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门被推开。
男人的身影背着光,轮廓莫名有些温柔。
“放那吧,等下我叫人来收拾。”
“……行。”祝颜犹豫了下,点头。
两人下楼去吃了饭,然后周越云送她回家。
从始至终,气氛都一如以往,没有人提起不相干的事——仿佛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单纯地,一个女孩得知自家男朋友没有按时吃饭,于是气势汹汹地来公司监督他。
然后两人一起度过愉快且悠闲的一天。
可有些事,不提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祝颜拉住了想走的周越云,把他强行按在沙发上,坚持道:“现在没外人在了,有些事今天必须说清楚。”
男人垂眸,半晌才似有些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祝颜态度很郑重。
先是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凉白开,然后被皱着眉的周越云换成热水,又在底下垫了一层纸巾。
祝颜:“……”
好叭。
她不情不愿地端起杯子抿了口热水,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煞有其事道:“那咱们现在开始。”
“为了缓解现行生活中存在的隐形矛盾,为未来和谐的恋爱生活打下基础,我宣布,第一次家庭会议,action!”
少女跟变戏法似的,手里变出一个黄皮袋子。
嗯……有点眼熟。
周越云眉心一跳:“你从哪拿到的?”
祝颜睨他一眼。
当然是趁他不注意,大逆不道从办公室里翻出来的,不过这不是重点。
她打开文件夹,把里边的文件翻出来,放在茶几上,指着上边的字凶巴巴问他:“你不应该先跟我解释一下,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男人沉默。
先下手为强,古人诚不欺我。
祝颜心里得意得冒泡泡,面上还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我知道你和傅家的事了,这是很重要的文件对不对,你想试探我?为什么?因为觉得我还喜欢傅明祁?”
三个反问句打下来,一个比一个直接。
人鱼性格向来如此。
她从来没有想过掩盖什么,有问题就直说,开诚布公一句一句说,就像当初发现自己心动的时候一样,主动出击,毫不犹豫畏缩。
于是这记直球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猛烈。
男人还是没说话。
侧影凝固得近乎一座阴影里的雕塑。
“怎么不说话?你就觉得我一定会好奇打开文件,甚至是把它交给一个外人让别人来对付你?”
少女的声音顿了顿,带上了点哭腔。
“说穿了,你就是不信任我对不对?”
空气里的气氛近乎凝滞。
呜呜咽咽的哭声在客厅里响起,酸的,涩的,苦的,揪得人心脏搅成一团。
男人手微微缩紧,迅速起身,抽过手帕给少女擦眼泪,动作中透出一股慌乱与无措来。
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有些沙哑:“……没有。”
他加重语气,一字一顿道:“没有不信任你。”
“那是为什么?”少女的声音里尤且带着哭腔。
他却又不说话了。
如果有人能检测到男人此刻的大脑情绪,就会发现,里边其实已经混乱成了一团。
完全的无序状态。
她一上来就给出的直球和质问打破了他所有心理防线,随后的哭声更是让他溃不成军。
可是那些阴暗的,难以启齿的小心思,又该怎么告诉她呢?
如果他心里真的像他心理活动所表现得那么不信任,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把真正的把柄交到他手中。
——如果有人把这份文件拿给专业人士去检测,就会发现,里边的内容从来不是假的。
他是真的,早在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软肋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她。
不带丝毫犹豫与迟疑。
可如果不是不信任,那会是为什么呢?
安静许久。
少女的声音在客厅里忽而响起。
“我昨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个人,他很厉害,也足够出色。他有一对优秀和恩爱的父母,可父母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难免有疏忽,他小时候并不快乐。他有一个漂亮的妹妹,可妹妹并不在意他的感受,反而帮着外人来攻击他。他还有一群看起来对他很友好很关心的亲人和朋友,可那些人最后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起送他万劫不复。”
“他最后还是赢了。”她说,语气里带着点骄傲。
“可是,我很心疼他。”
所以,如果不是不信任她,那会是为什么呢?
