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剃头声音洪亮,“平头、分头和光头,剃平头显人精神,理分头显人气质,光头倒很少有人理嘞。”
说完这个,李剃头继续讲他遇到的稀奇事,大半是些邻里之间的鸡毛蒜皮,大家听的津津有味。
轮到林三柱时,李剃头愣了愣,这人咋来了呢?
老林家的事情他听过一耳朵,二房出了个文曲星,叫林青芸,听说念书好、写字好、文章好,还登过报纸,不少外乡的小伙子都想娶回家,而三房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没个正形,闺女有样学样,竟然强抢知青!这事真是新鲜,比他走街串巷听到的故事都有趣。
林青莱相中的知青他见过,模样好,气质好,好像从京市来的。
林三柱对自己的秀发有些不舍,他一直动来动去,搞得李剃头不知道怎么下手。
现在摆在林三柱面前只有两个选项,平头和分头。
分头他相不中,觉得是早先汉奸留的发型,而平头头发太少,犹豫了半天,他两眼一闭,语气恶劣,说道:“平头,抓紧给我剃,不然我反悔了,不给你钱。”
李剃头不跟林三柱一般见识,他不慌不忙,边剃边同人拉呱。
有人说:“你这剃头的手艺,真吃香。”
李剃头摇了摇头,笑道:“都是乡亲们看的起,我才能讨一口饭吃。说实在的,吃香的是城里的理发店,赚女人的钱。”
一个人问道:“城里的女人也剃头啊?”
李剃头哈哈大笑,他解释道:“城里的女人讲究着呢,烫个头啊、拉个直啊,可比大老爷们理发贵多了!”
方才问话的那人撇撇嘴,“城里女人事真多,麻烦。”
李剃头收完钱,回道:“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人家要的就是麻烦,哪像咱们乡下的姑娘,扎两个辫子就完事了。”
林三柱理完后,伸手摸了摸头,看到地上的头发后,又重重揉了揉心口。
大家伙见状,纷纷打趣道:“就几撮头发,你用得着这样吗?”
更有人嘴巴没把门,“瞧你那样,像没了命根子似的。”
这话一说,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林三柱冷哼一声,“没了命根子是啥模样我不清楚,有人嘴里喷粪我倒看的清清楚楚。”
“你——”
被杀马特发型遮挡了三分之一的脸全部露出,高眉骨,高鼻梁,连不正经的气质都顺眼起来。
大家觉得换发型后的林三柱精神多了。
连李剃头也这么觉得。
等林三柱一走,大家讨论起他媳妇跟人跑了的事。
“林老三就是个废物,连媳妇都看不住!还有他那闺女,这才多大,就想男人了?把人家知青吓的,好几天都没敢出门了。”
“咋地?羡慕人家知青?”
“我可没有。”
回到家,林三柱拿一面小小的圆镜子照了很久。镜子背面印了四个大字——斗私批修。林三柱才不管呢,只要能照清楚人的镜子就是好镜子。
林青莱试了试做好的弹弓,不错。
弹弓是她用废旧铁片制成的,弹匣里面可以装石子,用时时极为方便,唯一不足是弹弓太沉。
她朝林三柱说:“爸,想吃肉吗?我准备明天去后山打几只麻雀。”
林三柱立马收好镜子,“闺女,你能行吗?”
林青莱:“……”工程师不能说不行。
她穿书之前是个工程师,风里来雨里去,熬夜加班是常态,因为作息不规律,她不幸患上了癌症。
林青莱小眉毛一挑,“爸,你就瞧好吧。”
她搓了搓冻红的手指,朝门外喊道,“林阳秋,喂完猪后进来吃饭。”
林三柱不满哼道:“你叫他做什么?”
林青莱自然知道林三柱的心结,她先是不着痕迹拍了个马屁,“爸,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了呢?”
林三柱微微扬了扬下巴,对,他是个聪明人。
还未等他问出“怎么犯糊涂了”,林青莱解答道:“爸,林秋阳虽小,但干的活不少,他帮你养猪,一来老队长那边好交代,二来你从这项工作中解放出来。这样好的劳动力,上哪找去?”
