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宁见了,淡淡地说:“姜阿姨是要把另一半留给姐姐和小弟吗?那干脆别给我了,全给他们吧,反正那个家我也不回去了,全是他们的,我不争。”
“宁宁,说什么呢,那里永远是你的家!这些钱本来都是给你的,”沈鸿煊瞪了一眼姜玉玲,“还不快给她。”
姜玉玲心在滴血,这么多钱啊,给一半就已经够多了,沈娇宁还真有脸,居然全要。
这一趟他们其实是赶来给沈娇宁收尸的,因此带了很大一笔钱,准备用来丧葬,结果人还活得好好的。
还本来就是给她的,她的丧葬费嘛,确实是给她的。姜玉玲恶狠狠地想,有命要钱,那也得有命花。
沈娇宁最后把所有钱票全收下了,就给他们留了个回去的车票钱。
“宁宁,你在这里保重好自己,回去练功吧,我们也准备走了。”沈首长见她收下了钱,放心了一些。
沈娇宁略一点头:“既然事情都办完了,那封信就不用看了,你收到就撕了吧。”她一瞥旁边的姜玉玲,“我知道你想帮他撕,不过这忙你还真帮不了,我直接寄去部队的。”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毫无留恋。
“老沈,你看这……小宁是不是在乡下被带坏了啊,小时候明明可有礼貌了。”姜玉玲实在有些绷不住。
沈鸿煊摆摆手,示意她别再说了:“你去让隔壁的人都过来吧。”
……
沈娇宁知道姜玉玲不痛快,估计免不了还要上上她的眼药,但她无所谓。
她数了数,光是钱就有整整五百,她要的时候没想到有这么多,但拿了她也不心虚,她不拿也会被姜玉玲他们私吞,干嘛不拿呢?
沈娇宁先去了一趟银行,存了四百,然后去百货大楼,痛快地给自己买了一块时兴的梅花手表。
手表价格不到一百,还剩下的钱,就去找李叔,让他帮自己订了一个月的商品奶,还给了一点辛苦费,以后李婶每天早上把鸡蛋和牛奶一起给她。
做完这些,她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起来,一个高兴又跑回了排练室,一圈一圈地练习挥鞭转。
芭蕾真的太适合表达愉悦的心情了,转的时候只有单腿足尖和地面接触,做到了最小摩擦,另一条腿与双臂,和空气产生动力,这是她能体会到最接近起飞的感觉。
只要练得足够好,能飞好一会儿。
她畅快地转了一会儿,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又开始弹腿跳。
当她给自己喊到“三二三四”的时候,排练室里来了人。
她背对着门口,以为是和她一样来练习舞蹈的,便没理会,跳完八个八拍才转身看了一眼。
来的竟然是张爱英老师。
“我相信你有芭蕾功底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快的进步速度。”而且也不可能凭空自己就会了,“廖主席在演出名单上加了一个节目,把你放在中间最好的时间段出场,我觉得你不一定还想跳《飞天》,所以来问问你。”
果然,她轻甩麻花辫:“跳红色娘子军,吴清华独舞。”
“我得提醒你,团里没有吴清华的服装。”
沈娇宁怎么犹豫,就说:“我自己准备。”
“那好,我去跟乐队沟通,再过两天就要跟乐队合练了,你做好准备。”
“嗯。”
沈娇宁等老师走了,才兴奋地捂住脸,怎么也克制不住笑声。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可以上台跳芭蕾了!
她穿着红舞鞋,绕着大排练室的边缘,一步一步地,走了整整三圈,才勉强冷静下来。
对,服装,先去找人做服装!
沈娇宁去男生宿舍把董乔喊了下来,问他知不知道哪里有裁缝。
“你要缝补,还是要做衣服?”
“张老师刚刚答应让我跳芭蕾了,我准备跳吴清华,就是演出的服装需要自己准备,打算找个裁缝做。”她说起来,都是带着笑的,眼里的喜悦怎么也藏不住。
董乔也为她开心:“我就知道你能行,你告诉我服装要什么样子,我来帮你做。”
“别了,还有十来天就要演出了,你自己也要练功。还是找个裁缝吧,人家全天都能做,也快一些。”
“那行,我知道一个裁缝,以前帮戏班子做戏服的,你这肯定也能做。”
董乔七弯八拐地带她进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小巷,门很小,只容一人通过,推门进去,是一间破败的屋子,地上散乱地堆着些茅草。
沈娇宁跟着董乔进去,见到了生活在这里的两位老人。
老太太躺在床上,似乎病得很重,老头儿有些佝偻,不过精神状态似乎还好,里里外外地照顾着老太太。
“钱爷爷,钱奶奶。”董乔喊道。
老头儿看了他们一眼,把他们带到屋外,和董乔颇有默契地蹲在墙角小声说话,沈娇宁见状也跟着蹲了下来。
董乔问:“您还接活儿不?”