明明优秀到可以轻易将世间绝大多数事轻松解决,却偏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顾自做着看似上位者多疑莫测运筹帷幄、实际上矫情得要死的糟糕决策。
为什么呢?
因为,他根本不信任自己啊。
不相信自己这辈子,能这么轻易地收获完美的事业与亲情爱情。
于是一定要作(zuō)出一点什么,来自虐式地证明自以为的真相。
就像那些坚持嘴硬说自己就是幼稚任性又自私,实际上却渴望着来着父母关心的叛逆少男少女一样。
空气陷入长久的安静。
男人垂眸,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能从他不断颤动的睫毛,看出他内心并不平静。
面前突然覆下一道阴影。
少女把脑袋轻轻搭在他肩上。
“以后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好不好,再试探来试探去你就不怕我直接跑啦?”
他下颔和手指同时收紧。
“或者我真的傻到什么都没发现,你就准备一个人生一辈子闷气,蹲在角落里长蘑菇?”
男人身形微僵。
少女声音里流露出一点狡黠的笑。
“那到时候我就去角落里捡蘑菇了。”
“有些事,不必说,但哥你都知道对不对。”
她声音轻了点。
“比如,我不是她。”
此言一出。
气氛微妙的一滞。
大概,没人能想到,她居然真的敢把这种话摆到台面上来讲。
明明是彼此心照不宣却从来不会提起的事。
可她说出口时,却大大方方,无比自然。
“毕竟人类不会莫名其妙长出来鱼尾。你没有问,我很开心。”
隐私得到尊重,是真的很开心。
还有种难以形容的莫大安全感。
或许这份感情真正由量变引发质变也是在那一瞬间。
男人的手环住她,用力抱紧。
“不会了。”他加重语气,“再也不会了。”
不会什么了?
祝颜在他怀里眨眨眼。
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两人心中自有答案。
就像他也不会戳破她那拙劣的梦境一说一样。
气氛温馨了几分钟。
男人忽而出声:“可以放回去了。”
“什么可以放回去了?”祝颜微懵。
周越云抬眸,目光落在她一直紧攥的手心上,没说话。
祝颜:“……”
淦,人艰不拆懂不懂。
可惜装死是没法装死的。
她默默起身,忍受着这一社死现场,把洋葱用纸巾一包扔进垃圾桶里。
这个世界对她恶意太大了qaq。
祝颜默默自闭了几秒,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找到了反击的地方。
“对了,哥你还没说到底为什么对付傅家呢。”
这回轮到周越云沉默了。
男人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用词。过了会儿,抿了抿唇,开口:“上次的事不是我做的,是他的竞争对手下的手。”
傅明祁性格骄傲自负,得罪人无数,早有人想给他一个教训了,不过是碍着他身后势力一直心有忌惮而已。
前段时间他的团队接触了一个和好莱坞合作的大型影视项目,双方都颇为意动,一拍即成。
奈何其中利益太大,动了某些人的蛋糕,就终于有人忍无可忍动了手,热搜和黑料都是为了搅黄这件事,那位苏小姐的经纪人也不过充当明面上的集火角色而已。
至于他?
他至多不过在其中顺手推了一把而已。
祝颜眨眨眼。
“他?哪个他?我不是在问傅家吗?”
周越云:“……”
祝颜很快反应过来:“你说傅明祁?”
她努力憋住了没笑:“哥你这算不打自招吗,我根本没问他那事儿啊。”
周越云顿了顿,努力把话题转移回去。
“爸妈之前差点出事那次,和傅家有关。”
所以从来就不是无缘无故的针对。
上辈子不是,这辈子也不是。
以及……他犹豫了一下,还有件事没说。
那个该由明家来告诉她。
第98章 成人
祝颜愣住,瞬间没了玩笑的心思。
“什么叫和傅家有关?”
