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稀不拉几的几根眼睫毛睨了林青莱一眼,“放这吧。”
许燕很会拾掇地,不到一会儿,在大屋门前就翻出一畦地,点上种子,各三半,手法麻利,看起来赏心悦目。
林青莱拍马屁道:“厉害!”
“厉害?谁家小孩不会种地?也就你闺女!以后你要结婚了,人家嫌弃你不会种地咋办?唉,你啊,快点过来学。”许燕越想越觉得林青莱没有啥优点,林青茵会刺绣,林青芸会读书,林青苗会干活,林倾芽会做饭,她闺女能干啥?
想着想着,许燕抑郁了。
她年轻的时候,就事事不如家里的姐妹,种地不如,缝衣裳不如,找男人不如……现在生了个闺女,咋跟她一样呢?不行,从现在起,她必须鞭策林青莱,不说比得上几个堂姐堂妹,但好歹有一门拿得出手的吧。
林青莱确实没有种地的经验,主要是上辈子没机会啊。
她朝许燕说:“你去洗澡吧,地我来弄。”
“咋地?嫌我臭了?”许燕白了林青莱一眼。
林青莱眉头一跳,请神容易送神难,于是笑道:“妈,家里有洗头膏。”
洗头膏?
许燕宝贝地抱着洗头膏,“那我去了。”
封景铄见许燕走了,朝林青莱招招手,“喏,吃糖。”见林青莱手上都是泥,他帮忙剥开,林青莱听话地张开嘴,封景铄递到嘴边,甜甜的味道盛放在口腔,林青莱弯弯眼睛,“好吃。”
许燕放好水,想起以前在老屋的日子,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还要提心吊胆,几个妯娌看不起她,林奶奶喜欢拿她杀鸡儆猴,林三柱啥事不管……
被赶出家似乎不是一件坏事。
封兴修领着林秋阳从公社回来,电影票的生意又开张了,石六成了中转站。电影票从原先的二十张变成了三十张,而且大有上涨的趋势。
看林青莱在忙活,封兴修过来问:“莱莱,这些都是你种的吗?”他不会种地,只会养花,之前家里的蒜苗,封兴修按照养花的步骤安排上了,长势虽然好,但数量太少。他本来以为林三柱会,没想到一窍不通。
“没,我妈回来了。”
林秋阳瞪圆眼睛,“妈?”他对许燕的感情很复杂,一是许燕对他挺好,二是他不是林三柱的孩子。因为身份的事,他老是遭人嘲笑,被人骂野娃,虽然他现在习惯了,而且林三柱也接受了他,但他心里仍然有疙瘩。
许燕洗完澡,吓住了。
“林三柱,你咋这么胖了呢?”
因为封兴修背对着许燕,所以许燕把他当做林三柱了,林青莱帮忙介绍后,许燕才知道封兴修是封景铄他爸。她朝封兴修看去,夸道:“大哥,你样子真有福气。”
封兴修笑而不语。
林秋阳眼巴巴过来,喊了声妈,许燕这才看见,她粗鲁地摸了摸林秋阳的头,“儿子,你长高了!”说完,又拉着林青莱说话去了,林秋阳被晒在一边。
晚上林三柱滑着滑板回家。
林青莱揉了揉太阳穴,一山不容二虎,尤其是一公一母,饭桌如同战场,你说一句,我回两句,你说两句,我回四句。
她的耳朵左右夹击,备受煎熬。
有一个林三柱就够了,现在又来了个许燕,林青莱是够够的了。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林青莱先去哄林三柱。
林三柱耍性子,不理林青莱,后来实在生气,他埋怨道:“你为啥把许燕子带回家?她那个人,吃里扒外,闺女,你忘了她把钱卷跑了的事了?”
林青莱点头,“爸,我的错。”她老想着让许燕帮忙烧水,其他方面……确实思虑不周。
见林青莱认错态度良好,林三柱说:“烧水这事,小铄一个人就能干,你现在把许燕子安排进去,小铄多伤心啊!”
林青莱:“……他高兴着呢。”封景铄知道自己不用烧水后,晚上兴奋地吃撑了,他现在正领着林秋阳绕着村子消化食呢。
“啥?”林三柱盯着林青莱,“闺女,你刚才说啥?”
“没啥,是这样的爸,封景铄多才多艺,让他一直烧水多屈才啊!”林青莱,“运输队缺人手,周小海见封景铄是个人才,正帮他办驾驶证呢!”
