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喋喋不休的说了一路。
傅朝沉默不语的跟着。
教坊司位于东四牌楼交错的几条胡同里,平康里整条街道都是官家妓.院,白日里是正常的会诗交友的场所,夜里才是真正寻欢作乐的时候。
陆三只将他带到了门口,就不再往前走了,“能进里头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我也是托了些关系才进去过几次,不瞒你说,就那几次就花光了我好几年的存款,你小子看着就不像是个有钱的,在外头看一看过过眼瘾就行了。”
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估计就是对姑娘好奇才想进去瞧瞧。
傅朝观察了下进到楼内的人,朝陆三点了点头后,独自走了进去,那潇洒又毫不犹豫的样子,看的陆三一愣。
陆三还以为他会自取其辱,却见穿着穷酸的少年,一下就掏出来二十两银子递给了守卫。
二十两银子够寻常人家用半年了,京中的贵公子进来这里只需要亮出身份就可以,平常守卫可赚不到这么多钱。
那守卫颠了颠银子,上下扫视了一下少年,“进去吧,切记不可大肆喧闹。”
陆三瞪大了眼,咽了咽口水追在后面喊,“哥!哥!等等我,带我也进去啊!”
他之前那几次就是厚着脸皮白嫖进去的,哪见过这么豪横的大哥。
守卫冷酷无情的拦住了他。
傅朝有钱,还不少,他这些年接的任务很多,得到的赏金也多,但是都被他存起来了,他要给傅茵赎身,有钱能叫鬼推磨,就算他无权无势,也可以用财帛动人心。
他让老鸨把所有的姑娘都喊了过来,少年十分阔绰,老鸨抵不住诱惑就带他见人,但是看了一圈,那少年仍是不满意,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老鸨捏着手帕,不耐的问:“这位少爷,你要的姑娘都给你带过来了,你好歹告诉我你到底要找谁吧?”
“七年前送到这里的人,她叫傅茵。”傅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停顿了下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七年前的老人了,老鸨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傅茵......你是想找抚樱?”
一个青衣姑娘倚在栏杆上,精致的眉眼有些戏谑,红唇轻启,“你来晚了,她已经被人赎走了。”
少年的眉眼与抚樱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圆润有神的杏眼,真是如出一辙的漂亮,只是他压着眉看起来冰冷冷的,众人才没将他与那个温温和和的女子联系上。
“小孩儿,想要带走坊里的姑娘可不是有钱就行的....”
他神色急迫,明明穿着朴实却财力雄厚,又有一张与抚樱相似的脸,显然是她的亲人,青衣姑娘一眼就看出来,他应该是攒够了积蓄来给抚樱赎身的。
不过,他来晚了。
她抚了抚发丝,想到那个娇艳温柔的姑娘,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抚樱被赎走那日还是被抬着出去的,她早就病入膏肓,半年过去了,估计人已经死了,你也歇了找她的心思了罢。”
女子漂亮的眼珠子里隐隐有些哀伤,抚樱是个不争不抢的人,难得与她合得来,半年前她离开的时候她还偷偷掉了些眼泪。
“是谁赎走的?”傅朝目光森冷,他捏紧了拳,身体紧绷着,胸膛的伤口隐隐有裂开之势。
“可不是别人赎的她,是她自己掏的钱,硬要说也是只是那个男人把她接走了而已,不过她能清清白白的下葬也还算不错。”青衣姑娘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你要是去给她上香了,就给我带句话,让她下辈子别再那么傻了,活了大半辈子只为给男人挣钱,人家功成名就,你埋进了泥里一辈子都赔进去了,多不值得。”
教坊司里的人都觉得抚樱是个奇葩,有一副好容貌却只卖艺不卖身,赚来的钱自己不用反而给了外头的男人,别人都是掏钱养姑娘,她倒好,赚钱养男人。
“什么意思?”傅朝眼睛含着血丝,神色恍惚的想不久前他心头的感应难道是真的?
他晚了半年?
少年不信,仅仅只是半年,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不会的......
“她喜欢一名穷酸书生,为了给书生赚钱供他读书熬坏了身子,现在那名书生已经成了探花郎,探花郎接抚樱离开那日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娶她为妻的,可这都半年过去了,那探花郎还没有成亲,要么是他变了心,要么就是抚樱死了。”
但是变了心的人又怎么会再照顾一个病弱会拖累他的女子,估计早早就丢弃了,所以抚樱活不了。
众人心知肚明。
“是啊是啊,她离开的时候站都站不起来,走两步路还要咳血。”
“应该是死了,那个探花郎看着是喜爱她的。”
“那可说不定,男人都薄情,谁知道他有没有把抚樱偷偷送给别人。”
知道了他找的人是谁,坊里的姑娘都附和着说了两句。
傅朝脑袋嗡嗡的响,他缓了一会才艰涩的问:“探花郎是谁?”
