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打饭窗口看着还算热闹，汩汩冒出的水汽让食堂的存在变得真实。
“十秒钟换了八个表情，小脑瓜里想什么呢？”周正走到队尾对苏绮瑶说。
“就是……和想象中不一样……”以前看电视剧里、包括听别人讲，都说医院的工作餐是很好的，医务工作者想吃什么都有，而且配菜极其讲究，难不成都是骗人的？
周正大概明白她的想法，因为他刚到二医院的时候也很震惊。
“你先尝尝，味道不错的。有忌口吗？”
“没有……除了野生动物和虫子什么都吃。”
“那有什么爱吃的吗？除了芝士。”周正现在还记得他们在山上客见面的那次，苏绮瑶对着芝士球两眼放光，“食堂都是些家常菜，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都行啦，我不挑食的，要不……就和周医生一样吧。”做选择本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何况是在医院，一个不太自在的环境。
周正点点头，并不意外她的回答。
走到窗口边时周正直接拿了两个餐盘，放到一起推到里面，鸡菌煲、蚝汁龙利鱼、凉拌素什锦，一样两份，外加两份米饭。光看菜色不考虑容器，倒也能算是不错。
苏绮瑶刚想说自己付钱，手机扫码界面都打开了，不知道周正从哪里抹除来一张卡，在一个黑色方盒上面，嘀——
“我自己来。”
周正就像没听到一样，一手一个餐盘高高举起，从苏绮瑶的头顶‘飘’过，径直走到餐桌，把两个餐盘放在面对面的位置上。
苏绮瑶不好驳了面子，乖乖走到对面坐下，拿起筷子时手还是抖的，拇指在筷子的柄端蹭来蹭去，迟迟不肯下筷，时不时就要瞥一眼看看周医生在做什么。
当被他发现自己心不在焉时，才会勉强夹一口菜送进嘴里，吃得心惊胆战，来不及品味佳肴。这回和上次不一样，并非是必须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情况，总觉得私下和人吃饭这件事超越了普通交往的界限。
要是……
“——诶？周老师？”
OMG……这是今天苏绮瑶听到最恐怖的三个字，真实怕什么来什么，想不到吃饭也不能消停，明明听刘大夫和自己吐槽很久，说他人缘不好。她看未必，一个接一个地打招呼完全没有半点人缘不好的迹象。
来人正是刚才给自己抽血的护士，苏绮瑶认得那双眼睛。
周正：“护士长。”
原来是护士长啊。
护士长点点头，眼神在周正和苏绮瑶指尖来回游移，充满了审视的意味，也感受不出这般审视你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反正看得人很不舒服。
不想对上她的视线，苏绮瑶微笑着说了一声‘您好’，食欲‘姗姗来迟’低头专心吃着饭。
护士长：“我怎么看这个姑娘那么眼熟呢？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啊，是……”被cue到就不得不回应了，苏绮瑶硬着头皮说，“刚刚是您给我抽的血。”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汉青他朋友家的小孩啊！汉青人呢？”
一想起这个称呼苏绮瑶又是一阵头疼，他朋友家……他朋友家……和自己认识的不就周正一个人吗？我才不是他们家的小孩儿呢……听起来跟周医生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似的……
“阿……姐、姐姐，我也不知道……”
“那你和周老师……？”
“没关……”苏绮瑶下意识就想说‘没关系’！可周医生的回答远比自己来得快，声音一下就被他盖住。
周正用纸巾沾沾嘴角，声音里有一丝愉悦。
“她啊，小孩儿。”
即使没有看着周正、没有在他说这话时看着他的眼睛，苏绮瑶仍旧被那个声音‘击中’，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周医生好像……很喜欢这个称呼。
咚——
咚咚——
苏绮瑶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不安在此时此刻被无限放大，她对身边人、身边事的每一丝变化都极度敏感，可以说……她讨厌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
等到护士长离开以后，饭菜再次变得难以下咽，纠结几分，苏绮瑶觉得还是应该说出来。
“周医生……”
“嗯？”
“你不让把你叫老了，为什么还要叫我小孩儿？那你不是自认年纪大了么……”思来想去，似乎这种句式显得委婉一些。
“是，年纪是大，我都快二十九了。”周正难得在苏绮瑶面前认下‘年纪大’这样的形容词，说得坦荡，“你算过么？我比你打了八岁。”
“没……没有……”一直以来她都只是知道周医生一定比自己大，毕竟已经工作了，而且是被别人叫作‘老师’的医生，可具体的年龄这是她第一次听到。
“那你说……你在我这儿可不就是小孩儿么。”
语气平平、表情如常，一切都和平时没有差别，但苏绮瑶就是觉得他在说这句话时心情并不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周正继续说：“我当然不愿意被你叫老，至少……我们得是一个辈分的人。”
“那……同学、朋友、敌人、仇人这不都可以是同辈吗？”苏绮瑶说，“我们之间没有仇恨，没有敌我关系，也不是同学……朋友不好吗？哪有、哪有管朋友叫小孩儿的……”
小孩儿和哥哥一样……都太暧昧了啊……
有多少人都是打着这样的幌子搞暧昧……
我……
周正反问道：“只有这两种？”
苏绮瑶一时答不出。
“情人、爱人，难道不是同辈？”
“哈？！”
苏绮瑶本来就别扭又紧张，这一下连筷子都没拿住，其中一根‘啪’地打在盘子上发出清脆声响，声音频率瞬间拔高，“那怎么可能！”
这一嗓子引来不少注视，其实声音并不算太大，但在如此不具‘人气’的食堂里，也是一种很特别的声音了。
周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多有不妥，他本来就没表明过心意，在小孩儿的眼里自己顶多是一个认识的医生，说‘情人’、‘爱人’……真的冒犯了……
懊恼至极，想要极力挽回局面，却发现自己真的不会……
他只是……
他只是不喜欢看到她对自己的抗拒……
为什么不愿意和自己走在一起？
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
