颜被噎住。
这段时间，他太久没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她都快忘了他这一面了。
男人清隽的面容上看似平静，实则脸部每一处线条都是绷紧的。脖颈上，喉结也在不安分地滚动。
显然情绪不是很稳定。
也对，发生这种事，连亲戚都开始反抗他的□□准备来场背刺了，谁能高兴得起来？
气氛骤然变得有些紧绷。
冬日的上午，阳光照不进的假山里，四周静悄悄一片，只有池塘里偶尔响起的碎冰声。
祝颜眼珠子转了转，瘪了瘪嘴，眼泪突然掉下来：“呜呜呜我脚好痛，如果不是为了某人，大冷天的，我怎么会在这偷听呜呜呜，结果有人还不识好人心呜呜哇……”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于是，哭得越发真情实感起来。
周越云：“……”
僵滞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他看着少女被冻得红通通的鼻尖，还有眼睛里的泪水，脚上渐渐肿起来的伤口，心底忽而闪过一个念头。
其实，也未必是假哭吧？
毕竟，脚肿成这样，应该是真的很痛，可她之前却一直强撑着没表现出来过一丝半点。
看似娇气，可……寻常女孩真的就会有她这么坚强吗？
空气变得有些安静。
冬日里，只能听见少女呜呜咽咽哭泣的声音。
男人声音依旧冷飕飕的，却突然在她面前半蹲下。
“上来。”
“诶？”祝颜微愣，连哭也忘了，“哥你要背我吗？”
男人唇线绷紧，就要起身。
祝颜连忙把双手放上去，跟个树袋熊一样趴在他背上。
“我好了！”声音又快又清脆。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男人沉声说了句：“扶稳。”
而后稳稳站起，背着少女向着来的方向去。
身体悬空总让人有种不安全感，祝颜靠在他背上，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蹭。
“别动。”男人喝了一声。
少女立马乖乖不动了。
过了会儿，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色，祝颜又开始纠结起来：“哥……你确定是走这边？我怎么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周越云沉默一瞬，冷笑出声：“你觉得你会比我在这宅子里呆得更久？”
祝颜噎住：“好吧。”
她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连忙举手：“对了，乐乐怎么也刚好在那儿，这么巧的吗？差点我们就被发现了。”她后怕不已。
“你觉得呢？”身前的男人淡淡发问。
少女托腮，狐疑道：“总不会是你叫过去的吧？”
“知道就好。”
祝颜：“……”
行吧。
“最后一个问题，那两个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啊，那你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他们在给你下套哎。”
“还好。”男人语气平静，“他们给我下套，焉知我没给他们下套。”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现在，他们正处于第一阶段尾声。”
“这样啊。”祝颜似懂非懂，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猛然得知这么一桩大八卦，她现在肚子里憋了一大堆问题想问。
偏偏这个问题真的很尴尬。
她支支吾吾道：“那个……额，那什么，刚刚那两个人，嗯……他俩不是各自有妻子和丈夫了吗，怎么……”
周越云脚步一顿。
语气凉下来：“脚不痛了？不痛了就下来自己走。”
“痛痛痛！”祝颜把头揺成拨浪鼓，“哎你别生气，我不问了我保证不说了！”
于是，四周又重新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道极轻极缓的声音响起。
“像爸妈那么数十年如一日恩爱的夫妻，本来就是少数。”
是这样吗？
祝颜想起周父对周母的无声宠溺。
这个在外呼风唤雨的男人，在家时，几乎从来没有反驳过妻子说的话。老婆一个电话，就能放弃和客户的重要商务宴会，屁颠屁颠跑去机场接人，哪怕等到半夜也没有半点怨言。
两人旅行的足迹遍布全世界，早些年还好，最近两年随着周越云的回来，越发肆无忌惮，几乎隔段时间就过自己的二人世界去了，也因此，祝颜的事大多成了周越云这个哥哥在负责。
周母肉眼可见的容光焕发，反正祝颜从来没在她身上看见过任何忧愁，仿佛永远都是幸福的模样。
就连她自己这一世的命运，也得益于这对夫妇的恩爱。
曾经，在那个小小的福利院里，周母惊喜地说：“听院长说，这个小女孩居然跟我同一天生日，这么投缘的吗？”