男人垂眸,神色有些淡。
“倒也不能说是有意,只是,总得给个教训而已。”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多,那时候祝颜才刚穿书,满脑子只想着怎么不被反派哥哥恁死,听说幕后黑手已经查到,料想事情已经解决,便没再关注了。
却从来没想过里边居然还有更深的内幕。
她想问,周越云却不愿再提。
“说了也不过徒惹人烦而已。”他揉了揉她脑袋,“好好休息,事情有我解决。”
祝颜瘪瘪嘴。
“是哪个王八蛋刚刚答应有事一定和我说来着?哦,原来是某个说话不算数的臭哥哥。”
说完就用谴责和痛心的眼神看着他。
周越云:“……”
他有些无奈。不过不习惯的同时,心底却又莫名有点暖,像是夜晚回家时本来没抱着期望,结果却意外看到窗前点了一盏昏黄的小灯一样。
疲惫也随之散去。
他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件事来。
因为不太熟练,用词有些笨拙。
概括一下就是,当初的车祸事件,明面上指向的是周氏旗下一个化妆品公司的管理层人员,这人在位十来年,和原料倾销商一拍即合做假账,侵吞了集团接近九位数的资金。
而这时周越云正好要毕业回国,周父为了给儿子留下一个良好的集团环境,有意大刀阔斧地整改一番。消息传过来,这个管理层瞬间慌了,那可是九位数,真要查到了不仅如今的荣华富贵他享不到,估计牢底都得坐穿。
一次喝醉酒后,这人恶从胆边生,就买通了周家庄园里的人,打算对周父周母下手。
合情合理。
但其中也有诸多疑点。
比如周父准备下手整改的消息集团内部都不知道,他一个边缘人士哪来的消息?
比如他怎么买通的周家的佣人,还能摆脱所有监控和保安巡逻?周家真要这么容易混进去,周家人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周父内心其实有答案了,可出于某些原因,他选择了息事宁人。
周越云却不会。
毕竟他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父母死亡的一世。
所以这两年他一直在查,在布局,一边彻底掌控集团,一边以牙还牙。
而集团内部是有那边的眼线的,周越云明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用着集团内部的人,暗地里却暗渡陈仓,叫回了之前在米国留下的人手。
祝颜不明觉厉,回忆了下明远和他那朋友聊天的内容,把名字念出来:“浮……罗资本?”
“嗯。”男人点头,神色并不在意,“留学期间和同学弄的一个小玩意儿。”
……小玩意儿?
祝颜回想了一下明远他们当时话中的忌惮和胆寒,默了两秒。
“哥,你好凡哦。”
“嗯?”周越云似乎有些不解。
祝颜默默闭嘴:“没什么。对了,然后呢。”
“然后……”周越云声音微沉。
然后就是他一路往上查,拔出萝卜带着泥,最后查到了最终的幕后凶手身上。
而傅家,便是萝卜上的那团泥。
早在周越云一开始说的时候,祝颜就已经有猜测了,这会儿不过是更加证实了而已。
“是二叔……还是三叔?”
周老爷子平生只有过两任妻子,两人前后皆已去世,第一任妻子只留下周父一人,第二任妻子共育有两儿一女,其中那个女儿,便是待祝颜很好的周业茗周姑姑。
另外两个叔叔,祝颜也见过,面相上看都是很和善的人。
周越云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祝颜拿起牙签叉了块水果。
“别小看我好不好。”
早在那次假山后偷听,祝颜便意识到周家并不如她想象中太平。
周父身为老爷子长子继承集团是绝对服众的,周越云这个长孙却未必,哪怕他年富力强才智卓绝,各方面都交出了完美答卷,也总有人觉得自己比他更有资格,仗着年龄倚老卖老。
比如周家那群亲戚。
再比如,早早被驱逐出权力中心的周老爷子的其他两个儿子。
周越云静默片刻,才答:“是三叔。三叔在国外做的娱乐产业生意,傅家有意和他联姻,扩张经营范围,为他在国内大开了方便之门。”
所以周父才会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