“做谁的衣服?”
“不是做戏服,给这个妹妹做一身跳舞的服装。”董乔指指沈娇宁。
老头儿思索了一下:“要什么样的?”
“样板戏里吴清华的那种。”
可惜老头儿没看过这出样板戏,这就得沈娇宁自己来说了。
她被两人感染,也压低嗓子:“大红的,布料轻快一点,上衣领子是盘扣的,收腰,裤子九分长,裤腿要宽一点儿。”
那老头听着,随手捡了根茅草,就着地面上一个小水坑里的水,几笔在地上画了个形出来:“是这样的不?”
沈娇宁心里啧啧称奇,连道:“是这样,就是这样。”
“能做,不过我不方便去买布料,得你们自己去买。”
沈娇宁答应了,和董乔一起出来买布。从姜玉玲那里拿来的一堆票券里,也有布票,做一身衣服绰绰有余。
“董乔,这个钱爷爷画画真厉害,我就那么一说,他居然两笔就画出来了。”
“裁缝多少都会画点画,不过钱爷爷是在京市上过大学的,专门学的戏曲服装,崔莺莺、祝英台、林黛玉,每个人的服装都能做。以前他们家可风光了,要不是我们老班主跟他认识,还请不动他做戏服。”
沈娇宁懂了,没再问下去。无非是这两年,各大戏班都没了,加上他也算是知识分子,日子应该不好过。
小院里,钱奶奶压下嗓子里的痒意,虚弱道:“你别折腾啦,我这身子,治不好了,你要是被人发现,咳咳,偷偷给人做衣服……咳咳咳……”
“我有数,你别多想,安心睡会儿吧,啊?”
钱爷爷拍着她的背,做了这件衣服,就有钱给老婆子买药了。
……
沈娇宁和董乔买好了布回去,付了做工费,约好三天后过去拿衣服。
因为钱爷爷之前露的那一手,她对这身衣服期待极了。
等把事情办完,天色已经很晚,他们各自回了宿舍。
甄雪差不多是头几个知道京市大首长来团里的人,她还在心里想着,也许自己能见到首长呢,谁知道首长居然就见了沈娇宁一个人!见完没多久就直接走了!
这可把她气坏了,文工团那么多人,凭什么就见沈娇宁呢?沈娇宁既不是资历最久的,又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在甄雪看来,首长见自己,或者宗小琴、谭小秋都能理解,就是接受不了他见沈娇宁。
结果刀哥居然还跟她说,可能因为沈娇宁是团里最好看的,甄雪差点没跟刀哥绝交。
“哎沈娇宁,今天首长都跟你说什么了呀?”甄雪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了,旁敲侧击。
谭小秋和宗小琴也很好奇,纷纷竖起耳朵听。
沈娇宁侧首,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你猜?”
甄雪气急:“该不会是谁跟他说了你是我们团里最好看的吧,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坚决不承认!”
沈娇宁呆了一下,随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里的人想法可太有意思了。
甄雪什么都没从她这里问出来,但大首长见沈娇宁的事整个文工团都知道了。
尤其是最后定下来的演出单,比原本计划中多了一个节目,还是在最中间,那一排“芭蕾独舞:《红色娘子军》吴清华片断,演出者:沈娇宁”格外醒目。
那天见了首长的人,很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一致对沈娇宁的身份守口如瓶。大家不知道沈娇宁的身份,只能猜测是她跟首长见面的时候说了什么,才让演出直接多了一个节目。
沈娇宁自己也觉得应该是她走了之后,沈首长又跟廖主席他们说了什么,不过也不排除廖主席自动领会首长意思的可能性。
在原主记忆中,从小开始,她就享受了一切赞誉,无论什么演出或者比赛,她都被安排在最好的出场顺序,每次总是受到表扬最多的那个。
但是她知道,原主得到的这些奖其实是有水分的,她的天赋极好,可是练习并算不上勤奋,那些安排未必是沈首长打了招呼,大家知道她是首长的女儿,自动就这么去做了。
沈娇宁摇摇头,静下心来,无论如何,以后她会让自己的实力配得上任何夸奖。
今天她照常自己练习,张爱英偶尔会过来看看,但她不是芭蕾老师,真的就是看看而已。