林三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闺女,你说的有点道理。”
因为被赶出来没多久,家里没啥可吃的,就五六个跟石头差不多硬的窝窝头和一罐咸菜。
林青莱转身把窝头拿出来,盛在缺口大瓷碗里,接着她又从床底下掏出一个黑瓦罐,从里面夹了一小块咸菜疙瘩。
这便是三个人的晚饭。
林三柱哼哼唧唧了半天,“闺女,明天我就去找老队长讨个说法,你奶这人太缺德了,把咱们爷俩净身出户不说,连个鸡蛋都不给,这心都偏到山沟里去了。”
林青莱及时阻止了林三柱,今天要粮食,明天要鸡蛋,林奶奶不疯才怪,她给林阳秋夹了块咸菜条,“爸,你想不想悄悄挣钱,然后惊艳所有人?”
林三柱嘴角一抽,“不想。”
林青莱:“……”
第3章
雪山连绵,一望无际,宛如银蛇。
树枝上两只麻雀凑在一起,像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林青莱视力极好,褐色羽毛上的黑色条纹都看的清清楚楚。她举起弹弓,眯眼瞄准,眨眼间两只麻雀掉落树梢,在深深的雪地里砸出个坑。
林青莱快步上前,把麻雀从雪地里掏出来,放进蛇皮袋中系好。
她又打了五六只麻雀,才作罢。
磨刀不误砍柴工,弹弓就是好用。
林青莱刚想转身,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微微挑眉,嘴角勾起,心想怕是哪只傻兔子迷了路。
于是她屏住呼吸,悄悄靠近,生怕弄出半点声音,待到近处一看,雪地里哪有什么兔子,赫然躺着一个人。
对方足有一米八公分,容貌十分优越。
她微微上前,用手拍了拍对方的脸,心想这怕是冻晕了过去。
冻晕可不是小事,林青莱立马抓起两侧的雪,往对方精壮的身躯上搓揉,她手指渐渐红了起来,很快鼻尖冒出一层细珠。
待对方情况稍微好转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林青莱望了望四周,心想该如何处理这个人。
不过这样冷的天,如果不及时保暖,对方怕是活不过去。再者天色逐渐变暗,山路更不好走。索性好人做到底吧,怎么说也是一条命。至于他从哪里来,为什么出现在后山,等人醒了以后问吧。
林青莱把人扶起来,高大的身躯压在身上,滋味实在不好受。
山脚下,林三柱把铁皮用铁丝栓到门框上,昨晚上大屋留了一道缝,风吹进来,可把他冻坏了。
林阳秋乖乖拌着猪食,眼睛时不时往山上瞟,心想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呢?
林三柱搞定完这个,原本打算回屋暖和,忽然想到他闺女昨晚的话,于是收住脚,把小屋的木板修了修。
大屋是林三柱和林青莱住,小屋则是林秋阳住。
林秋阳见到林三柱动作后,眼睛里露出孺慕之情,他小声说道:“谢谢。”爸爸。
林三柱傲娇转头,回屋了。
他坐在木凳上,点着火盆,从床底翻出来几块豆薯。
豆薯是林三柱前些天跟林奶奶要的。
林三柱刚把豆薯放进火盆里,就听到林青莱的喊声,他立马转身冲向门外。
借着微弱的亮光,他猛然发现林青莱身上扛了个人,是男的!
林三柱瞪大了眼睛,露出惊悚之意,他闺女这是……把人家知青打晕、扛回家了!
他接过人来,打眼一瞧,不是知青!于是着急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子?闺女,你喜欢人家也不能打晕人家呀!”
林青莱直奔屋里,拿起瓢,装满水就咕嘟咕嘟的喝,直到浑身通畅起来,才对林三柱说道:“爸,这人是山上拾得,冻晕了,没办法才带回来,你给他换身衣裳,捂上被子。”
林三柱扛着人,往硬木板床上一扔,床立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火急火燎给人脱完衣服、捂上被子,便急忙走到林青莱跟前,“闺女,你跟爸说实话,这小子你认不认识?”
