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宁刚排练完一个节目,从台上下来,就看到程佑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她心里一动,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溜到门口。
“你过来找谁呀?”沈娇宁跑出大礼堂,小心地把门合拢。
程佑一见到她就笑开了:“我还能找谁,当然是找你呀。”
沈娇宁也笑道:“找我什么事儿,你赶紧说,我还要回去排练呢。”
“知道你今天忙,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咱团长今天在部队呢,晚上一定能看你演出,你可好好表现啊。”他的表情里还有几分调侃的意思。
沈娇宁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低头,脚尖轻轻在大理石的台阶上划着:“他让你过来说的啊?”
“嗐,他怎么可能让我过来,我偷偷过来的,你可别让他知道。”程佑道,“不然又得把我扔到老林子里特训。”
沈娇宁浅笑着应道:“嗯,我不告诉他,谢谢你跑一趟。”
“行嘞,那我走了。”
沈娇宁看着他一溜烟儿地跑了,想到晚上的演出,连眼里都全是笑意,心里说不上来的高兴。
她想,一定是因为要过年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所以她也高兴。
沈娇宁回到大礼堂,还没轮到她,先跟元静竹等人坐在一边闲谈片刻。
她平时练功都是半点不敢放松的,抓紧一切时间在练,演出前却不能那样,跟着其他人一起联排就够了,练得太多会导致身体和情绪提前被消耗,到正式演出时,反而拿不出最好的状态。
她们这边氛围轻松,旁边喻可心正在被季老师批评,离得很近,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今天怎么回事?刚刚那个动作为什么出错?不让你去过年演出故意闹情绪吗?”
“对不起季老师,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宝宝今天有点发烧了,我很担心她……”她说着带了点儿哭腔,“孩子爸爸整天带兵训练,家里就孩子奶奶一个人看着,我、我心里真的难受。”
沈娇宁和元静竹面面相觑,心情复杂。
季玉兰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我理解你的心情,母亲都是伟大的,你当了母亲还能选择回来继续跳舞,更是伟大的。但是,如果你不能专心表演,那不就两头都没抓好吗?”
喻可心抽噎着不做声。
“作为你们的教员,我对大家都要公平。如果你表演出现差错,不管你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什么,都一样要被处分。”季玉兰说,“你是老兵了,除夕演出的重要性我就不跟你再多强调了,晚上正式演出,不要辜负教员们对你的期待。”
喻可心哭着重重点头。
元静竹正小声感慨,她要是生了孩子绝对不再回来跳舞,太遭罪了,旁边就有老兵拉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也不一定真有那么惨,她回回犯事儿都哭。”
沈娇宁一看周围,果然除了她们几个新兵在感叹当母亲不容易,老兵们表情都有些微妙。
“她就是靠能哭被提干的。”有个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没多久,又轮到他们上去排练,这一回大家还没跳完,就从乐队的伴奏声中隐隐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喻可心的位置在沈娇宁旁边,这哭声一出来,沈娇宁立刻察觉到喻可心动作和走位都乱了,沈娇宁要是按照原来的路线走,势必和喻可心撞上,只好微微调整了一下路线。
队形肯定没有原来那么整齐了,但是避免了出现事故,总归也只是排练。
季玉兰和孟良吉看得直拧眉头,喻可心今天这状态实在不适合上台,讨论了一下今天先不让她上了。
“队形改成原来的,再抓紧时间好好排练两次,我觉得比现在这样好。”季玉兰道,“她现在这样不确定性太大了,良吉,你觉得呢?”
“嗯,可以。”
大家下来的时候,季玉兰和孟良吉刚刚做好决定。不过喻可心一下台,没顾得上教员们,直奔那个呱呱而泣的孩子。
沈娇宁看到了,就是那天在家属院门口抱着孩子晒太阳的妇女,正一手抱着孩子站在台下,另一只手上还拎了热水壶、奶瓶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文工团后台本来是不让无关人员进来的,这里本来就拥挤,怕丢了东西说不清,但是这老妇人抱着一个劲儿哭的孩子,不停地跟人卖惨:“孩子爸爸在部队训练,妈妈又在这里跳舞,你们瞧瞧,哭得都喘不上气了,我一个人实在是顾不过来了……”
她说着,突然捕捉到目标,“可心,你快给孩子泡上奶粉,这孩子真是惨,奶都喝不上。”
喻可心忙里慌张地给孩子泡奶粉,季玉兰也没法在这个时候喊住人说话,只能先跟其他人说:“你们下一轮就按原来的队形跳。”
马上就有人问:“老师,原来的队形不是比现在少一个人吗?”
