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调——顾青姿
时间:2021-04-09 09:56:54

  谢奚已经到了厨房门口,欣喜问:“怎么想起蒸包子?”
  吴媪无奈的说:“娘子总不肯吃羊肉,羊肉性温,最是滋补。所以只能蒸包子,你多吃两个。”
  谢奚撒娇的冲她笑,吴媪性格有点像她妈妈。谢奚在心里忍不住会和她发牢骚:“王媪做的羊肉简直食不下咽,偏偏她顿顿都要做羊肉,我真是吃羊肉吃怕了。”
  吴媪笑说:“她那个人的手艺……”,但也没说什么。
  吴媪见她坐在桌前吃包子,忍不住念叨:“雀奴不可再这么鲁莽,要注意身体,你担着谢家的生计,郎君也不知怎么回事,至今都没有个信,往常总会往秦西客栈捎信,这次竟然大半年了都无音信。”
  谢奚也不知道那个便宜爹在河西道上到底怎么了,宽慰吴媪说:“我没事了,过几日我再让人给阿爷捎个信,让他回个信,家里这么多人担心着他。”
  吴媪欣慰的说:“只要人平平安安就好。”
  阿武回来听说谢奚让他不再管羊,着急的和谢奚说:“有新的一批羊羔就要出生了,等我照看好这批羊羔再交给佣户行不行?”
  谢奚坐在廊檐下,这几天的天气最舒适,阿武被晒黑了不少,看着她目光虔诚。
  她第一次很严肃的和阿武说:“不行,我需要你跟着你阿爷,去了解庄上有多少田地,都种了些什么,有多少收成,然后给我交个底,估计今年庄上有多少收益。”
  阿武被她的话砸晕了,愣愣的看着她。
  谢奚继续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教你,需要你自己学,中秋节附近,荷塘和渠池两岸的芸薹都是不可多得的景致,到时候长安城里会有客人来庄上赏花,你和我说,庄上的琐事,谁来管?”
  阿武呐呐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是他从来都没想过的问题。
  谢奚说完,躺在椅子上,看着远处的景,笑着提醒他:“快去问问你阿爷,我等着你给我交底。”
  当老板这种虐下属的快感,她算是尝到了,虽然听着不人道,但是就是很爽。
  崔邺在崇仁坊有间客栈,这是他来这里后的第二年,从甘州贩皮毛到东都后,置下的产业。
  因着他是凉州刺使的儿子,良马加一路畅通,再者那两年冬天大寒,一个冬天快马加鞭的两趟车程,就赚够了钱,有了自己的商队。
  后来几年也只走河西道,一路往西,和突厥、回鹘人都做生意,贩的也是盐、茶、糖、药材,这些紧俏货。
  他前两年一直跟着商队走,后来养了自己的一帮人,商队现在的领队是玉门关退下来的老兵,叫阿骨勒,是个西州回纥人。
  他于阿骨勒一家有恩,阿骨勒曾割脸起誓一生效忠于他。曾经草原上的后裔,最是重誓,他把商队的利润给了他一成。
  后来他自己就不怎么去甘州了。
  阿骨勒最近传信给他,沙洲乱了,突厥部南下侵袭沙洲,沙州瓜州一带情况不明,他们被困在西州,迟迟不能东归。
  因他是胡人,还能传递消息。
  崔邺这几日给不同的人传信,第一个封给父亲崔程:沙洲、瓜州危矣。甘州、凉州早做决断。
  第二封信给甘州的管家:甘州的囤货尽管抛售,以盐换马,运往凉州马场。
  第三封信给阿骨勒:西州待命,继续打听消息,随时回报。
  河西道上和胡人必死一战怕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连着几日,他都几乎不闭眼,撒开他的关系网,捕捉每一个信息。男人和女人的战场完全不同,他和谢奚一样,最讨厌战乱、死亡。
  因为他们是和平年代,繁华盛世里长大的。
  卢氏近日有些中暑,操持一家人的事,自从他来后,钱财上没让她短缺过,卢氏的日子终于才好过了。
  等他从崇仁坊归家,卢氏已在他的院子里等着他了,见他进门就怒道:“柬之近来越来越不像话了,成日不着边际,你舅舅一家就要来长安了,也不知道你父亲能不能在冬日回来,你都已经二十了,早该成亲了。”
  崔邺听的差点被口水呛着。
  心想这下可麻烦了。
  卢氏哪里舍得教训他,拉着他回自己的院子,边走边说:“你舅舅在范阳呆了十五年,卢家从前也是名门望族,可惜……”
  可惜前朝覆灭时,卢家那位帝师为旧帝殉国了,卢家自此没落,退出显赫世族梯队。
  可巧的是,同为帝师,陆家那位帝师却安安稳稳窝在家里修古籍,保了陆家一门荣耀。
  他的亲事据说是小时候定下的,卢家已经在乱世举步维艰了,不敢将家里女儿嫁给外人,只敢近亲结婚。
  崔邺心里吐槽,这近亲结婚,一样很危险。
  卢氏见他不说话问:“阿圆今年也十五岁了,正当好的年纪,这次北上,你舅舅也是为了送阿圆和你成亲。毕竟阿圆已经十五岁了。你犯浑归犯浑,但是不能耽搁了阿圆。”
  崔邺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大个人,被一门娃娃亲给拿住了。
  他试探问卢氏:“舅舅,信中可有再说什么?”
