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队员们对他们的安慰无动于衷，许渊收起了笑容，叹口气，拍拍他们的肩，“走吧，回酒店。”
陆与深点点头，给他们让出道，自己又走进休息室里，想把自己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
也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休息室里还有一个人，刚刚一直没说话。
是队里才来不到一个月的摄影师，这段时间跟着他们拍了很多照片和录像。据说还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有天晚上余游和小黑饿了出去吃饭，还拉上她做翻译。
陆与深跟她不算太熟，毕竟他们一天大部分的精力都在训练和比赛上；当然也不能说是陌生，毕竟同在一支队伍里，怎么着也说过不少话。
此刻她正在低头收拾相机，一头亚麻棕色的卷发垂下来。
陆与深回想起刚刚在门外听到老渊他们对口风的声音，想必她也有参与其中。
电子竞技，没有亚军。连“亚洲第四”这种安慰的话都说得出来，他倒想听听，还有没有更离谱的说辞。
于是他开口，带了点自嘲，问：“你呢？”
旁边的人怔了几秒，这才如梦方醒，指着自己，“你在跟我说话吗？”
陆与深默认。
“我什么？”
“你有什么要安慰我们的话吗？”
姑娘摇摇头，诚实答：“没有。”
这个回答倒是有点出乎陆与深的预料了。
他挑挑眉：“没有？”
洛柚很诚实地说：“我觉得，没什么可安慰的。”
陆与深笑了，问：“怎么说？”
洛柚抬头看了他一眼，斟酌片刻，然后道：“有句话，这个圈子里应该每一个人都听过。”
陆与深想了想，毫不费力就有了答案：“‘电子竞技，菜是原罪’？”
洛柚抿唇，点点头。
陆与深没绷住，嘴角微扬，声音里带了点不可思议:
“你还是第一个，敢到我面前说我菜的人。”
第2章 “游戏理解不错。”
“你还是第一个，敢到我面前说我菜的人。”
他着重强调了“面前”这个词。
毕竟他也算是圈里久经风雨的人物，被人骂被人喷这种事于他而言完全是家常便饭。只是以前，这些都局限在网络上。
今天这个，倒是有点意思。
洛柚一瞬间绷直了身体，急忙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
陆与深笑笑，没有说话。
管她有没有这个意思，他又不可能真的在意这些。他和队友们不也天天互相阴阳怪气么？作为亚洲赛的卫冕冠军，这一次拿到第四名，确实是菜啊。
况且即便论坛里那些弹幕教练天天说他菜，但国内联赛冠军、亚洲赛冠军，荣誉实打实地握在手里，其余的就任由外人评说，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于是他收拾好东西后，对她说:“走吧。”
洛柚也把相机收好放进相机包里，稍微耽搁了这几秒功夫，跟着出了休息室，发现陆与深已经走出去好远。
她暗暗思量，小跑跟上去，喊他:“深哥。”
陆与深回头，看见来人后，放慢了脚步。
洛柚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生气了啊？”
这没来由的一句，他问:“我生什么气？”
“就刚刚，”她声音渐小，“说你们菜什么的。”
有那么短暂的一两秒时间，他没有作声，洛柚以为他真的生气了，更匆忙地解释:“我不是说你们菜，我的意思是，如果是跟冠军只差几分遗憾落败，确实要好好安慰、疏导一下。可是FTC现在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去争这个冠军。既然一开始就没有夺冠的希望，自然也就不需要安慰了。”
陆与深脚步微顿。
她说的很对。这次亚洲赛，他们的心情确实比较低落。然而论起不甘和意难平，甚至还比不上某一次杯赛、他们以两分之差憾取亚军。
因为早早脱离争冠队伍的行列，所以对冠军已经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自然也没有太大的心情起伏。
不过……
“那还是菜咯！”他说。
“当然不是！”洛柚着急着反驳他，“我说的菜不是指你们个人实力不足，我能看出来你们个人实力都是顶尖的，只是团队配合上跟冠军队伍还是有差距。”
陆与深点点头，这个他也是知道的。
“还有呢？”
她不好意思起来，捏捏手指：“哎，没什么啦，我就随便说说。”
“旁观者清。随便说说呗，有什么差距？”
“你没生气吧？”洛柚求生欲很强，又问了一遍。