“对,今天先不让可心上台了。”
这会儿大礼堂后台挤挤攘攘的,喻可心离他们其实很近,只是背对着他们,听到这话,正在泡奶粉的手一顿,默默放下凉了一些的水,趁人不备,直接倒了热水壶里的开水。
季玉兰说完话,就让一队暂时休息,等下次上台再集合。
“可心,你快点啊,泡好了没,我孙女都要饿坏了!”
“好了!”
喻可心微不可见地扭头往后看了看,余光瞥到一个人,不是她最想对付的那个,却是现在团里最受重视的一个。
她半拧上奶瓶盖,握着奶瓶,直起腰走过来,半路,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惊呼一声,手里的奶瓶脱手而出。
沈娇宁正被元静竹往手里塞了颗松子糖,忽然看到一个奶瓶朝着自己飞过来,赶紧拉着元静竹往旁边闪。
她躲开了奶瓶,奶瓶的盖子却掉了,里面刚冲好的奶全泼了出来,滚烫的奶液大半倒在了她的小腿上。
沈娇宁疼得“嘶”了一声,忍不住抓紧了元静竹的手。
元静竹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还没来得及帮她看,就听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冲过来:“天哪,这是奶粉啊!奶粉!”她心疼极了的样子,抱着孩子蹲下来,好像恨不得把地上脏污的液体收集回来。
末了又抬头看着沈娇宁:“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接住奶瓶呢?多金贵的东西,全浪费了!我们孩子还等着喝呢!”
她说着,又扯了一把沈娇宁的裤腿。
现在是冬天,沈娇宁穿着长款贴身练功裤,本来小腿就被烫得极疼,猛然被布料勒了一下,一下子沁出了生理性的泪珠。
疼痛的同时,她心里涌上了一股怒意。她觉得喻可心是故意的,这个老妇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总之心思也不见得好。
沈娇宁怒气上头,正想把老妇人没轻没重的手打开,那边季玉兰已经急匆匆跑过来,拉开老妇人:“你干什么,这是我们团里的演员!”
她看到沈娇宁被扯开的裤腿下一片通红的皮肤,心疼极了,顾不上混乱的后台、婴儿的啼哭声和妇人的叫骂声:“走,我先带你去冲冷水。”
第83章 《森灵》6 抗上担架
沈娇宁咬牙忍着疼, 可是走路免不了有些异样。
季玉兰见了,只恨自己不是个男人,不能直接把她抱到洗手间:“怎么样?还能走吗?我让男兵背你过去?”
“能走。”沈娇宁被季玉兰搀扶着, 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 抬起腿, 让冰冷的水从小腿往下冲。
若非她本来就是舞蹈演员, 就这冲冷水的动作都够呛。
季玉兰看得揪心, 被练功服和鞋子包住的部位看不到,但露出来的地方全红了:“你自己能站得稳吗?我找把剪刀来,你这裤子得剪掉。”她不敢上手撕, 万一皮肤和裤子粘住了,会连皮肤一起撕下来。
沈娇宁点点头,冷静了一些:“今晚演出……”
“你先别管演出了。”季玉兰有些放心不下让她一个人在这冲凉水, 正好看到元静竹也过来了, 干脆让她去找剪刀,“要是看到管理处的许主任让她也过来。”
“哎, 我这就去。”元静竹急匆匆地跑去找剪刀。
除夕之日,正是凛冬。在大礼堂里面还好, 走到洗手间这边,就是一股逼人的寒气。
季玉兰伸出手感受了一把水温,冰冷的,她只是沾了一下水, 就感觉冷到骨子里。
难以想象沈娇宁被烫伤后, 又一直冲着这样的冷水有多难受。
季玉兰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季老师, 你快穿上吧,我不用。”她脱了大衣,里面也只剩一件毛衣。
季玉兰没反驳,只帮沈娇宁收紧衣领,好更保暖一些:“站不住就撑着我,还疼不疼?冲一会儿我们就去找军医。”
沈娇宁有点低落,说了实话:“疼,不过我晚上会努力跳好的。”
“你这孩子,怎么还在想演出呢?不就是个除夕演出吗,别上台了,先把伤养好再说。”季玉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你以后上台的机会多着呢,还有新舞剧,我一定给你争取主演,今天不上台没事的,乖。”
沈娇宁靠在她怀里,闷闷地说:“要不找军医看看,他说没事儿我就继续跳。”
季玉兰没想到她这么犟,有点气她不爱惜自己:“舞蹈演员,身体才是本钱,你未来的舞台会有多大,你想过吗?为了一次除夕演出拼命,不值当的。”
“可我不跳,那就是喻可心跳了啊。”沈娇宁信任季老师,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她就是故意的,正常端给孩子的奶瓶,怎么可能不拧好盖子?季老师,她肯定是听到你说不让她上台了,所以才想再拉一个人下来。”
他们排过少一个人的队形,却没有试过少两个人。团里突然有个人不能上台,只能重新安排喻可心上去。
季玉兰同意她的说法,但是怎么也不能让她带伤跳舞:“我不会让喻可心上台的,至于怎么演出,你不用多想,我来安排。这下心里舒服了吧?”
