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千灵心里有些许疑问,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们便已经站在了包厢门口。
服务员为他们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朝里面一看,在座的除了顾韵萍,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岳千灵不知道他是谁,想问顾寻这是谁。
然而她一抬头,却见顾寻的眼里浮上了一层烦躁。
“你们来啦?快过来,我跟你们介绍一下。”
顾韵萍笑盈盈地起身,朝两人招手,“这是冯叔叔,我昨天跟你提过的。”
说完,她又转身对冯展超说,“这就是我儿子,这个小姑娘是他女朋友。”
冯展超笑着跟两人点点头,“刚下班吧?快坐快坐,叫服务员上菜了,别饿着两个孩子。”
岳千灵依然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见顾寻的表情也不太自然,脑海里便出现了一个很狗血的场景。
这该不会是顾韵萍的男友,顾寻未来的继父吧?
在她出神的时候,顾韵萍兴致高昂地对冯展超说:“这个小姑娘你看着眼熟吗?”
冯展超随即把目光落在岳千灵脸上,若有所思。
“你这么一说,我看着确实有点眼熟。”
“她是以前我们班那个鞠云珍的女儿啊!”
“噢,是像是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年鞠云珍就是我们学校有名的大美女啊,没想到一转眼女儿都这么大了。”说完,他转头看向顾韵萍,“那你们这可是好缘分啊。”
顾韵萍笑而不语,示意服务员给岳千灵和顾寻倒水,随后说道:“冯叔叔是我大学校友,跟你一样也是学计算机的,后来去日本留学,专攻人工智能,现在回国创业,有很多专利产品,现在公司已经进入二轮融资了。”
冯展超接话道:“我听你妈说了你的情况,还专门去看过你大学发表的期刊论文,比我当初厉害多了。”
话题在顾寻身上,岳千灵不好插话,而主人公本人却也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顾韵萍知道他这个性格,便代替他把话说了:“他现在在做游戏开发。”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过的。”
冯展超连连点头,“现在的游戏开发也很厉害,除了AI和人机交互这些领域,还涉及动作捕捉和面部捕捉这些技术,不比我们人工智能简单。听你妈妈提了之后,我就一直想跟你认识认识,不过前段时间一直很忙,直到今天才有时间。”
噢,原来是这样。
岳千灵松了口气。
不是大型认父现场就好。
随后,冯展超又问了顾寻几个专业上的问题,岳千灵这个外行都听得出来他肚子里有货,确实是个技术大拿。
但顾寻的情绪好像并不好,虽然一个个答了冯展超的话,但从不主动挑起什么话题,岳千灵能感觉到若是冯展超不提问,整个包厢就会立刻冷场。
这个情况有点眼熟。
岳千灵想到了大三那年她和顾寻以及顾韵萍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也是这个状态。
于是,趁服务员上菜的间隙,岳千灵偷偷给顾寻发了一条消息。
【糯米小麻花】:你不开心?
桌上手机震动了一下,顾寻拿起来一看,面无表情地打字。
【校草】:嗯。
【校草】:如果不是你在,我开门的时候就想掉头走人。
【糯米小麻花】:你不喜欢这个冯叔叔?
【校草】:我不是不喜欢他,是不喜欢我妈这个方式。
岳千灵怔了一下,还想继续问下去,但感觉当着长辈的面一直玩手机不太礼貌,便重新抬起了头。
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到后面冯展超也没什么话说了,作为一个中年人他哪儿能感觉不到顾寻的情绪,便以自己有事为借口结束了这次见面。
顾寻倒也不缺礼数,和和气气地把他送了出去,一回头便对上了顾韵萍的冷脸。
母子俩什么都没说,径直朝停车场走去。
“送你回酒店?”
顾寻问。
“不用,先送千灵回家吧。”
顾韵萍拉开副驾驶的门,对顾寻说,“我去你家里坐坐。”
顾韵萍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于是一上楼,岳千灵和她道了个别便回了自己家。
等她的门一关上,顾韵萍脸上神情一垮,兀自转身去开顾寻的门。
进去后,她没坐下,而是端端地站着,昂着下巴盯着顾寻。
“你今天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顾寻垂着头,把车钥匙一放便去冰箱里拿水。
顾韵萍视线紧紧跟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以压制自己的情绪。
“我只是让你跟冯叔叔认识一下,你至于这么个态度吗?”
顾寻单手撑着冰箱门,唇抿成一条直线,就这么站着没有下一步动作。
许久,他才开口:“我跟你说过我现在的工作很好,不想去做什么人工智能。”
“我知道的呀!”
顾韵萍两三步走到他身后去,“昨天我跟千灵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她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工作上的事情,我也理解的,跟你说了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但是冯叔叔所在的领域跟你是有重合的,万一以后你想试试别的工作了,那拥有这样一个人脉对你有什么坏处吗?”
“没什么坏处。”
顾寻冷冰冰地说,“但是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顾韵萍:“我跟你说了你还会来吗?”
“所以你也知道我不喜欢。”
顾寻转头直视顾韵萍,眼里含着复杂的情绪,“那你为什么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听到“尊重”两个字,顾韵萍重重地拧起了眉。
“只是吃一顿饭而已,你至于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吗?”
顾寻想说什么,却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许久,才沉沉地说:“妈,我22岁了,不是12岁,你能不能不要插手这么多?你这样真的让我很累。”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顾韵萍的情绪土崩瓦解,血液像是凝固在了体内一般,浑身发冷。
很累?
她的关心,她的计深远,在他眼里竟然只值“很累”这两个字?