林三柱大惊失色,“啥?小铄要去运输厂上班!”这是不是意味着家里多了一份收入?哇哦!林三柱由惊转喜,那以后养家的事就交给小铄了,他可以退休了。
但想到表演班子的事,他摇了摇头,把脑海里不负责任的想法甩掉,他好不容易当回小组长,还没过足瘾呢,可不能撂挑子不干。
林青莱仔细组织语言,封景铄虽然只是临时工,但非要说在运输厂上班……也不是不可以,于是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是,所以啊,我得找个能接手他工作的人,想来想去,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正好许燕被野男人赶出来了……”
林三柱哈哈大笑,“许燕子被赶出来了?好啊!等等,许燕子有没有卷钱跑?肯定卷钱跑了!”
“爸,你放心,我随你,一点没吃亏。”林青莱眯眼说道,“我看她有钱,立马让她请我去国营饭店搓了一顿,之后去废铁站,我还让她帮忙付钱,我始终记着咱俩一伙儿!”
林三柱眉飞色舞,“不愧是我的好闺女!”
看林三柱神色缓和,林青莱说服道:“我们给她地方住,给她工作干,她咋说也得交点费用吧,还有种菜、喂鸡、缝衣服……这些事情,许燕比我们强,你没回来的时候,她拾掇出了一个菜园子,还帮我缝了袜子!”
林三柱很会抓重点,“缝袜子?”
他语重心长道:“闺女,过了年后你就十五了,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缝袜子?你连爸都不如!正好许燕子来,你一块跟着学学,不然以后嫁人了,不会缝衣裳咋办?”
林青莱扶额:“……”事情的发展让人意想不到。
林三柱摆摆手,“行,让她留下吧。”
这样一个劳动力,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三柱侧着脸跟封兴修说悄悄话,“老哥,咱家的钱你可千万要收好啊!许燕子是个钱鼻子,以前在老屋的时候,啥犄角旮旯的钱她都能找出来,有时候我妈都忘了把钱藏哪了,许燕子一扒拉一个准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藏的呢。”
封兴修把报纸放下,兴趣满满,“真这么灵吗?”
封景铄边做卷腹运动边说:“爸,你之前藏古钱的地方,她今天下午分毫不差地挖了一遍。”
“哇。”封兴修挑眉,“这么有才。”
林三柱撇嘴,不乐意道:“啥有才啊?我看不如小铄。小铄会开车,进了运输队,想去哪就去哪,想买啥就买啥。”
封景铄一愣,进了运输队?他啥时候进的?
林三柱继续说:“开车去海市,去京市,随便稍些东西,可值钱了。小铄,你要是挣钱了,给叔买个收音机,今天有一位男同志,嫌弃表演班子太简陋,说连收音机都没有,我虽然反击了,但班子里其他人都不咋信服我了……”
封景铄想都没想答应道:“当然行了!”
封兴修低头对林三柱说:“有不听话的手下很正常,你别在意,如果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你就问他能不能资助一个。个人利益要服从集体利益,以后谁要不服你,你要稳住,先恭维他、说好话,等他飘了,你让他帮忙,他要是好面子,好了,你赢了,他要是不要脸,出丑的是他,和你没关系,而且还能衬托出你的大度来。”
林三柱很快明白了,他崇拜地看着封兴修,“老哥,你真聪明。”
封兴修笑了笑,重新拿起报纸来。
“不过你得加强学习啊,上班时候有没有按时练字啊?”
林三柱:“……”
另一边,林青莱找到许燕。
“妈,还生气呢。”
许燕嗤笑一声,“你爸啥德行我不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指望他说好话?做梦!”
林青莱仔细回忆一下,她爸说好话的次数挺多的,尤其是对着封兴修的时候,当然这事她不会说出来,不然许燕当场表演暴走。
“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林青莱坐在许燕旁边,“妈,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许燕白了林青莱一眼,“一块说,妈不是伤不起的人,大不了我回娘家,让你姥气死……不……收留我。”
林青莱才不相信呢,许燕在娘家受得气比在老屋都多,回去?上赶着打脸啊!
“经过我的说服,我爸同意你留下了,而且还同意你在澡堂干活了。”林青莱说完一顿,“不过,妈,你得交住宿费。”
“啥玩意?”许燕脸色一变,“我给你们打工还得交住宿费?”