  卢氏遗憾说:“阿兄其他的倒是没有再提,想来信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他们来了,你定要好好招待。”
  崔邺附和:“那我就现在坊里寻个合适的宅子,洒扫后静候舅舅。定让他们如归家一样舒适,不知这次他们来多少人,最好是长住。”
  卢氏很多年没有见娘家人了,内心一片火热,果真被崔邺说的心动,说:“还是你想的周到,客居咱们家,他们定会拘束,我这里有钱,给你舅舅准备宅子的事,不用你掏钱。”
  崔邺觉得她真可爱,哄说:“你的钱留着给弟弟妹妹们花销吧,我自己有钱。”
  卢氏伸手拍拍他肩膀,有些不甘心和遗憾道:“我的五郎,也是青年才俊,别人不知道罢了。一点都不比其他儿郎差。”
  崔邺不知她的惆怅,继续哄她说:“见你喜欢吃这小点心,我托人做的。”
  谢奚的纸杯蛋糕简直成了崔家的奢侈高定。
  卢氏见了点心,心里一片暖,只觉得无处不烫贴。
  感慨道:“我不贪心了,只求你们几个这辈子平平安安,不必追求功名,儿孙满堂,我就是闭眼也心甘了。”
  崔邺最怕她这样,无私奉献型的母爱。
  她其实也可怜,丈夫不关心,要操持一家生计。
  女人,总是承担波澜下的苦难。
  他又想起谢奚,那可真是个红辣椒一样的姑娘。和谁都不一样,像一株小白杨,不管在哪里,都能扎根,生长茂盛。
  连着几天,他陆续收到回信,崔程对他是一贯的不领情,言辞间颇多怀疑,最后还警告他,莫要用他的名号,在河西道上胡作非为,危言惑众。
  他都看笑了,崔程此人心机、手段、能力都不差,但是也太过自负了。
  看来和卢氏这场婚姻,他是打心里厌烦。
  但送信来的是他的亲信长史,姓刘,叫刘彰。
  见了他很认真的说:“崔都督嘱咐,五郎莫要声张,甘州军粮已备足,凉州为后盾,以防伊州、西州的回鹘人趁乱起兵。”
  崔邺听着两州早已枕戈待旦,倒是他一个千里之外的人在这里平白心焦。
  崔程倒是标准的古代严父,但也太过小看他,他和崔程长子、次子几乎没有接触过,并不清楚二人是何等的龙凤之姿,让崔程颇多赞赏,以至于如此的看不上他。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多嘴问长史:“我再多讨教长史一句,凉州军马可充足?”
  刘彰并不是很胸有成竹的答:“都督已有安排。”
  崔邺在一念之间挣扎后,还是回去取了私章,交给他严肃带着警告说:“将我的印章交给父亲,如需战马,可向北穿过山脉,去寻北狄贺赖部,那里有个马场,用我的私印,可任取战马。此事除了父亲,再不可与人知道。”
  刘彰听的两眼发亮,崔程在凉州进退维谷,甘州兵马已被搬空,全凭凉州兵马顶着。
  他甚是叹服的,深深弯腰行了一礼,道:“某定不负五郎所托。”
  君子的一约一誓,死生不可挡。
 
 
第20章 二十   河西道、陈家女
  崔邺受不得一个年长的人对他恭敬的弯腰行礼,伸手拽起他的胳膊说:“长史不必如此,父兄皆在河西道上,还望长史替我给他们捎一句话,这两年南地遭灾,粮草困顿,不是大战的好时机,望他们斟酌,假如……”
  他想说,假如,谢奚的研究实验能成,最多不超五年,到时候大周就不是现在这副困顿的样子了。
  但他又忍住了。
  摆摆手道:“也罢,父兄的眼界,岂容我多嘴,我又在说胡话了。去吧。”
  快马加鞭不到三日,崔程就收到了崔邺的印章。
  年逾四旬的崔程,正当鼎盛的年纪,身长八尺,浓眉窄目,双目锐利,一身盔甲在身,刘彰到达时,他才巡营回来,满面萧肃,一身杀伐之气。
  刘彰行礼,恭敬道:“禀大都督,信老奴已平安送达。”
  崔程派他回长安给兄长和几位至交好友送信。
  崔程点点头,并没有多问。解下臂上护腕,问:“家里,可有什么事?”