为什么每次我想要靠近的时候都会变得更加生分？
为什么你不可以是我的‘小孩儿’？
为什么……
叹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用尽可能慢的语速说：“先吃饭吧。”
第34章 （捉虫） 儿子，你眼光真好！……
【周正：到宿舍了吗？】
【老菜头儿：到了】
【周正：嗯。】
那是从医院离开后周正说的最后一句, 对话戛然而止，就像断了线的珠串滚落一地, 怎么也接不上。
苏绮瑶盯着手里的小卡片，似乎要把健康证盯出一个窟窿，统共也没几个字，看来看去都看不出花，明明连一两重都不到的小物件，拿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
如果没有周医生不会这么快拿到的……
网上说一般需要三到七个工作日呢……
周医生怎么对我的事这么上心啊……
他……
思考了很久，不管周医生出于什么目的或者说举手之劳，自己都承了他的好意，没有理所当然接受的道理, 他也没有必须帮助自己的义务, 必当好好感谢。只是刚才周医生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苏绮瑶也很犹豫, 到底该怎么和他说呢……
要不……先拍个照吧。
把正反两面都拍一下，顺手在正面照片的位置用相册自带黑笔涂了粗眉毛, 放大后在自己人中位置画上狗鼻子，最后换成红色笔在颧骨位置点两个圆圈。
“哈哈, 傻乎乎的……”
不知道这种‘别样的’马赛克能不能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选择, 原图，发送。
【老菜头儿：[图片][图片]今天谢谢周医生啦[合十]】
【随风飞舞：忙呢吗正？】
两条微信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到周正的手机上，他看了很久。
其实周正很想和苏绮瑶把话说开，他知道小孩儿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也知道今天是自己没压住着急了，但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似乎并不止是那些问题，具体是什么……他说不出来。
【随风飞舞：下班了没有？】
【随风飞舞：下班了给妈妈回个电话。】
周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和苏绮瑶的关系，那就先把刘曼女士给安抚好吧。
“妈。”
“诶，不太忙吧？今儿电话回得这么快？”
“嗯，还行，累了就歇歇，最近都是门诊，不太费神。”
“哦……那就好……”
周正相信刘女士没事是不会轻易让他打电话的，按照以往的规律，‘那就好’就是暗示周正自己问的信号。“什么事儿啊妈？您说吧。”
刘曼还是那句老话：“没事儿妈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能打，能打。”
“嗨……还是你爸，老说想你想你，我这也是没办法，要不然绝对不催你给我来电话。”
“嗯，好，”周正极力忍住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刘女士总是这样，自己想偏要说别人想，自己有事偏偏说是别人的事，而‘背锅侠’也就只有他爸一人，这么多年被刘女士‘利用’得那是炉火纯青。
“要不让爸接电话？我也挺久没跟他联系了。”
“不用不用！妈跟你说就成，你听好了啊……”
“嗯。”
“头几天听你吴阿姨说咱们区搞了个相亲角活动，本来妈是不想管这事的，但是你吴阿姨说让我陪她去啊，那妈也不能不去。”
“妈！”周正心知肚明，绝对是刘女士自己的注意。
“啧，你先别说话！听我把话说完！”一秒钟恢复温柔的语气，继续说，“妈去了以后呢，随便看了看，参加活动的人家挺多的，条件啊、模样啊都挺好，所以……”
“别所以了妈，我都说……”
“我都说了你先别说话！”
“……”
“妈也没给你多挑，你先看看人姑娘的照片再说行不行？别一天到晚真拿自己当和尚过，看看你都多大了，你知道妈有……你爸有多担心你吗？”
周正想起前段时间的电话，那时候就提过要给自己找对象的事，还拜托她的麻友多多留意，没想到行动力这么强，刘女士到底是有多担心自己没人要啊。
与那通电话相比，这次稍有不同，那就是现在的自己，非常清楚自己的心意。
他说得干脆，没半点犹豫：“妈，我真的有喜欢的人了，有消息会告诉您和爸的。”
“我不管，谁知道你说得真的假的？要是真有，你把照片拿给妈看看。”刘曼跟本不相信他说的，“照片已经给你发过去了，就七个姑娘，先挑个合眼缘的，给你一个联系方式你们彼此熟悉熟悉，先聊着。”
把电话界面隐藏，翻到微信，果然照片一张接一张地出现在自己与‘随风飞舞’的聊天页。
至于小孩儿的照片……
“嘿……唉……”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画面竟然是健康证上她给自己画的鬼脸。
“笑什么呢？是不是有看上的了？”
“没有。”说话的功夫，周正点开了‘老菜头儿’的朋友圈，手指一下一下往上划，划到底部仅半年可见也没发现任何一张照片，他怎么觉得现在小姑娘应该都挺爱自拍的啊。
失落地退出来，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可刘曼是谁呢？她儿子什么性格她能不知道？
“你没看。”
“……”得，没瞒住。
但是他既没有苏绮瑶的照片，也不能把‘鬼脸’照片拿给刘女士看。
算了……
先……
周正从最后一张照片一张一张往前翻，每张都是只看一眼迅速划过去，七、六、五、四、三、二……三？？？
第三张照片上的脸别说有多熟悉了，和脑海里的一比，不说百分之一百一样，起码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相似，那不就是苏绮瑶吗？
“妈……你照片都哪来的？”
刘曼说：“相亲角上拍的啊。”
“您能确定是本人吗？照片上的人您都见过吗？”周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孩儿不是牛家岭人吗？而且……她才多大啊就相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