沈娇宁按理说是该满足了,可她心里依然郁闷,还有点委屈:“可是,他本来今天要来看我演出的。”
顾之晏答应今年要看她演出,阳历年他出任务没能看到,又约了阴历年。今天程佑还特意跑来告诉她,顾之晏就在部队没出去,她这边却又出事了。
沈娇宁想到这件事,就觉得难受,就算季老师答应不让喻可心上台,也无法缓解。
季玉兰愣了一下,正想问谁,突然反应过来:“顾团?”
“嗯。”
季玉兰一下子有些欣喜,虽然沈娇宁告诉过她,说双方都无意联姻,但顾之晏在她心里,真的很适合沈娇宁,他俩要是能在一起,她绝对举双手赞同。
现在听沈娇宁这语气,心里分明是想着顾之晏的,这说明两人有戏!
季玉兰说:“让他等着吧,要看咱们小仙女跳舞,哪有那么容易。”男人,就该吊吊他们胃口。
沈娇宁听了没说话。顾之晏应该并不怎么期待看她跳舞,他心里就只有那些作战方案,对这些文艺类的都没什么兴趣。
好像是她一直拉着喊着要人家过来看。
算了,既然他本来也没多少期待,不看就不看吧。
……
季玉兰正想着,元静竹找剪刀用的时间有点久,就见她直接带着军医和担架过来了,许主任、元主任也都在。
元大山一看这边冲凉水的架势,就说:“赶紧抬上担架,天哪,这可是咱们团的优秀人才啊!京市领导们都关注着的,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沈娇宁有点尴尬了,她是被烫得挺疼,但这直接上担架让人抬着,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许英手里拿着一件军大衣,把季玉兰的衣服还给她,就让沈娇宁躺上担架,给她盖着军大衣,对两个抬担架的小战士说:“今年的优秀新兵,文艺界的新星人才,要跳舞的,不能出差错。”
小战士本来就很严肃,一听更严肃了,抬起担架,快速跑向军医处。
沈娇宁一下子连对喻可心的气愤都暂时忘了。
她知道主任们都是关心她,但是被抬在担架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个烫伤怎么也没到需要用担架的程度,忍不住把军大衣往上拉了拉,蒙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望着冬天有些灰蒙蒙的天空,感受着空气中的寒意。
她面朝天空,小战士又训练有素,跑得很快,只能知道路上不停有人经过,至于具体是谁却看不到。
顾之晏正准备回家看奶奶,然后再赶回部队吃年夜饭、看演出。
他是团长,只要没有任务,除夕这天总得发表一番讲话,不能在家里吃年夜饭,只能留奶奶一个人在家。奶奶虽说每年除夕都要和爷爷说话,但到底只是一个寄托,他只要可以,每年都会在这天中午回去看看奶奶。
还没走出部队,他就看见有两个小战士抬着担架急速前行,这几天部队并没有危险的训练,应该不至于有人受重伤,他正奇怪,就看清了后面跟着的人全是文工团的,玉兰姐都在。
难道是文工团有人受伤了?
他大步追了上去:“玉兰姐,是谁受伤了?”
季玉兰追着小战士,跑得气喘吁吁,转头一看,巧了,也没说是谁:“正好你一起来了,她今天不能演出可委屈坏了,你正好一起劝劝。”
顾之晏蹙起眉,看了看前面躺在担架上被军大衣裹住的人,担忧道:“伤到哪儿了?很严重吗?”
这里已经是军医处附近,季玉兰拉住他,落后了其他人几步,让别人听不到他们说话:“就是烫伤了,没到要用担架的程度,但是主任他们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用意。你们是不是约好今天要看她演出来着?”
顾之晏的眉头没有松开,小姑娘只是被太阳晒一下,那皮肤就恨不得脱一层下来,烫伤得多疼啊。
他正心疼着,听到季玉兰后面的问话,反应了一下,才说:“嗯。”
“你有没有把人家放心上啊?不会不记得了吧?”季玉兰道,“我可告诉你啊,小姑娘受了伤心里第一件事还想着你看不到演出呢,你不能辜负人家的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