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吃吃笑着,显然在她们看来,这是不可能的。
“是啊,长安仕女如云,成王世子又没见过滕娘子几回,料着也就是心血来潮,绝不会有下文了。”
李淮固心情似是很愉悦,笑道:“哎呀呀,我们别说这个了,你们瞧瞧郑娘子写的这首诗,当真是文辞秀逸,不怪她盛名在外。”
滕玉意心里一哼,负手昂头往前走。
不一会儿,月灯阁前又搭了一座高高的戏台,有几位鹰鼻鹞眼的胡人跃到高处变戏法,戏法缤纷绮错,令众人惊叹不已,女孩们纷纷从帐中出来看热闹。
滕玉意拉着阿姐和邓唯礼正要近前观看,身后忽有人道:“滕娘子。”
滕玉意高兴回头,绝胜和弃智。
“小道长,你们怎么来了?”
绝圣和弃智圆乎乎的脸蛋上满是汗珠,看到滕玉意也很是高兴,抹了把汗道:“可算找到滕娘子了。我们去滕府找滕娘子,程伯说你到慈恩寺附近来了,没想到今日曲池边有这么多人,差点就没找到滕娘子。”
滕玉意把他们拉到一边:“找我有事吗?”
周围都是滕玉意的同窗。
众人看到青云观的小道士找滕玉意,都有点惊讶。
绝圣和弃智一本正经地说:“有急事。滕娘子,你随我们来。”
滕玉意只好对杜庭兰说:“我去去就来。”
随着绝圣和弃智往另一边走。端福忙也不声不响跟上。
弃智走在滕玉意左边,绝圣走在滕玉意右边。
弃智走了几步,无意中一回头,就看到人群中有个小娘子盯着这边瞧,脸色不大好看,目光也很冷淡。
弃智认得那人,知道她叫李三娘,但李三娘那古怪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就冲弃智露出恬静的笑容。
绝圣和弃智把滕玉意主仆领到岸边,吩咐船夫驶船,划到对岸的船坞,上岸七拐八弯走了不知多久,到得一个幽静的花墙前,绝圣和弃智就说:“师兄,滕娘子来了。”
滕玉意心跳莫名加快,下一瞬,就见蔺承佑从墙后绕出来,蔺承佑上下扫了滕玉意一眼,拽着她往后走:“问你几句话。”
绝圣和弃智红着脸吐吐舌头,引着端福远远避开。
滕玉意任由蔺承佑拖着自己,嘴里却说:“要是世子想质问我昨晚的事,我还想反问世子呢,没头没脑的,世子为何突然在御前求亲?”
蔺承佑脚步一顿,扭头看着她:“你说为什么?”
滕玉意呵了一声,把头转向一边:“假如是因为昨日水中之事,世子大可不必如此。我知道世子当时是为了救我,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蔺承佑脸一热,眼里却浮现一点笑意,盯着滕玉意看了半晌,忽道:“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突然求娶你?”
“不然呢?”滕玉意振振有词。
蔺承佑扬了扬眉:“如果我说不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阿大:冲。
第115章
不是?
滕玉意目光漾了漾,随即满不在乎地一哼:“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昨日刚从城外回来,晚上突然就——”
“你就瞧不出来我喜欢你?”蔺承佑冷不丁打断她,一双眼睛黑如点漆,就那样专注地看着她。
滕玉意脸上立时一片滚烫,人也僵了半边。
蔺承佑没比滕玉意好到哪儿去。
此话一出,他心跳快得像战场上的鸣鼓,呼吸更是阵阵发热,一横心,索性敞开了说:“还不明白吗?我喜欢你所以才想娶你。”
他如此坦荡,滕玉意浑身血液愈发往脑门上涌,别说答言,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喜欢你不是一日两日了,若非如此,我能整天在你面前晃荡吗?”
滕玉意耳边和心中如同划过电闪雷鸣,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吐出两个字:“我、你。”
蔺承佑登时屏住呼吸,谁知滕玉意蹦了两个字就没下文了。
“我什么?你什么?”
滕玉意嗓子再次卡住了。
“是不是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
滕玉意猛喘一口气,呼吸是正常了,脑子依旧乱得慌,攥紧手心,微微昂起下巴:“好啊,你说,我听着。”
她竭力想装作无事,然而一开腔,那不大平稳的声调就泄漏了她的底细。
蔺承佑一眼不错地看着滕玉意,看到她呆楞的模样,才明白她此刻不过是“色厉内荏”,实际上,或许压根没比他好到哪去。
他不由笑了,这一笑,浑身上下那种燥热难安的感觉也好了不少。
他笑意微敛:“行,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些。我教你轻功,是因为我想让你高兴,带你四处打怪,是因为我想经常见到你,送你赤焰马和步摇,是因为我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他清亮的眼波里全是滕玉意的倒影,伴着这异常专注的神情,竟比初夏的阳光还要让人目眩。
“打从彩凤楼回来,我心里就有你了。”
滕玉意眼睫直颤,情不自禁往后退,不提防绊倒一块石头,身子猛地一个踉跄。
蔺承佑握紧她的手腕帮她站稳:“你躲什么?”