“我看起来脾气不好吗？”
洛柚心里想说你那张脸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好惹啊，但听他这么说也知道他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于是思考片刻，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我的感觉是，你们太过于追求完美了，以至于有些……束手束脚。就拿刚刚最后一局来说，三圈的时候我看你们前面那个房区倒了一个人，我都以为你们会去撞房区，没想到你们去了那个自闭坑。我猜你们是觉得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打赢，所以干脆不冒那个可能掉人甚至团灭的风险吧。”
这时候陆与深平静的眼中终于闪过片刻惊讶，因为那个时候，他的想法跟她说的一样，的确是想要去攻那个房区。而且，她竟然连他们最终没去那个房区的原因都猜到了。
他点点头：“嗯。还有呢？”
“还有昨天的……第三场比赛吧，就是你们在p城打架打输了的那一波。我在观众席上看着，感觉打得很犹豫。你们好像想要摆出一个完美的阵型去稳吃对方，却没想到对面根本没给这个时间，直接逐个击破。”
“是的。”陆与深给予肯定，示意她继续说。
洛柚一个外行人本来有些发怵，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虽然稳一点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但这个游戏本来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有风险。有时候过于求稳，反而会失去最佳的时机……”
说到最后，见他没说话了，她声音渐小，似乎是怕自己说得过分：“你随便听听就行了，我也是上帝视角、弹幕教练――”
谁料话音未落，陆与深看过来，朝她淡淡一笑：“游戏理解不错。”
游戏理解，不错。
得到职业选手的肯定后的洛柚眼睛微微瞪大，再次回味了一下这六个字，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上扬。
虽然她知道自己打游戏挺厉害的，虽然受到过职业战队邀请这件事就足以证明她的实力，但，亲耳听到这样的话从这个“PCL顶级四号位”嘴里说出来，仿佛被职业选手盖戳认证，简直比打上大师段位还要牛逼。
陆与深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发现洛柚还呆在原地，脸上挂着笑容。
她一双杏眸，右脸有一个酒窝，本来笑起来就甜，此时又带了点被夸奖后的害羞和得意。
奇怪。他竟然有那么一瞬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回过神来，拿手在她面前晃晃，对她说:“走吧。”
“哦哦好的。”
队友们都在车里等着他们，刚进来，余游探了个脑袋过来，问：“你跟柚子干什么去了？这么慢？”
陆与深塞上耳机：“没事。”
“没事。”余游故意沉着声音把陆与深的话重复了一遍，引得大家一阵笑。
人到齐后，车里也重新陷入安静。再次打破安静的，是不知道谁肚子里传出来的咕咕叫。
声音短暂，大家环顾四周还没能找出声音来源。可下一秒这声音又非常不给面子地响了第二次。这一次，定位精准，大家纷纷看向他。
余游脸都红了，捂着肚子喊：“王教练，我饿了！我要吃饭！你刚刚说的请我们吃饭还算数吗？”
“就你记性好！”王教练又看向陆与深，“走呗，去吃饭，打了一晚上，也累了。这个……比赛没打好，饭还是要吃的嘛。”
陆与深看了眼饿得发慌的余游，点点头，“嗯。”
余游赶紧坐直了，点开手机寻找餐馆。很快，他选中一家店，正要开口告诉司机，可“师傅”二字刚出口，突然停住了。
这是赛事组给他们安排的专车和司机，本来也有给每个队伍安排一个随行的翻译，不过他们不习惯陌生人一直跟着，就最大化地利用了队内资源——
余游同学一个后仰，把手机递给洛柚：“柚子，你让司机载我们去这个烤肉店呗。”
他的动作有点大，跟他隔了一个过道的陆与深即便戴着耳机在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也被吸引了注意。
“好。”洛柚接过余游的手机，看了眼地址。
陆与深默不作声暂停了音乐。
随即，耳边传来一口流利的韩语。她的声音并不尖细也并不厚重，让人想起沐浴过阳光后的棉被。
