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邺听的笑起来,但是眼睛并不离开地图,全权交代:“我从前是学金融的,二十九岁,家里,算是有钱吧。”
谢奚听的笑了声,回道:“看出来了,你浑身上下就差没在身上写‘我是有钱人’了。”
她心里更是记恨,合着有钱人就是变换时空也是有钱人,她是不管到哪里,都是一介穷人,真真是稳定。
崔邺问:“这地图是你画的?”
谢奚睁开眼:“你别给我动手动脚,咱两不熟。”
崔邺问:“你是学历史的吧?”
谢奚:“不,我学农业的。”
崔邺像见鬼了一样,问:“你一个学农业的,笔力像刀,写缴文一蹴而就,杀伐果决。制图精准,我倒是觉得你倒是像个间谍。”
谢奚听的笑起来:“谢谢你看得起我。”
崔邺问:“你在郊外准备干什么?”
谢奚:“开农场,种田、养羊,扶持重点产业。扶贫到家,脱贫攻坚,一起奔小康呗,还能干什么。”
崔邺听得目瞪口呆,她简直流利的像个基层干部。
谢奚见他呆楞,问:“你不是有钱人吗?精准扶贫我一下,谢家现在债台高筑,我买羊的钱都是借的,债主上门要债,还是陆家帮我还的。”
崔邺真是服气了。
问:“需要多少?我给你投资吧,别到处欠债了,你好歹大学毕业的精英,来这儿居然借钱接到未来夫家去了,你可真能!”
谢奚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又有些丧气的说:“我再精英也没用,刚来半年,才找到东南西北,天降巨债,还有一大家子人要我养活。我哪知道我要养活一家子老仆人?”
崔邺安慰她:“你歇着吧,我回头让人把钱给你送来。”
谢奚眼睛发涩,随口说:“那就谢了。”
她是真的觉得崔邺格外亲近,在这个陌生的时空,真是毫无安全感。
崔邺问:“这地图你花了多久时间?”
谢奚:“一个多月吧,我又不熟悉地形,每次出去也只能探一点路,又走不远。”
崔邺也不勉强,说:“借我看两□□不行?”
谢奚自从去郊外后,就没时间补充地图了,这地图暂时也没有大用处,就大方说:“行吧,记得过两天还我,我要继续补充的。”
崔邺看了眼说:“过几天我自己给你送过来。”
说完又补充;“连同钱一起。”
谢奚开怀的笑起来:“行吧,现在和我提钱,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崔邺见她笑的畅怀,猜她从前应该是个开朗豪爽的人。
和他从前认识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谢奚一觉睡到大晚上,长安城里却因为她的那篇檄文,简直翻了天。
学子们争相誊抄,互相借阅。
崔邺回了家,刚进了门,随侍就说:“刚才二郎三郎和六郎,过来找郎君。让郎君回来务必通知他们一声。”
崔邺进了院子,母亲卢氏见他这么晚才回来,颇有些愁绪的问:“五郎整日不在家,你祖母念叨你很久了。”
崔家门庭显赫,清河崔氏百年望族。崔家儿郎的名号在长安城里如雷贯耳。
崔家大伯崔琼乱世中镇守河西北道庸融关,抵抗戎狄南下,庸融关首当其冲。
崔琼率守关三千将士死守峡关,一直拖到援兵到达,没有让戎狄进半步,他和三千将士血战到死。
二伯崔浩,自小文采斐然,年少时名动长安,大伯战死那年他才刚成亲,听到大哥战死的消息后,一身孝衣北上替长兄收尸,直到李家登极,他都没有回长安城。
他父亲行三,名崔程,名声远不如两位兄长出众,也没有两位兄长那么出众,但是李家的臣,这么多年来一直稳步直升,现任凉州刺史。
崔邺来这里这些年,根据他了解的崔程,他这位父亲名声不显,也不如两位兄长那么有名,平时不显山露水,但才学、谋略远高于世人评说的那般。
崔家行四的崔冕在荆南之地做县令,好些年没回来了。
行五的崔逸是个闲散人,娶的就是谢奚的姑姑。
他还有三个姑姑……
谢家小辈很多,大伯两儿一女,二伯只有一子。
前两年崔程去了河西道的凉州,二叔才回来,一直闲散,只在国子监挂职,教学子们辩经。
他父亲发妻早逝,他上面有两个哥哥。
母亲卢氏,嫁崔程后生了两子一女,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行四的崔冕他还没见过。
行五的崔逸在礼部任职,有一子一女。
崔家的老太太还在,所以崔家一家住在大宅子里,热闹非凡。
一大家子的人,出门就能遇上一两个,这也是他来了这些年,丝毫不想提什么新发明。一个大院里,人多眼杂,不好搞创新。
而且他也有点得过且过,回不去,也做不好崔五郎,据说从前的崔五郎侠肝义胆,崔家人都说他最像战死的那位伯父。
他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怕辱没了先人的风骨,自此再没提习武从军的事,这几年说起崔家的五郎,大家都是淡淡的失望的口吻。都很遗憾,他没能像那位大伯一样方显崔家儿郎的血性。
崔邺见卢氏面色不好,问:“怎么了?弟弟妹妹不听话吗?”