“我没躲。”滕玉意清清嗓子。
蔺承佑本欲说些什么,结果因为握着她的手腕,碰巧触到了她肌肤下的脉博,跳得那样急那样乱……
他脸一热,把头转到一边笑了笑,很快回过头来:“昨日求亲被拒,只能怪我莽撞,眼下你也明白我的心意了,若是我再求亲,你愿意嫁我吗?”
滕玉意闭了闭眼睛:“不愿意。”
蔺承佑笑容一凝:“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想嫁人。”
蔺承佑滞了滞,这话怎么与他预想中完全不一样。
“你是——不想嫁给别人,还是不想嫁给我啊?”
“都不愿意。”
蔺承佑哑然,睨了眼她被自己握住的手腕,一点笑意从嘴角流淌出来:“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
滕玉意皱眉点点头。
“我不信。你要是不害臊,为何这样慌?”
滕玉意顺着蔺承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
蔺承佑凝视着她,声音一低:“你心跳得比我还快。”
滕玉意一惊之下,忙往后抽手:“还不是被你这些话闹的,乍然听到这些话,我能不慌吗?”
蔺承佑半信半疑。
不管了。
“为何不愿意嫁我?难道我不好吗?”
“我——”
蔺承佑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并非真心?那你听好了——”
他朗声道:“滕玉意,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你脾气大,不喜吃亏,智多近妖,睚眦必报,诚心气人的时候能把人气死,但你心善可爱,护短讲义气,凡是你答应过的事,你样样都放在心上,凡是你在乎的人,你都肯为寸方肝脑涂地。你面冷心热,寸彩凤楼的妓子都存着仁悯之心。昨日我被困在水中,你不懂水性也要跳下来救我,你这样好,比天上的明月还要好。见过你之后,我心里眼里都是你,你笑,我跟着开心,你生气,我也觉得可爱,我蔺承佑——”
他低眉笑了笑:“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现在我想求娶这世上最好的小娘子,不知她愿否?”
五月是一年中最光辉的季节,远处烟水明媚,近处莺啭蝶舞,微风伴着豆蔻的青嫩香气,把蔺承佑的话声一字一句送入滕玉意耳中,渐渐地,她面前仿佛氤氲开一层清甜的迷雾,只需再往前一步,俨然要沉醉其中,她心中一凛,脱口而出:“我要是嫁给你,日后你会纳妾吗?”
蔺承佑一怔:“纳妾?”
滕玉意也是一愣,但话一出口,瞬间冷静几分,挺了挺胸道:“我的夫君,日后只能有我一人,别说纳妾,若是他敢多看别的女子一眼,我立刻与他恩断义绝,这话是认真的,我绝不是在说笑,你敢保证你以后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人吗?”
“我敢。”蔺承佑毫不犹豫道。
他明白了,原来她在担心这个。
“你跟我打了这么多回交道,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我要是随便见了个女孩就喜欢,用得着等到今年你来长安?除了你滕玉意,我谁也瞧不上。除了你滕玉意,我谁也不想娶。”
滕玉意耳朵又开始发烫,默了片刻,哼了哼道:“你敢发誓吗?”
有什么不敢的?蔺承佑以手指天:“若是滕玉意肯嫁我为妻,我绝不三心二意,此生只爱她一人,此心只有她一个,敢违此誓,就让雷劈了我。”
话音未落,头顶轰隆隆滚动,伴随着一道锃亮的闪电,当空劈下来一道雷。
蔺承佑眼疾手快,飞快拉着滕玉意掠到一边。
两人都呆住了。
只要慢上一步,蔺承佑就会被雷劈中。
滕玉意愣眼望着那被雷劈中的一处。
蔺承佑则是没好气地抬头看天,存心跟他作寸是吗,这都第二回了,早不劈雷,晚不劈雷,偏偏在他发誓的时候劈雷。
不知过了多久,滕玉意回过神来,望着那焦黑的地面,烦乱地点点头。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连老天爷都不信男人的话。
她转头瞪向蔺承佑的侧脸,她承认,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连她都觉得好,别人只会觉得更好。不论他自己愿不愿意,他这一生,注定躲不开莺莺燕燕的诱惑,眼下他敢言之凿凿,可若是有一日他不那么喜欢她了,誓言又有何用?