所以他长大了,已经完全不需要她了是吗?
他们进门时候没来得及开灯,此刻屋里的光源只有窗外影影绰绰的夕阳。
昏暗中,顾韵萍垂头抹了抹脸,长叹一口气。
“行,我知道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早点休息,我回酒店了。”
-
回家后的一个多小时,岳千灵洗了澡,换了床单,还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一闲下来,她的心思又飘到了顾寻那边。
也不知道他们聊完了没有,情况还好不好。
在房间里踱了几分钟步后,岳千灵还是没等到顾寻给她发消息,心里越发担忧。
该不会是吵起来了吧?
思及此,岳千灵立刻跑去厨房切了一盘水果,然后端着盘子朝外走去。
切水果的时候她还在想,一会儿要是见两人都黑着脸,她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然而一开门,她却看见顾韵萍站在顾寻门口,背靠着墙,脑袋垂着,双手捂着脸。
岳千灵迟疑开口:“阿姨?”
楼道里的声控灯没有亮,暮色冥冥中,顾韵萍应声抬起头,岳千灵看见她脸上挂着两行泪。
59. 第五十九章 hello,world
第五十九章
和顾寻家相比, 岳千灵的客厅明亮许多。
她没有开空调,窗户大开,任由晚风肆意闯入, 带走夏末的闷热。
岳千灵在厨房倒了一杯热水, 没急着出去,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顾韵萍。
进来这几分钟, 她已经尽量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只是静静地坐在哪里, 桌上放着一团她用来擦眼泪的纸巾。
岳千灵的成长环境挺简单, 和其他家庭差不多, 父母偶尔小吵小闹, 但二十年多来没有出过大矛盾,家里也没有遭遇过什么变故, 所以岳千灵从来没有见过长辈在她面前落泪。
如今这情形摆在她面前,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甚至连话题切入口都找不到。
走过去时, 顾韵萍弯着腰,手肘撑着膝盖, 掌心依然捂着脸。
岳千灵把水杯轻轻地放在她面前, 踌躇片刻, 坐到了沙发另一端。
顾韵萍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于是几秒后, 岳千灵又朝她身边挪了一点, 然后轻声开口:“阿姨, 怎么了?”
没能立刻等到顾韵萍的回答,岳千灵也没着急,把水杯捧到她面前:“要不要先喝点水?”
顾韵萍终于把手掌从脸上移开。
她早已没有化妆的习惯, 但此时的面容却像花了妆一般模糊不堪,本就有了岁月痕迹的眼睛因为泪痕显得疲惫不堪。
两口水下肚后,顾韵萍擤了擤鼻子,朝岳千灵勉强扯出一个笑。
她原本想说“阿姨失态了,先不打扰你了”,可是对上岳千灵的视线,那股浮在心里的委屈又翻涌而出。
她急需倾诉,恰好眼前又有这么一个人。
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可是顾韵萍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温热一点点传递到手心,却找不到合适地开场白。
直到岳千灵小心翼翼地问:“顾寻惹你生气了?”
“是我惹他生气了。”
顾韵萍垂下头,嗓音里还带着哭腔,“我总是在惹他生气。”
岳千灵:“是因为今天晚上安排吃饭的事情吗?”
其实顾韵萍在开口的时候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出她和顾寻的争吵,却没想到岳千灵的一句话便直指今晚的矛盾核心。
她很确定从他们到餐厅的那一刻,直到回家,岳千灵和顾寻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而此刻她询问的语气也不像是从顾寻那里得知了今晚的始末。
可是这个和她相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女孩,还是什么都看出来了。
那一刹那,顾韵萍有一种全世界只有自己置身于一片迷雾中的感觉。
谁都知道她和顾寻之间的矛盾,好像只有她自己不明白。
顾韵萍泪眼婆娑地看着岳千灵,久久不说话。
原本想要倾诉的苦衷顷刻间退了潮,委屈酸楚悄然消失,脑子里空白一片,只剩一个问题在她胸腔里轰然回荡。
她的问题已经明显到连岳千灵都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吗?
片刻后,顾韵萍说:“我没有逼他换工作,我只是希望他能没有后顾之忧,身边有更好的选择,难道我做错了吗?”
这一刻,岳千灵才明白那天顾寻告诉她,顾韵萍的付出让他很累是什么意思。
可是岳千灵无法昧着良心说“你没有做错”,也不能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告诉她“你错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安慰人的本领到了这个时候才恨经验少。
沉默半晌,岳千灵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您给了他许多,却确定他真的需要吗?”
“我不需要”这四个字她常常从顾寻嘴里听到,但在母子俩多年的抗衡中,她已经没办法理性地去思考顾寻这句话里单纯的字面意思,下意识将其评判为他的叛逆。
但是别人也这么说的时候,顾韵萍突然意识到,她好像忽略了顾寻其实早就跟他表达过这个诉求了。
岳千灵觉得这些只是很平常的道理,可是顾韵萍此刻的反应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顾寻大概从来不会说这话话。
也是。
岳千灵叹了口气。
就他那个性格,怎么可能跟他妈妈说这些话。
“他其实之前跟我说过,你的付出让他感觉心……”岳千灵顿了一下,没有说出那个“累”字,“疼。”
顾韵萍抬起眼,怔怔地问:“他跟你说他心疼我吗?”
“当然啦。”
岳千灵弯腰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地擦了一下顾韵萍眼角的泪痕,“他应该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话吧?不过他私底下经常跟我说,他明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可以成为您的依靠了,您好像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为他操劳,他很心疼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