  刘彰知他这问的是崔邺。毕竟当初,他带着长子次子上任,对崔邺不闻不问,据说崔邺当初坠马,病了很久。好脾气的夫人特意写信指责他。
  刘彰答:“五郎并未多说什么,只说他知道了。”
  崔程似是有些意外,扭头看了他一眼。
  刘彰掏出印章给他:“五郎托我务必将此物交给都督,且只准和都督一人说。”
  崔邺惊诧的接过用青色布包裹着的小小一物。翻开布才发现是枚寻常的印章。
  上好的昆仑玉,他端详了一眼字,崔柬之印。
  刘彰道:“五郎说,凉州战马若是紧缺,都督可北上,进入山脉,去寻北狄贺赖部,山里有个马场,可凭五郎私印,任取战马。”
  崔程听的面色毫无波澜,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印章。
  崔程见他像是还有话说,问:“他还说什么了?”
  刘彰老实说:“五郎说,这两年南方遭灾,粮草困顿,不是大战的好时机。五郎说了句,假如,但是没提后话。后又反悔,嘱咐我不必将此话讲于都督听了。”
  刘彰见崔程对五郎似乎并没什么喜爱之心,争取道:“五郎胸有丘壑,能力不在大郎之下。”
  崔程半晌都没有说话,直到最后,也只是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
  刘彰见他面色严肃,不敢再多言语,悄然告退。
  凉州战马紧缺多年,自他上任后,突厥人不准各部将草原马贩卖往大周,甘州刺史罗文道西去。在西回鹘那里寻找马种很久了,但
  都未果。
  崔邺简直解了凉州之急。
  他这儿子义气好勇,自小聪慧,可做悍将。
  可他不许崔家再出悍将了,大哥当年是名震河西道的悍将,可战死后,崔家几乎门庭难支。
  他宁愿他的儿子们平庸的活着,也不要一身义气,年纪轻轻马革裹尸。
  崔邺不光是像他的大哥,更像他的岳父。
  他的岳丈,卢家那位前朝帝师,一身风骨,宁碎不忍,最后下场以身殉国,以身殉末帝。
  范阳卢家百年望族,一时门庭零落。
  崔邺不清楚凉州事宜,崔程警告他后,他也不再焦急。过了几日长安城里起了风声,突厥南下侵扰,书院的书生们争相起草缴文声讨。
  缴文也是之前从谢奚那里流行开的。
  缴文的作者被他掩盖了,大家只知是书院里被欺负的平民学子所写。一封缴文将天下学子送到了天子门下,这是读书人的殊荣。
  至今还没有‘天子门生’一说,缴文之后,圣上迅速整顿书院,世族之家毫无还手的机会,天子亲自翻阅学子课业,每年出题校考,直接提拔。
  谢奚的蝴蝶振翅,改变了大周官场的结构,寒门子弟可以鱼跃龙门。
  天子的权力收拢,接下来的就是税制了。
  他等着南来的粮种,要给谢奚的实验提供充足的粮种,他还在物色人手,看得出来谢奚在人事管理上并不擅长,连做生意都没兴趣。
  但是他是学赚钱的,从第一笔资金进来,他就着力让商队打通南北,这几年的努力到现在南货北运已经通顺了。如今河西道不太平,说不准他自己要去走一趟。
  陆柳氏最近过的极不顺心,陆温催儿子去谢家问问,看谢脁什么时候归家,三郎年纪已经不小了,谢家女儿也年纪正当好,该成亲了。
  陆柳氏听后急的火烧眉毛,毫无办法,整日的和陆宗元哭诉,陆宗元是个不拿主意的人,全凭父亲做主,被她哭烦了,这几日躲在妾那里,都不回正屋了。
  急了几日,直到听见消息说,谢脁恐怕年底才能归家,她这才放心。
  和身边的人说:“我真是怕了,今年老太太生辰,好好过,让陈夫人走一趟吧,我只能求阿姑了。”
  陆益之对母亲的这笔姻缘官司并不清楚,陛下因着缴文的风波,将长安十二书院整肃一番后,归于门下省统领,书院的山长全由弘文馆里修典籍的学士们担任。陛下会时不时出题校考,因而,他开始回书院进学,这几日一直住在书院里。
  陈家几个兄弟一直追着他,世家就算被教训,也一时难改之前的霸道习气,三五成群去平康南曲,看妓子们弹琴,这些都已寻常。
  陆益之也去过,平康坊的花容娘子一身舞技卓绝,善琴娘子的琴声可堪知己无数。
  这些都是文人雅趣,也是有钱学子的乐趣。
  陈襄是陈于敏的二哥,人生的白胖高大,学识一塌糊涂,倒是善钻营,见了陆益之一直客客气气的。
  连着两日约陆益之去平康坊,都被他拒绝了。陈襄倒是不恼,依旧一脸和气,只是扭头觉得苦恼,不好和妹妹交代。
  临近端午,陛下在太液池设宴宴请群臣,贵妃因为身体不适,让侄女陈于敏进宫陪她。
  边疆的战乱罹难,传不进巍巍皇城里。
  大殿的避光的帘子放下来,隔绝了日光,斑驳的光线照进来,让大殿里都是清凉,陈于敏一身粉丝襦裙,桃花眼,瓜子脸,细弯眉,举手投足都是风流体态,头发梳的高高的,露出光洁的后脖颈,站在殿前轻声询问:“姑姑昨晚睡的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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