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晏没回答,只问她:“以后考不考部队文工团?”
“考啊。”
“那不就行了,以后的年三十,他们所有人都得看着你,提前习惯一下吧。”
沈娇宁哭笑不得,这能一样吗?以后那是看她跳舞,现在看她的这些人,明显是看热闹啊。
顾之晏看她的表情,笑道:“看你第一回 来,我就不为难你了。”
他本来坐在沈娇宁对面,说完,端着碗坐到了小方桌的侧边,挡住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这样就看不到你了。”
是看不到了,但沈娇宁清楚听见了那群人的起哄声。亏她还以为坐角落的小桌子就能低调。
她小声道:“我才不是第一次来呢。”
“什么?”顾之晏没听清。
沈娇宁问他:“你初二真不来看我演出啊?”
“真不行,明天早上五点就要出发。你好好表演,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看你。”
“好吧。”
沈娇宁夹了个饺子,一口咬下去,白菜猪肉馅儿的,里面居然还有滚烫的汁水,味道极为鲜美。
一开始吃,她的注意力就全到了食物上面,蘸点醋,两口一个饺子,吃得很快,且汁水半点都不漏出去。
顾之晏刚想提醒她慢点吃,就见她突然停下动作,捂住半边脸。
“怎么了?”
沈娇宁默了默,一手挡着脸,另一只手拿出来一枚铜钱。
顾之晏看着她委委屈屈的样子有点好笑,又担心她牙齿真被铜钱磕着了:“没事儿吧?”
她根本没心理准备,咬得又急又快,好在牙齿就疼了一下,没出什么事儿:“里面怎么会有铜钱。”她饺子吃得正痛快呢。
“说明你明年要发财啊。后面的饺子放心吃,那么多饺子,就包一个铜钱,被你吃到了,你运气得多好啊。”
虽然顾之晏说了,后面的饺子不会再有铜钱,沈娇宁依旧放慢了速度吃,最后一盘饺子都没吃完,还是顾之晏帮她吃了。
不过红豆汤很好喝,顾之晏不爱甜食,他们这一桌的两碗汤,全是她喝的。
吃完年夜饭,就开始演出了。
其他人吃饭的时候,文工团的人都在后台准备演出,听说食堂专门给文工团留了饺子,等他们晚上演出结束,再现蒸出来。
今晚部队文工团表演的是一个个歌舞节目,都是热闹喜庆的基调,连服装都红红火火,整台演出载歌载舞,欢乐无比。
他们每天只排半天的白毛女,其他时候应该就是在排这个了。
顾之晏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你看这个动作,难度这么大,他们不但都能做到,还能这么整齐,肯定都是下了苦功的。”
沈娇宁认真给他分析了几个动作,顾之晏都听懵了。
他以前其实很少认真看一场演出,觉得没什么意思,最多看个样子,没想到在她眼里,居然能看出这么多道道。
连哪个人腿脚沉了一些都能看出来,这眼力,都快赶上专门训练过的特种兵了。
看完演出,顾之晏送她回招待所。
到招待所楼下,顾之晏停下车,把药膏和那枚她吃出来的铜钱都交给她:“药膏有用的话,到时候再给你带几支。”
“谢谢顾团长。”她准备去开门,想到一件事,重新坐下来,“能问个问题吗?”
“你问。”
“你们……到底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呀?”她说,“也不是要问具体内容,就是觉得,好像挺危险的,你是会一直都这么危险吗?”
顾之晏像是有些纠结,浓黑的眉毛轻轻蹙起:“因为都涉及保密要求,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那就不能不去吗?”她无意识地扣着药膏的纸盒子,“你有没有想过,那么危险,万一受很严重、不可逆转的伤,那要怎么办啊?”
“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那还有谁来保卫这个国家呢?”顾之晏说,“即便有一天牺牲在战场上,我也不后悔,因为我守护了我想守护的。”
沈娇宁心里突然沉重起来,低头专心扣着纸盒子。
“好了,不要这么悲观,又不是一定会受伤。”顾之晏笑道,“再扣盒子都被你扣破了。快上去吧,早点睡,到时候好好演出。”
“嗯。新年,就祝你不要受伤吧。”
“那我祝你每场演出顺顺利利,然后考上部队。”顾之晏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放在她手里,“压岁钱,恭喜你又长一岁。”
……
沈娇宁回了招待所,发现贺平惠的房间门还开着,好多人都在她房间里。
她脚下一拐,也走了进去。
“小宁回来了,部队的演出怎么样啊?”
“挺好的。你们怎么还不睡,准备守夜吗?”