“他叫霍深。”
第29章 她还活着
在燕京要找一个人很容易, 尤其是这个人还颇有名声。
傅朝问了几个路人就找到了探花郎的住处。
朱红色的大门涂漆有些脱落,这间宅子看着不大,不像是有钱人家, 那些姑娘说,是阿姐自己赎的身, 阿姐病了, 那个探花郎这么穷能照顾好阿姐吗?
傅朝不敢深想, 他怕又是一场空。
少年杵了片刻, 叩响了门。
急促不稳的叩门声,像他紊乱的心声一样,里头的脚步声沉重拖沓, 慢吞吞的走过来。
“来了来了!谁啊敲的这么急!”随着一声老妇人的叫骂声,大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深色褙子, 眉眼刻薄的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傅朝, 疑惑道:“你是谁?来找我儿的?”
是探花郎的娘亲自来开门,家里连个下人也没有, 真穷。
少年面无表情的点头,“我找霍深, 他在吗?”
“什么事啊,深儿还在在皇宫值差,一时半会回不来。”江氏敷衍的问了一声,这少年又瘦穿着又普通, 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
不值当她上心。
傅朝觉得她有些眼熟, 他盯着她的脸仔细瞧了一下,笃定这七年没见过她,难道是幼时燕京的熟人?
江氏被他盯的有些发毛, 话音不耐烦了,“有事快说,没事就滚!”
“探花郎半年前在教坊司接走一位姑娘,那个姑娘在哪?”傅朝掐了下指尖,稳住微抖的声线问了出来。
漆黑的眼底有害怕有希冀。
江氏的脸色一变,趾高气昂道:“好啊,原来又是抚樱的情郎,给老娘滚,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早就攀上高枝了!”
她说着就要拿扫帚打人,傅朝轻而易举的躲闪开,他没生气反而有些喜色,“她还活着!”
“哼,人家吃香的喝辣的活的好好的!”江氏面色不善,冷笑了一声。
“她现在在哪?”傅朝急切的问。
“在哪跟你有什么关系,那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风尘女子,只会爬床勾引人的腌臜东西。”她高高在上,不屑的看着少年。
傅朝顿住。
他捏紧拳头,咯吱响了一下,心中怒火翻滚,用冷漠含着杀气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拔出腰间的匕首一闪眼就驾到了她的脖子旁,
少年阴沉沉的说:“你再骂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江氏惊恐的看着他,哆哆嗦嗦的点头。
“她在哪?”傅朝又问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声音极冷,压在她脖子上的刀刃也往前逼了一寸。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原本、原本是要嫁给深儿的,但是成婚那日突然就消失了,深儿说她已经嫁给了别人,是一个高官,那人是谁他没给我说。”
江氏诚惶诚恐道,她是真的不知道,抚樱吃香的喝辣的的生活全是她臆想的,本来就是,好好的若不是攀上有权有势的人家怎么会突然悔婚,定是嫌弃她们家里穷。
江氏在心底怨恨的想,抚樱真是一个祸害!
她没想过若是没有抚樱,她儿子还能不能安安稳稳的考上探花郎。
江氏早就忘了抚樱第一次送来钱时的感恩之情,升米恩斗米仇,原书剧情中江氏会起早贪黑的做活来养活霍深,她厨艺越来越好后会开酒楼,为霍深积累不少家产。
现在抚樱给的太多了,逐渐将他们养废,人都是有惰性的,躺着就有钱,自然不会想再去受苦受累的挣那几两碎银。
抚樱离开后,霍家没了主要收入来源,霍深为了赚钱甚至开始卖起了字画,江氏再也请不起丫鬟来伺候了,不仅如此,还要亲自下厨做菜,由有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的日子与之前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江氏大手大脚贯了,日子自然过的越来越拮据,但她没有想着如何自力更生,反而对抚樱越来越怨恨。
既然帮了他们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能帮到底呢?
既然你嫁了有钱人,为什么就不能多分他们一些钱呢?
傅朝将她贪婪怨恨的眼神收入眼中,嗤笑一声,“是你们贪得无厌,她是你们的恩人,想走就走你们干涉不了,你们竟还怨她,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江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在少年冷肃的眼神下憋的青紫,她指着门外,厉声大喊:“快滚,你再不走我就喊人抓你去官府了!”