卢氏无奈的瞪他一眼,后有些惆怅的说:“再没有你弟弟妹妹这么乖的孩子了,你总这么飘荡,可怎么办。”
崔邺笑说:“母亲不要烦恼,两位兄长不是都颇有建树,弟弟聪慧,我平庸一些也不打紧。”
卢氏听的面色一变,看着他半晌不说话,问:“是你父亲说什么了,还是你两位兄长说过什么?五郎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当初和我说要……”
她说着可能也觉得像那位大伯不是好事情,但是还是担心的看着他。
崔邺叹气,这哪能骗过当妈的人,儿子变没变,当妈的心里清清楚楚。
他不忍心也不敢说实话,哄说:“母亲操持一家生计辛苦,不要担心我,崔家儿郎也不能个个出彩,总要有人守着门庭。”
他做不了官,也不想做官。
卢氏眼睛一红,不再说话,催说:“快去换身衣服,你四叔催了几次都不见你人。”
崔邺见她暗自擦泪,哄说:“今日在外发现个好吃的,等会儿让母亲尝尝。”
卢氏难过着又笑起来:“要你操心这些。”
自从两位兄长被崔程带去凉州上任后,崔邺就变了性情,从前一心奔前程的心思就淡了,并格外的体贴她。
她是后母,还在当家,崔程又很爱护发妻生的两个儿子。
这个家不好当。只有儿子知道心疼她。
崔邺换了身衣服,穿过院子,见几个兄弟都聚在二伯崔浩的院子里,崔浩见他进门,就问:“五郎,这檄文是谁写的?”
崔邺不答反问:“这檄文怎么样?”
崔浩:“言似刀笔,字字刻血。”
崔邺不瞒着,说:“是谢家的一位娘子写的,谢家小郎君在书院被几位官宦子弟殴打,谢家小娘子去书院讨问公道,被夫子潦草打发,她写缴文想和天下学子问一句公道话。”
崔浩大赞:“谢家小娘子高才。”
崔邺又说:“谢家小娘子也就是五婶的侄女。”
崔浩眼里都是赞赏,崔邺嘱咐:“毕竟是小娘子,不好闹大。长安十二个书院,是圣上当初一一题匾,教天下之道,辩天下之理。而今书院官宦子弟结党成风,我学问虽一塌糊涂,但也瞧不上书院里那帮闲散子弟。”
当今圣上自乱世立国,驱胡人,教王化,才堪堪安定十年,正是民生困顿的时候。
西北的胡人还在虎视眈眈,伺机南下反扑。
崔邺来的这里的机缘是因为崔五郎不愤父亲偏袒,带着两位兄长去任上,将他们母子四人留在家里。策马出城去追,出了城就从马上栽下来了,他来了后养了几个月,闭门不出,《风物志》研究了很久,才认命他来到这个鬼地方,真的不回去了。
他身边就留了两个人,一个婢女一个随从,婢女原本叫如意,他给改名叫清华,为了纪念他的来处。随从年纪不大,常年习武,但是人并不壮硕,性格有些耿直叫五书。
后来他散了院子里的人,只留了两个,院子里洒扫的人都是卢氏院子里的人。就这样卢氏都觉得惊天动地,以为他受了大刺激。
人多眼杂的地方,一个长在庭院里的公子哥,一举一动都躲不过人的眼睛,所以这两年他一直往返在河西一带,谎称去凉州看父亲,其实不过是他跟着商队去了玉门关外。
崔浩只知道他性格疏朗,一直奔波在河西道上。并不知他这两年他已经穿过甘州、肃州,最远到过沙州边缘。
第8章 八 檄文
崔浩正色:“小娘子字字诛心,直指世族,文采颇为老道,毫无青涩之感,可惜是个女子。”
崔邺赶紧说:“她也幸亏是个女子。”
她要是个男子,惹恼了她,可就不是一封檄文的事情了。他算是看开了,就谢奚那个脾气,也是个赶捅天的主儿。
不过一日,那封檄文在长安城的书院里大肆传阅。
新朝才安定,前朝世族沉疴已久,民不聊生。国祚可灭,世族不倒。
圣上这几年有意剑指世族,可又怕国基不稳,迟迟不敢动作。
陆益之开年后并没有去书院,一直跟着祖父陆温,修缮前朝的《善民百计》,午时陆文之拿着那封檄文回来直奔陆温的云鹤院,见陆益之也在,顿了顿,将檄文拿出来给陆温说:“今日在馆里都在传阅此文。”。
说着将檄文递给陆温,陆温看了很久,一直默不作声。
陆益之一身黑色的圆领袍坐在一边,停下手里誊抄的笔,眼神询问陆文之,陆温问:“何人所作?”