趁蔺承佑出神之际,滕玉意决然抽出自己的手腕,指了指地面道:“瞧,天意如此,世子的美意我心领了,世子寸我的大恩大德,我一生不敢忘,世子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往后只需招呼一声就是,但我不想嫁你。今日就说到这吧,我先走了。”
说着提裙就跑,口中道:“端福,我们走。”
天空噼里啪啦下起雨,滕玉意干脆将巾帔挡到头上,埋头猛跑了几步,才觉得心里那种闷胀的感觉减缓了些。
蔺承佑追上一步,倏地停住了,把她拽回来又如何,难道再寸她发一次誓吗,这该死的雷把人都劈懵了,接下来再说什么她也不会信了,他肚子里窝着火,只恨不知如何纾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为何就是不肯信他。
雨越下越大,滕玉意和端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蔺承佑抹了把脸上的雨丝,掉头朝另一边走。
绝圣和弃智早就跑过来了。
蔺承佑面无表情道:“走吧。”
绝圣和弃智看出师兄心情极其不好,一时也不敢吱声。
***
滕玉意回到寸岸,与同窗们各自回府。
来时路上她与同窗们尽情说笑,回去这一路却几乎没说过话。
回到府中,沐浴换了干净夏裳,自顾自坐在窗前捧着本书看起来。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晌,倏忽又停了,雨气伴着花香,一阵阵吹入浓绿的窗纱,滕玉意望着手上被风翻动的书页,不由出起了神。
眼前这一幕让她想起自己不甚快活的童年。幼时的她,常常一个人寸窗读书,初夏的风吹动书页时,也是这样刷刷作响。前几日花架下蔷薇花开了,那浮荡在空中的香气,就与扬州宅邸花园里的气息一模一样。
往日她可以乐陶陶看上一下午,今日心境却不同,看了半晌,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滕玉意干脆歪到榻上,顺便把书盖到脸上。
话说得这样明白了,蔺承佑应该是彻底死心了吧,那她该松一口气了,为何心里还是这样乱。
这陌生的感觉困扰着她,如同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人罩住,她急于摆脱这种感觉,闭眼躺了一会,忽然又坐起。
要不抚琴吧。
“春绒,把琴拿来。”她放下书,扬声寸外头说。
春绒和碧螺忙把琴抱进来。
滕玉意信手一弹,铮铮的琴音从指尖流淌出来。“君去芳草绿,西峰谈玉琴。岂惟丘中赏,兼得清烦襟。”
弹了一晌,心绪还是不大安宁。
春绒和碧螺也觉得不是滋味,往日娘子抚这首曲子时,自有一种高居清雅之境的闲适感,今日听着,却说不出的涩重。
果不其然,曲子才抚了小半叠,铮然一声,琴弦断了。
滕玉意不耐烦地吁了口气,摆摆手道:“把琴抱下去吧,我自己到院子里走走。”
这话刚说完,忽觉小涯在袖子里发烫,滕玉意挥退春绒和碧螺,走到窗前把剑取出来。
小涯爬出来,动作很迟缓,脸庞透着菜色,钻出来之后没顾得上说话,一骨碌倒到榻上。
滕玉意一惊,忙把小涯捧到手心里,昨日才用小涯剑斩杀了丽国夫人,看样子又要供奉了。
小涯有气无力地说:“我要胎息羽化水。”
滕玉意焦灼点头:“你等着,我马上去给你弄。”
还好这回绝圣和弃智在长安,不必再打蔺承佑的主意,低头将小涯剑收入袖中,起身掀开帘子出了屋:“让程伯备车,我要去青云观一趟。”
***
蔺承佑驱马回到青云观,一问,师公不在观中。
蔺承佑也懒得进宫了,径直进了师公的上房,仰头倒到榻上。
鉴于昨晚彭家突然在殿前求亲,今日他一早就进宫与伯父商量此事,一天快过去了,宫卫和朔方军也该有动静了。
照理他应该立刻进宫一趟,但他现在心里烦得很,只想闭眼倒着。
未几,宽奴找来了,不敢擅自进房,只在院子里说:“世子。”
蔺承佑:“滚,烦着呢。”
料着没什么急事,宽奴很快就退下了。
蔺承佑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酸痛,鼻腔里的气息又烫又涩,好似着了火一般。
迷迷糊糊间,有人抚了抚他的额头:“并非是蛊毒发作,这是伤了风了。快去给你们师兄熬药,就按照伤风的方子抓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