贺平惠摇头:“我们也看演出了!本来年三十歌舞剧院不是不办吗,今年加上了,让那个岭市文工团表演了一晚上歌舞节目,好像是说人家来都来了,又这么让他们走不好。”
“那不错啊,好看吗?”他们本来还对挤掉岭市文工团的名额有些过意不去。
“跟我们团的水平差不多吧,反正就是些红火的歌舞,年三十,图个吉利。”
沈娇宁这几天一直很累,应了一声,就先回房去睡了。
这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新年。
……
大年初一没有再排练,今天下午部队文工团会在省歌舞剧院演出,他们都要去看。
前几天有两个地方文工团已经演出过了,不过当时歌舞剧院没有强行要求他们都去看,他们在抓紧时间排练,只是中途跑过去看了两眼,知道他们的演出剧目就回来了。
今天歌舞剧院直接不开放旁边小舞台,大家就只能都过去看演出。
沈娇宁这一看,才发现今天下午部队文工团的演出剧目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她小声跟颜老师说了一下这事,然后靠着剧院的椅子上,直接睡着了。
她现在这个年纪,不仅爱吃,也贪睡,只是平时为了跳舞大大压缩了睡眠时间。既然是一样的节目,那就还是睡吧。
到了初二那天,沈娇宁一早在歌舞剧院和部队文工团集合,今天她就要正式在省会演出了,还是表演大家心目中的女主角,白毛女。
她换好衣服,正在戴灰白色的假发,季玉兰老师忽然喊她:“小宁,你过来,和曹丽拍一张合照。”
曹丽就是部队跳喜儿的演员,她们算起来是舞剧里的同一个人,拍一张合照再正常不过。
沈娇宁就先放下了假发,走过去跟大红衣服的曹丽并排站在一起,扬起笑容。
两人一红一白,老旧的相机为她们定格下1973年的正月初二。
第55章 《女儿》16 首演
平时季玉兰很看好沈娇宁, 可真到了要上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其他人都是在部队文工团有无数演出经验的,可沈娇宁到底是从地方借过来的, 训练中是不错,就怕她真到了台上会紧张。
季玉兰一放下相机, 就对沈娇宁说:“别紧张, 跟平时一样跳就行。就算真出点小问题也没关系, 继续往下跳, 只要不是傻站在台上,观众都看不出来。”
沈娇宁应了,继续戴假发, 看起来很是淡定。
可是她淡定了,季玉兰也没放下多少心,觉得以后不管怎么样, 都还是从自己团里面选演员吧, 用借来的人真是不行,昨天前天的演出, 她都没这么担心过。
很快,演出就正式开始了, 季玉兰一直站在上台口附近,看着演员们的表演情况。
前半场都还好,主要是后半场,从曹丽跳到“秋”开始, 季玉兰手心都开始出汗, 看着站在她旁边的沈娇宁,想叮嘱两句,又怕现在说, 反而让她紧张,只好把话全吞进肚子里。
曹丽已经把“秋”跳完了。
舞台上,灯光黑了一瞬间,再亮起,舞台上的人就已经是通身雪白的复仇女神。
沈娇宁这段时间对《白毛女》又有了不一样的感悟,跳起来就跟当时曾组长来抽查和几天前给季玉兰摸底时又有所不同。
她在舞台上,比那两次都更松弛了。
她的表现是有力的,可身体又十分舒展,肌肉不紧绷。人们完全能感受到她要表达的情感,又忍不住感慨,本以为刚刚的喜儿已经是最好看的人了,没想到后面这个白毛女还能更好看!
沈娇宁这半年又长高了一些,从身高来说,和曹丽差不多,可视觉感受上就是她比曹丽更高。
因为她上身与腿的比例完全符合黄金比例,几乎可以作为芭蕾女演员的最佳身材模板。芭蕾对舞者的身材要求有多苛刻,就意味着她的先天条件有多么优越。
而且她的脚背一直是她的优势,哪怕完全业余的观众,也会觉得这样的脚背非常漂亮。完美的脚背把她衬得更高。
她为练功吃的苦,最终都会以赞赏的形式回报给她。
白毛女难度动作不少,但最危险的一个动作,是她要从一个一米多高的台子上跳下来。
做这个动作时,芭蕾舞鞋并不能为足部提供多少保护,稍不留意,就会导致脚腕受伤,或出现其他意外状况。
她要保证在这里足够小心,但不能表现出来。这是舞者要注意的点,而非角色的。
沈娇宁为了这个也练过很多次,今天在台上分毫没有出错,当她再一次跳下来,拿着道具苹果砸坏人时,台下已经迫不及待地给她鼓起了掌。
今天这个白娘娘,看得人心里格外舒坦!不但比前面的喜儿漂亮,感觉比电影里的那个都更漂亮!