陆文之为乐这份缴文,整整打听了一日。
看了眼陆益之,道:“谢家那位和三弟定亲的小娘子。”
陆温略有些惊讶,将缴文递给陆益之,陆益之迅速的扫了一遍。
真是言辞老辣,字字诛心。
他对谢奚的印象几乎没有印象,只记得谢家曾经送来过一张画像,一个养在苏州的小娘子,乳名雀奴。
这檄文却丝毫没有江南女儿的婉转,浑然大气,气势磅礴。这文采等闲男子比不上。
陆温问:“都有哪些人在看?”
陆文之老实答:“长安城里的书生,尽数都看过了。”
陆温像是轻轻叹了声,说:“真是,后辈不可估量。”,说完又笑起来,看了眼陆益之。
陆益之在长安城的儿郎中也是翘楚,陆老对这个孙子颇骄傲,看了檄文后,却淡淡的有种羡慕别家出息子弟的遗憾,若是自家儿郎有这等魄力,陆家可保两世荣耀。
又一想,那小娘子是自己定下的孙媳,只觉得是缘分。
陆益之一身黑,显得人格外的清亮,问陆文之:“可知道缘由?”
陆文之曾见过那个一身男装的谢奚,知道三弟和陈家小娘子之间的情谊,难免有偏爱之心,道:“去年年底谢家生意出了事,讨债的债主上门,不知怎的,那债主来了咱们家,三叔最后替陆家付了,谢家小娘子最后就叫人送礼上门并送了字据。前几日又说谢家小儿子在书院被陈家小儿子带着一帮人给打了,谢小娘子去书院讨理,书院夫子惧于世家权势,讥讽她穷人多事。她一声不吭,回去就写了檄文,有了这三问夫子。”
陆文之是极欣赏谢奚的磊落。又想起那日见她,她一身男装,性格爽朗,落落大方的样子,谈笑得宜,是不是生在谢家,其实关系不大。
陆益之并不知道谢家欠债这回事,惊讶的看他一眼。
大概是猜到里面有父母的缘故了,没再说话。
说起谢家去年的那场无妄之灾,也是因陆益之的缘故,长安城里多少世家小娘子因为他和谢家这门亲事,惋惜不已,而去奚落谢家小娘子。
陈家是世交,陈家女儿是当今圣上的贵妃,陈家自然水涨船高。旧朝覆灭,新朝初立时,陈家为拥立圣上失了两子,而今贵妃只剩陈留一个哥哥,家里子侄一大群,因着贵妃的缘故,陈家在长安城里可以说是最显贵的皇亲。
陈家有个小女儿叫陈于敏,自小才思敏捷,是长安城里才女翘楚,得过圣上赞誉。自小钦慕陆益之。长安城里也一直拿这两人的文采比较。
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陆老听的淡淡的笑笑,揶揄的看了眼陆益之,笑说:“这小娘子胸有丘壑,不是等闲人,这檄文只字不提权贵,不提委屈,只问夫子,问天下书生,何为贵,何为贱。好一句天下书生得陛下教诲,好一句天子门生。生在谢家,可惜了。”
陆益之掩下心里的翻腾,只说:“看来长安的十二书院,怕是要不安宁了。
这檄文的威力比谢奚想象的更大,崔邺几乎快直接把她的缴文直接送到了天子面前。他人并不搅和进官场,却能在这宦海里游刃有余的活动。
因着一封檄文,暗涛汹涌。
谢奚在家呆了三天,第三天崔邺让人送信来说,这事已经闹大了,必会有个说法。
她得了准信,就带着谢昭小朋友就去了郊外庄上。
王媪劝说:“小郎君学业要紧,怎能随意不去书院?”
谢奚不客气说:“送他去书院,继续被人打吗?”
王媪呐呐的说不出话来。谢奚并不理会,让谢昭自己收拾要带的行李,谢昭一听谢奚带他骑马出城,高兴的顾不上疼,背着小包袱满脸兴奋的看着她,谢奚不客气的打开他的小包袱,果然一本书都没有。
她严肃说:“笔墨纸砚和书都带着,去郊外养病,功课也不能落下。”
王媪一听,兴冲冲的进去替他收拾。
谢昭没有来过郊外庄上,到了庄上,又兴奋活泼,哪有家里每日做功课愁眉苦脸的样子,谢奚要去田里看西瓜育苗情况,和他做好约法三章:“每日起床写字一个时辰,午后休息起来继续看书,功课温习好了,就可以去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