她和司机的交流很顺畅，两三句话就已讲清楚，师傅掉了个头，汇入另一条车流中。
陆与深重新戴上耳机。他想起了刚刚他们的对话。
作为职业选手加上战队队长，她分析的那些，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让他意外的是，她的游戏理解竟然很不错，问题一针见血，至少比那些拿着上帝视角指点江山的“弹幕教练”强多了。
过于求稳、过于追求完美，然而他们目前的配合又不足以支撑他们追求完美——这确实是现目前他们队伍最大的问题。
他有种感觉，她至少是游戏时长2500+小时的玩家，并且应该打得不错。
又会摄影，又会几种语言，游戏还打得不错。还真是挺……深藏不露的。
去到烤肉店，尽管兴致不算太高，大家还是点了一桌子的菜。毕竟这个赛制，每天六局，这就三个小时了，再加上场间休息的时间，一天下来起码四五个小时。
一桌子的肉被他们消灭干净，大家重新回到车上。吃饱喝足就容易困，面包车慢悠悠把大家送至酒店。
余游打着哈欠起身，正准备下车，目光突然瞥见他家队长也还没有下车，昏暗环境下手机的光反射在他脸上。
他再定睛一看，手机上的页面，让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反射弧被拉得很长，终于，他一拍脑袋，小声惊呼：
“深哥，你又在看论坛！”
陆与深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淡定且行云流水地锁屏、收好手机，“走吧。”
“你别看了，”余游边下车边说，“混论坛的都是什么身份你也知道，一群云玩家，代入感过强的弹幕教练，你不会真把他们说的话当真了吧？”
陆与深轻哼一声，还没回答，一旁的小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立马起哄道：“不是吧？队长在看论坛？扣钱扣钱！”
旁边的洛柚疑惑问：“为什么要扣钱啊？”
小黑解释道：“论坛这种地方吧，不太好，教练说比赛期间看一次罚五百――”
“那――”那为什么不太好？这话洛柚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陆与深抓住了关键词、气定神闲地说:“现在不算比赛期间。”
“对哦，”小黑一拍脑袋，“我都忘了已经比完了。”
余游的语气颇有点可惜:“哎，我还以为咱们下一顿海底捞又有经费了呢。”
“你一天就想着怎么敲诈我是吧。”陆与深说。
余游嘿嘿笑:“你有钱啊，不敲诈你敲诈谁——嗷——”
话音未落，余游突然反射性捂住脑袋，猛然回头，发现就是后面的陆与深使劲薅了一把他的头发。
“深哥你又欺负我。”余游眼神哀怨，作势就要跟陆与深开打。
身后的洛柚没忍住弯了唇，同时看见何宵朝余游那边努努嘴，笑说：“队内‘弟’位。”
第3章 “如果我当初去打职业的话。”……
第二天回国。首尔到上海，航程很短。几名队员抓紧一切时间补觉，洛柚睡不着，干脆把储存卡插上，把这些天拍的照片导进电脑里，整体预览一遍。
来之前战队经理老渊就嘱咐过她，她这次随队来韩国的主要任务就是记录此次亚洲赛的全过程。
她当然也尽职尽责地做到了。储存卡里几百张照片，有他们拿下一场胜利后双手握拳举过头顶的场景、也有他们某一天发挥不佳落寞离开场馆的背影；有大家晋级决赛后如释重负的碰拳、也有决赛前他们在休息室里视死如归打气加油的画面。
一幕一幕，像是电影在脑海中重放。她虽然才入职一个月，但这段时间，跟随他们看完了亚洲赛的全程，她心里也感触颇多。
拍他们的图不难，不必像明星海报那样追求完美无瑕。着重两个字，“真实”。
照片里，陆与深面无表情地目视屏幕，那眼神既不至于凌厉，但也毫无温柔可言。尽管如此，她却依然觉得这是一张把背景p掉就能做直接当做杂志封面的脸。
奇了怪了，怎么越看越帅？
洛柚知道很多粉丝都有“粉丝滤镜”，即便自己喜欢的人不算大众眼里的帅哥美女，也能情人眼里出西施，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洛柚拍拍自己的脸，难道这就是“职业选手”这个身份的滤镜？
正有些出神，坐在她旁边的余游突然动了动，洛柚被吓了一跳，赶紧按了下一张。
余游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着就看到电脑屏幕上自己的脸。
他有些害羞地挠挠头，轻声说：“柚子，记得把我那颗痘p掉。”
洛柚被逗笑：“没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