林青莱劝道:“妈,你以后就是拿工资的人了,一点住宿费而已,再说,你包袱里可有不少好东西呢!”
“好吧。”许燕不情愿地答应了,尔后又说道,“我是看在你面子上才同意的,不然我才不会……”
“好好好,我知道。”林青莱笑着附和道。
许燕和林青莱住在小屋,原先上床下桌被改成了上床下床,两人都不胖,床的宽度正好,许燕在下面,林青莱在上面。
“妈,今晚你盖这床被子。”林青莱分给许燕一床,“刘裁缝缝的,你放心不漏棉花。”
“刘裁缝?”许燕嗓门骤然高起来,“闺女,不是我说你,缝个被子还得找刘裁缝?你这双手是废了吗?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践啊?何况你还没有钱!”
林青莱捂着胸口,真扎心!
“这样吧,你以后找我给你缝,我虽然比不上刘裁缝,但针脚又密又细,你绝对挑不出毛病来,钱方面,你给我。”许燕乐呵呵朝林青莱说。这年头缝被子都能挣钱,太好了!
“你是我妈。”
“工作面前不谈感情。”
林青莱一时语塞。
林青莱洗漱完,爬上床,蒙上被子,“妈,我睡了。”
许燕在下面睡觉,有些不习惯,她还想说会儿话,“闺女,妈跟你说,在……闺女?闺女!”她坐起来,往床上看去,林青莱睡了!
这臭妮子,咋睡这么快!
以前林青莱绝对不可能睡这么快,一点声音她都能醒,但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养人,或者每天太累,她倒头就能睡着。
见没人说话,许燕抱着被子也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封景铄醒来,他习惯性地下崖,结果一到,他就看见许燕在拿着麻布擦澡堂。
“婶子?”封景铄不确定喊什么。
许燕活力四射,“叫婶子多生分,叫我小燕子就好。”
封景铄瞳孔一震。
林青莱一起来就看见封景铄双手无措的样子,她解围道:“妈,叫小燕子可乱了辈分,使不得。”
许燕自动脑补,封景铄是她闺女未来的男人,所以……她朝林青莱一笑,“妈明白了。”
“小伙子,按照辈分你得叫我妈。”
林青莱:“……”这是明白了个啥?
封景铄:“……”这是不是太急了?
第51章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怒气冲冲到门卫室,气还没喘匀就质问林三柱:“我写的稿子为什么不被征用?想我小学的时候,日记被老师贴到宣传栏上让同学观瞻,我中学的时候,作文竞赛拿了一等奖站在主席台上演讲……我挑灯夜战三天三夜写出来的稿子为什么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男人一副“不说清楚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着实令人头大。
“咳咳。”林三柱把稿子拿出来,“哪一个是你的?”
男人一打眼就找出自己的稿子,仰着脖子说:“这个就是我的,今天你要不给我说清楚,我就——”
林三柱一瞧,坏事了!
这稿子,说实话,他没看懂!
没看懂还用啥?
实话实话……那是不可能的!多有损他的形象!
“同志,是这样的,你这稿子太……深奥。”林三柱不慌不乱说道,很有领导的气派。
“所以呢?”男人歪了下嘴,他原本以为有什么正经的理由,比如说立意不够新颖,结构不够清晰,语言不够优美,结果竟是——太深奥!
呵呵!
男人双手抱拳,对林三柱说:“该不会……是你没看懂吧?”
林三柱眉头一跳,虽然事实如此,但话不能这么说。
想起封兴修的教导,他皱眉严肃道:“我看没看懂不重要,重要的是观众懂不懂,你瞅瞅你写的,动辄就是成语,你是嫌观众水平太高咋地?”
见男人陷入沉默,林三柱找着了头绪,他板着脸,教训道:“无论啥创作都要接地气,你要明白你是给谁写的,是为谁写的,他们看不看得懂?听不听得明白?好的创作,上至当官的下至种地的,都能听得懂,你再看看你自己的……”
男人细细浏览了一遍自己的,确实存在堆砌辞藻的现象,但他心有不甘,“那你说,我写的稿子好不好?”
林三柱有模有样评价道,“从文学的角度上,全医院没有比得上你的。”毕竟你小学时候日记被老师贴在宣传栏上供同学观瞻,中学时候拿了作文竞赛一等奖站在主席台演讲。
男人得意地抬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