傅朝漠然收回匕首,转身就走,随后霍家大门就被江氏摔了个震天响。
他在门口蹲守了半日直到天色变暗也不见人回来,傅朝看着昏暗的天色,身体猛的晃了一下,身边的马打了个响鼻,机灵的挪了步子让主人靠在自己身上。
少年扶着马,捂着唇低低的咳嗽了几声。
奔走了这么多天,他的身体已经进入极限,傅朝知道他需要休息了,不然在找到阿姐之前他自己会先一步垮掉。
他摸了摸枣红色骏马的鬓毛,低叹一声,“走吧。”
少年利落的翻身上马,寻了个客栈暂时休整一下。
虽然还没见到人,但是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傅朝已是很满足了。
*
离开了一个月的主人又回来了,裴府的管家盯着把宅子里上上下下又打扫了个干净,屋内摆上新的盆栽香炉,床褥被子也换了一套。
傅娇娇在船上睡够了,现在精神头不错,就给自己找了些事情做。
裴执一回来就进了书房与朝臣商议政事。
她这几日都瞧见男人眼底有些黑青,显然为了照顾她才没有休息好,傅娇娇有些愧疚,她帮不了他什么忙,就去厨房给他炖了一盅补汤。
这次她特意做了药膳,久病成医,傅娇娇闲暇时也翻看了不少医术,关于食补也了解一下,一盅肉汤熬的喷香扑鼻还有淡淡的药香。
她炖好汤送过去的时候书房里还有人。
是一个身形高大健硕,英气逼人的男子,他身上有着很重的煞气和浩然正气,傅娇娇扫了一眼,猜他应该是个将军。
那人向她抱拳行了礼,“裴夫人。”
傅娇娇礼貌的点头,然后将目光投到裴执的身上,温声说:“我炖了一盅补汤,给你补补身子。”
一旁的宋青接过食盒,将一盅汤倒了出来。
裴执没急着用,他站起来,走进了捏了捏她的指尖,“烫到手了没?”
傅娇娇将五指展开,细长白嫩,指尖一点点粉色,精致完美的骨形似画里头才会存在,她仰着头,笑意舒展开来,“你看,好好的。”
裴执柔和了眼,将她十指并拢抱在手掌里,揉捏了一下,若没有旁人在他就将小姑娘抱入怀中了。
男人的占有欲很强,裴执不想让自家的小姑娘被别人看到,他轻声道:“好,早些去休息,我忙完了就来陪你。”
傅娇娇抿唇笑了下,小小的挥了挥手,俏皮可爱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看到男人对她笑,她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书房。
一旁的楚怀城看着他们互动的样子意味深长的笑了下,“我倒是没想到原来你也是会笑的。”
裴执微愣,然后摸了摸嘴角,他笑了?
应该是吧,他瞧见娇娇心中就欢喜,会笑也很正常。
“舅舅,我也是一个普通人。”裴执淡声说。
会哭也会笑,他只是不擅长表达出来罢了。
“哈哈哈哈哈,好啊,是个普通人就好。”楚怀城扺掌大笑,这么多年外甥一直无欲无求,清冷出尘的似仙人,他生怕哪日再见到人就是他光着头出家的样子。
现在娶了妻,也会笑了,真正落入凡尘,楚怀城对傅娇娇真是一百个满意。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记得刚见到的那个凶狠的像匹孤狼的少年,永远警惕防备的看着别人,无论是示好还是陷害都无动于衷。
楚怀城每每想到这里都后悔当初没有早一点回来京城,这样他就可以与妹妹还有外甥团聚了。
楚家世代从军,但是子嗣不丰,到楚怀城这一代只留了一儿一女,而且女儿在幼时还丢失了。
等楚家人找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文国公府里的人磋磨而死,只留下了一个儿子,楚怀城是把妹妹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孩子来疼的,他原本想让裴执认祖归宗改回楚性。
但是裴执不愿,他要留着这个姓,让文国公府的人看着他高高在上却永远不会垂怜他们,要裴家的人只要想起他就不甘心,后悔当初虐待他母亲。
楚怀城只能支持外甥,给他铺平高升之路。
他们的血缘关系外界知道的寥寥无几。
裴执将一盅汤喝了个干净后再继续说起方才的事,“舅舅认为陆莽是否有反意?”
前日他的人拦截了一封平洲送给邵毅将军的信,先帝的皇子众多,也不乏有野心和抱负的皇子,当年裴执把顾卓远推上皇位后,一部分参与夺位的皇子被幽禁,还有些贬为庶民,只有不争不抢的景王得了块封地,远远的离开了京城。
北境战事刚结束,景王就迫不及待的联系上了陆莽,很难不让人多疑。
这些年小皇帝一直没有建树,他的平庸也让底下的人生起了一些心思。
这也是为何裴执只让皇帝召回五万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