季玉兰看到观众的反应,有些放松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最担心的演员,居然是今天表现最好的一个,这一段以前演出了那么多次,从来没有人鼓过掌。
今天旁边的小舞台倒是可以排练,但因为有沈娇宁上台,绵安市文工团的人都过来看了。
颜嘉明问他旁边的刘思美:“你觉得怎么样?”
刘思美咬唇:“超过我了。”上一回曾组长抽查的时候,她还很不可置信,可现在,她居然连不可置信都没了,甚至觉得沈娇宁就是该这么厉害的。
应该说,从《女儿》确定角色,她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应该由沈娇宁来演小妹时,大家心目中的实力排行就已经很清楚了。
“我只是没想到,她又进步了这么多。”刘思美低低地说。
部队文工团那个喜儿,实力在她之上,沈娇宁又比喜儿好,算下来,她几乎要被远远甩在后面了。
颜嘉明目光深沉:“是啊,才半年,我第一次看她跳舞的时候,还全身新手的毛病,简直跟初学芭蕾似的。”可半年后,她都能在省里当主演了,并且是实力完全配得上这个舞台的主演。
原以为能进部队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发展,可看她现在进步的速度,他已经完全不敢预测她未来能走到哪一步了。
如果不是处于这样的特殊年代,他觉得沈娇宁最适合去国外发展,当外国舞团的芭蕾首席。
……
《白毛女》最终以欢欢喜喜的大团圆结局收尾,所有人一起到舞台上谢幕。
沈娇宁站在最中间的位置,左边是喜儿,右边是大春哥,这个位置是他们一致要留给沈娇宁的。
这回是剧院的工作人员招呼着,给台上所有人拍了一张大合照。
本来是没有这一项的,是领导接到反馈说,今天来了个比电影里还好看的白毛女,让他们一定要拍一张照片,到时候挂在剧院里做个留念。
拍照的工作人员趁机偷偷看了一眼白毛女。她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衣裳,头上是花白的长发,可就是这样,也挡不住人家的美貌。
他心想,故事里的人能被“白娘娘”吓掉了魂,一定是因为他们遇上的白娘娘没有这么好看。
等下了台,季玉兰面带笑容等着她:“后天我来看你们的新舞剧,我觉得一定会带给我惊喜。到时候我把照片洗出来带给你,第一次在省会演出,得留个纪念。对了,还有这个。”她掏出一个红包,塞给沈娇宁,“你今天的演出费,按部队标准给的,别嫌少。”
她没想过演出还能有红包,不管多少都开心:“谢谢季老师。”
曹丽也说:“我等着你秋天来部队,你可一定要考上啊。”
沈娇宁难得地谦虚了点:“我努力考。”
她换下演出服,还给季老师,就过去找绵安的人。
很好找,焦梦玉他们就在门口等她,簇拥着她一起往小舞台那边走,一会儿还要排练《女儿》。
薛佳文问:“刚刚是不是给你红包了?快看看,有多少?”
沈娇宁拿到时,就觉得手感很轻,想来确实也没多少,就当着大家的面把红包拆了,摸出来一张五块的纸币:“就这么多,没了。”
“才五块啊?我以为起码得五十呢?”薛佳文说。
贺平惠不以为然:“钱哪有这么好赚啊,五块挺好的,有就不错了,要是让我去,倒贴我都愿意。”
他们杂七杂八地说了会儿,就开始排练《女儿》。
现在沈娇宁在部队那边的事已经完全结束,接下来就看《女儿》的反响如何了。
“正月初四,我们必须得跳好!”贺平惠说,“为了我们的工资也得跳好!”
现在团里已经实施按演出次数发工资,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安慰自己,就算没有演出也能领一样的工资了。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四。
大家早早地就把纸糊出来的大水缸放到了舞台中央,等演出开始,观众们最先看到的,就是一口笨重的大水缸。
这个时候沈娇宁不得不夸奖一下金先生作的曲子,他写的开场音乐听起来空灵渺远,像寺庙的撞钟声,又有水波漾开的感觉,一下子把人带到重重深山之中。
丑陋的习俗深藏于秀丽山水之下。
不但如此,歌队还有一个能人,居然会模仿婴儿的哭声。加入哭声之后,第一幕变得更加揪心,也让最后一幕,妇联发现丈夫的举动有了更合理的解释——她们是被婴儿的啼哭声吸引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