于是，周父笑着点头：“你喜欢，就收养下来。”
上一回，也是周母说，想带她回老宅过年。
于是，这个疼爱妻子的丈夫沉默了一会儿，默默给自己远在老宅的年迈父亲打了电话。
她又想起自己的族人。
人鱼，也是一生只能拥有一个爱人的。
一见钟情，一眼定终生。
终生相爱，一方死去，另一方也绝不独活。
深情而绝望的爱。
“是……少数吗？”
少女有些茫然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伴随着轻微的呢喃。
“人类……果然是喜新厌旧的动物吧。”
声音逐渐远去。
交叠的人影化作一个重合的小黑点。
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将一切声响无声掩盖。
这是新的一年里，头一场雪。
第46章 恶客
正月初十,一行四人辞别老爷子，返回c市。
祝颜的腿恢复的速度远超众人想象，待到回程那天,已经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模样。
对于她刚好在那天受伤一事,那两人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有乐乐母子打马虎眼,加上当时捉迷藏的时候各家小孩儿都在,且都十分维护祝颜,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多问罢了。
说到底,这两人虽然敢在背地里说周越云的坏话，却是不敢当面得罪他们的。
得知祝颜就要离开，乐乐瘪着小嘴，难受得不行,可他也知道祝颜不可能跟他一直在一起,于是只能各种碎碎念、叫麻麻不要忘记存下姐姐的联系方式,同时，约定好下一次见面。
祝颜一一说“好”，背地里朝他妈妈眨了下眼。
两人会心一笑。
一离开老宅，祝颜仿佛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鸟儿,瞬间变得无拘无束起来。
倒不是说老宅不好,只是那边规矩多,从上到下遵循的都是旧式的那套,亲戚们也大多是名义上的长辈,平时需得时刻做到乖巧恭敬才行,实在让人心累。
不过自由了没几天，便出了节，同时也就意味着,祝颜马上要开学了。
高三下学期，对于绝大多数学生而言，都是一个关键时期。
这次返校，连元萌萌这个迟钝的家伙，也开始察觉到了教学楼里气氛的不同。
走廊上多了几分冷清，连往常紫色花瓣飘零如雨的紫荆树，也在寒冬里默默收敛了枝桠，凭空为这处清净地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氛。
不过对于13班的大多数同学而言，反倒没有那么紧张——据祝颜所知，班上三分之二的同学都是要出国的，即使是留在国内的那部分，家里也大多有自己的门路关系。
祝颜混在其中，反倒是格格不入的那个。
元萌萌苦着脸感慨：“当初听说颜颜你要转到我们班，我还默默开心了下——我终于不再是一圈里数下来里、成绩最差最不上进的那个了。现在倒好，我爸妈天天提你有多努力刻苦，让我跟你学习，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祝颜正在刷题，闻言从书堆里抬起头，笑眯眯道：“不想被念叨，就来跟我一起刷题呀。来！高考必刷题和黄冈金卷欢迎你，嗯……还有金考卷45套，这个也不错。”
她晃了晃手中的卷子和厚厚的必刷题。
“魔鬼！”元萌萌沉重道，“你个刷题狂魔！”
付出的汗水自然是有收获的。
在接下来的一模考试中，祝颜考了634分，全年级第29名。
这也是她第一次进入年级前三十。
——为了不让同学们太飘，同时收一收还停在寒假乐不思高考的心，一模的难度是有意往高了出的，很多往常能考650+的同学，这次都只将将六百分出头，故而祝颜的成绩混在其中很是打眼。
对于很多同学来说，这简直是个奇迹。
毕竟仅仅在大半年前，祝颜还是大家眼中不学好的富家女代表，可现在但凡你在校园里找一个人问问，大多都是祝颜的拥趸者。成绩好，性格平易近人，长得又漂亮，这样的女孩子谁能不喜欢呢？
老师们也很欣赏这种悔过自新、奋起直追的学生，时常把祝颜作为典范在班里举例，对大家谆谆教导，此时努力，为时未晚。
弄得沈曦这种一心沉迷学习、丝毫不关注外界事务的人都开始揶揄起她来，复述老师的话道：“同学们啊，你们要向13班的祝颜同学学习，懂吗？文科依靠大量记忆和基本逻辑素养，考验的是基本表达能力，这个学校没法教。理科却是能靠刷题硬提上来的，前者比后者只会更难在短时间内提高。”
白清礼接话：“祝颜同学身处普通班都能做到这点，你们身为实验班的学生，更需要做到啊！”
说完，两人一起笑起来。
至于祝颜，她已经羞耻到脸色爆红，想把自己埋进书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