解散后,张爱英喊住她:“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沈娇宁不明所以,跟着去了。
“这个你拿回去。”张爱英把一个袋子塞进她手里。
沈娇宁一看,是她上次送的麦乳精:“张老师,这是给您的,您不收就是还在生我的气。”
张爱英笑着摇头:“本来是真有点生气,但是现在已经不气了。其实我观察了你好几天,你那天没有说大话,你练功非常勤,一天的练习量可能有其他人的一倍,所以我觉得你需要补充营养,老师家里还不缺这么一罐麦乳精。”
沈娇宁有点为难了,她还从来没有把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过。
“快拿回去吧,你的心意老师心领了,以后每天自己记得喝一杯,睡觉前做好肌肉放松,不然以你的训练量,很可能会抽筋。”
沈娇宁只好收下。
她抱着麦乳精,快要走出办公室,听到张爱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选择了芭蕾就好好跳下去吧,争取这一次就去市里。”
沈娇宁转过身。
“我知道我们市的文工团里有一位非常厉害的芭蕾舞老师,不比部队那边差,你要先去市里是对的。”张爱英说,“老师提前恭喜你。”
对沈娇宁来说,张老师的这番话,是对她最大的认可。
她眼睛泛酸:“张老师,谢谢你,真的。”
……
沈娇宁抱着麦乳精回了宿舍,她从来没喝过这种东西,打开冲了一杯,尝尝味道。
谭小秋也在,这还是她们当时一起去买的,简单解释了一下张老师不肯收下,便给谭小秋分了两勺。
沈娇宁喝了一口,甜甜的,带点麦香和奶香,味道还行。如果是前几天,她也会觉得这个东西金贵,但她现在每天都有鲜奶,倒也觉得一般了,就当个补充吧。
她们正喝着,甄雪回来了,一看就说:“你们背着我吃什么好东西呢?”
她眼睛一瞄,鼻子一嗅:“哎呀,沈娇宁,见过首长就是不一样了啊,终于舍得吃你这罐麦乳精了?我还以为你要放到过期才舍得喝呢。”
甄雪之前联手宗小琴翻了她的东西,见过她有麦乳精,但并不知道沈娇宁送老师这回事,只以为她是没舍得喝,就那么放着,每天看着解馋。
“对啊,首长都见过了,喝个麦乳精怎么了。”沈娇宁一边喝,一边慢悠悠地说。
甄雪被她们俩喝得馋虫都上来了,也想喝,可是她跟沈娇宁不对付,眼巴巴地看着又不好意思说。
“好了,你别看了,喝不喝,要喝就把杯子拿来。”沈娇宁没想到甄雪这么天天大嗓门叭叭的人,居然还有不好意思说的时候。
“你愿意分给我?”甄雪有点惊喜,又怕她是逗自己玩儿。
“嗯。”
“真的啊?”
沈娇宁又开始不想说话了。
甄雪终于聪明了一回,不问了,把水杯往她那里一递:“一点儿就行,我就解个馋。”
沈娇宁给她也是一样的两勺。
“哇,芭蕾妹,你可真大方!”甄雪兴高采烈地拿热水冲上,“我终于明白首长为什么要见你了,首长见了你,我们能有这种福利啊!”
沈娇宁刚想应下,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你刚刚叫我什么?”
“芭蕾妹啊。”
“这是什么?绰号?”沈娇宁不能接受自己有这么难听的绰号。
“对啊,节目单上不是写着,你跳芭蕾独舞吗,大家现在都叫你芭蕾妹呢。”甄雪喝了一口麦乳精,嗓音更亮了。
沈娇宁头疼:“谁想出来的,也太难听了吧。”
“这是我们以前戏班的惯例啊,演旦的就是小花旦,舞大刀的就是刀哥,你知道以前董乔叫什么吗?”
“叫什么?”
甄雪还没说出来就开始笑:“他是小花脸儿,哈哈哈哈哈哈。”
董乔以前居然是唱花脸的。不过沈娇宁知道,以前越剧班里,连生角都是由女性扮演的,男性一般做幕后工作,或者奏乐,董乔是上台演戏的,演花脸也正常。
“甄雪,你们给我换个绰号吧。”
“换个绰号啊,行吧,看在你请我喝麦乳精的份上,我想想啊……小芭蕾,怎么样?”
沈娇宁勉为其难:“行吧。”总比那什么芭蕾妹好多了。
“那我明天去跟大家说说你的新绰号,别给你喊错了!”
她们正说着,宗小琴也回来了。
沈娇宁对她,就没有对甄雪那么好了。她直接起身把麦乳精放进了衣柜里,然后面色如常地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