林青莱摇头。
林三柱苦口婆心,“爸不反对你找对象。”
林青莱对天发誓,“爸,我真不认识这人。”
林秋阳小脑袋瓜想了想,迈着小短腿跑到林青莱身旁,小声说道:“牛棚。”
林三柱经林秋阳这么一提示,立马想起来了!他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林青莱加载了一下记忆。
床上那人叫封景铄,去年秋天下放到崖前大队,按理说他应该拉去农场进行劳动锻炼,但崖前大队比农场环境更恶劣,所以上级决定让他到崖前大队接受改造。
随同封景铄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是他爸,叫封兴修,父子两个现在在第十五生产队。
崖前大队一共有二十多个生产队,各生产队之间存在激烈竞争关系,特殊时期那会非常严重,不光比粮食产量还比扫盲情况,不幸的是,第十五生产队一直排在末尾。
上面有人特意交代了,封景铄情况严重,需要特殊对待,于是第十五生产队把累活脏活重活全都给封景铄。
林三柱翻着豆薯,念念有词:“你奶那人可抠了,我磨了半天,才要了这些,一个个长得跟地蛋差不多,好的肯定给你五叔了,你奶从小就偏心,啥好的都轮不到我。”
林青莱:“……”是没轮到,但都死皮赖脸要到了。
虽然她只是大体扫了眼,具体情节不清楚,但林奶奶偏心这件事贯穿全文。
林青莱感叹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她把蛇皮袋解开,掏出里面的麻雀,然后倒进木盆里,再把麻雀去头、去毛、去内脏。
林秋阳在大屋一角,眼巴巴看着林青莱用清水洗净麻雀。
火红亮亮的,像鹅蛋黄,留着油。
麻雀架在火盆上,滴滴油脂落在火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烤好的麻雀肉外面裹着一层金黄色的皮,油晶晶,令人口生津液,一旁的林三柱都等不及了。
林青莱递给林三柱两串后,又招手让林秋阳过来,“吃吧,小心烫。”
林秋阳大眼睛里全是惊喜,他舔了舔,是肉的味道。
浓郁的香味很快充满窄小的房屋,三个人顾不上说话,都沉浸在麻雀肉的美味中了。
吃完饭,林青莱翻出来一个土黄色布包,上面印着一个红色五角星,是林三柱在大队小学上学时从同桌那抢来的。
同桌叫黑娃,年仅十岁。
黑娃的奶奶是个不吃亏的性子,见自家大孙子被欺负了,立马到学校讨说法。
她一瞅是林三柱,片刻之间鸣金收兵,灰溜溜回家了。
所以说林三柱的威力抵得上十个不讲理的大妈。
林青莱拍了拍上面的土,对林三柱说:“爸,明天背这个包。”
有自己独特审美的林三柱当然不愿意。
他努了努嘴,想了个理由,“闺女,包是用来装东西的,我啥也没有,背它做啥?”
林青莱立马从背后拿出一本书来,“噔噔噔!《主席语录》!”
她家能有这本书,全是沾了林青芸的光。
林青芸给第十三生产队办黑板报,写宣传稿……老队长为了奖励人才,给老林家准备了五本《主席语录》。虽然林三柱不爱看,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林三柱剔着牙,眼睛往封皮上一看:好家伙!
林青莱可不管林三柱愿不愿意,直接把书塞到包里。
“爸,我可跟人说了,你是个进步青年,虽然没机会上学,但一直渴望读书,而且非常珍视这份洗衣服的工作,期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岗位上发光发热。”
林三柱:“……”这编的……很可以。
他哭丧着脸问林青莱:“我真的要去给人洗衣服吗?”
林青莱谆谆善诱,“爸,你不是爱看电影吗,这公社医院离电影院不到十分钟的距离。”公社下属单位有学校、信用社、供销社、电影院以及居民楼,虽然比不上县城,但也比生产队、大队好得多。
林三柱有点心动,“行叭。”他接过包放在床头上。
没被净身出户之前,林三柱只要手里有点钱,就会去供销社买糖水罐头,喝足了后再去公社电影院看个电影。
所以他虽然在大队,但对公社很熟。
因为看电影,林三柱还认识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好朋友姓郝,插队到崖前大队隔壁。他同林三柱扯了好多电影,啥日本的《山本五十六》、《啊,海军》、《军阀》,美国的《虎,虎,虎》,《巴顿将军》,还有啥英国的《罗宾汉》和《侠女》……可多了。
林三柱不懂,但他会听啊,边听边把这些名字记下了,以后方便他吹牛。
因为心里有事,林三柱破天荒的没睡着觉。
他把盖子封景铄身上的被子拉到自己身上,两只眼睛盯着屋顶缝里的月光。
林三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打算未来老老实实啃老,没想到他要去公社上班了!
说实话,放在以前,这事他想都不敢想,因为去公社工作的都是有本事的人。
比如他大嫂冯翠华,有刺绣的手艺,所以才能在公社纺织厂干活。
不过上班好像不太符合他的人设。
管他的呢!
他闺女说了,下了班可以去附近电影院!
林青莱要是知道了,准一口老血吐出来,她啥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等林三柱睡着后,封景铄醒了。
他两只眼睛充满疑惑,他不是在比赛吗?这是什么破地方?等等,他的腹肌去哪了?
良久后,封景铄才消化完毕,靠!他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