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陷入沉思，眼神回避镜头。
周正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小孩儿不会那么好接受，他得慢慢来，今天只是一次试探，目的不在于探苏绮瑶的态度，而是提前打一剂预防针，后头另有两件事。
小天马上要做最后一次手术了，他曾向周正提出一个请求，希望术后第三天摘纱布的时候，第一眼能看到所有想见的人是模样。一共有四个，其中一个便是苏绮瑶。
她没有任何犹豫。
“这个当然要去啊！能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重要啊，告诉我时间就好，不管什么情况我一定会到，周医生你跟小天讲，让他放心。”
周正点点头，“嗯。”
“那你刚才说还有什么事情呀？是小天还有什么愿望吗？”
“不是，关于过年的。”
提到过年，周正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被苏绮瑶看到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着问‘怎么了怎么了’。
周正记得清清楚楚，胳膊受伤时小孩儿说过，她讨厌别人跟她说‘没事儿’，所以肯定不会这么说，但硬是憋到了她的忍耐极限，在苏绮瑶急哭之前才松口。
“就是过年……可能医院这边会比较忙。”
“然后呢？”
“我过年大概没有时间陪你。”
苏绮瑶脸上先是露出一丝错愕，随后又放松下来，皱褶眉头说：“这算什么事啊……没关系的，我们可以过完年再见呀，或者我们一起提前过个年嘛。”
嘿。
不谋而合，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明明是计划中内的事情，周正偏偏装出一副怕她为难、受宠若惊的样子，他说：“真的？”
“哈哈，那还有假？我也……我也想跟周医生一起过年的。”
“那……我们提前过？”
“好呀。”苏绮瑶心里暗暗生了些期待，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过年，一定是个特别的日子。
“答应我了？”
“嗯！”
“好，那我就跟我爸妈说了，过年带女朋友回去。”
第76章 第二把钥匙。
见, 家，长。
从恋爱走到婚姻, 最难的一步应该就是见家长了吧，人人闻之而丧胆，打招呼要注意、进门要注意、餐前要注意、吃饭要注意、吃完饭也要注意，总之就是时时刻刻要你‘提心吊胆’走钢丝的事。
苏绮瑶的喜悦大概只有一秒，随之而来的便是慌张和恐惧，周周周周周医生看起来不像在骗人啊！
他认真的吗！
啊！！
“我……我……我那个什么我啊……我……”紧张到语无伦次，小嘴叭叭叭个不停，但一句完整话也没说出来。
周正趁热打铁，拿刚才套路她答应的话来‘压’她：“可不能反悔, 你刚刚答应我了, 瑶瑶。”
“我……”
“你答应我了。”
“可是我……”
“说话要算话。”
“我……”
“瑶瑶……”
通过这些天的了解, 他早就把苏绮瑶的性格摸透了, 冲动敏感是她最大的特点，可以保护她也可以伤害她, 周正自然是不会选择伤害，但这一次他在两个极端中间‘卑鄙’地选择了‘利用’。
一旦小孩儿冲动上头, 便会跟随本能作出她这个‘害羞的傲娇怪’最期待的答案, 周正不能给她冷静思考的机会, 步步追击，方得其果。反之……她会想尽各种办法逃避、拒绝。
虽然周正从不认为自己品格多么高尚，但也是头一次‘精心算计’。
时聪明时傻的兔儿，怎么能斗得过能言善骗的大灰狼？
临毕业之际, 时间比较充裕，见家长的时间就定在小天摘下纱布的第二天。
刘曼一听儿媳妇要来，搞了特别大的阵仗, 朋友圈炫一炫，打麻将时炫一炫，逛超市碰见熟人聊一聊，楼下保安大爷要是对她笑了她都要跟人说上两句：我家正儿要带儿媳妇回来看我啦！
街坊四邻亲朋好友全都知道了，隔壁的老王的同学的小姨夫的孙子的舅妈的学生的室友的妹妹的朋友的儿子要结婚了。
一传十十传百，传成什么样的都有，周正觉得如果不再制止一下，明天他就会有一个三岁的好大儿。
“妈……您歇歇吧。”
“妈不累，妈轻省着呢，妈有谱儿。”
周正没敢直说，咱家就您最没谱儿。
“妈，谢谢您，您就忙点儿别的，该跟王阿姨打麻将就去打麻将，想去跳舞就去跳舞，没事儿也带我爸出去溜达溜达，别整天圈家里读书看报。”
周正看桌上有一盘水果，顺手拿了个橘子剥开，放到刘曼手上，“您吃点儿橘子，歇口气儿。”
本以为吃能暂时堵住她的嘴，可事实却朝着周正意料之外的方向越走越远。
看着手里的橘子，刘曼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她重新把橘子举到周正的面前，指着垃圾筐里的橘子皮说：“你说你剥个橘子皮都剥得稀碎，人姑娘谁跟你啊，唉……”
刘曼气哼哼吃掉橘子，看着盘里的香蕉苹果又不高兴了。
“你看你，什么都不会，也不会削苹果吧？”
“除了剥香蕉皮你是不是什么都不会？”
“现在流行暖男，你都不能照顾好人家凭什么跟你回家啊……”
“哎哟喂……”
果然是亲妈，出门儿子怎么都好，进门儿子屁都不是，门里门外完全都不是一个待遇。
但周正比较放心的是，他妈这性格应该很快能让苏绮瑶放松下来。
“妈，我学着呢，以后会削苹果、会切西瓜、会擀皮儿和馅儿，您放心。”
“哼……”
“不过妈……她特别害羞，特别怕见生人，如果大家都想来看……”周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能不能就先咱们四口一起吃个饭，熟悉熟悉？”
挺不容易把人‘骗’回家，他就想让小孩儿开开心心的，别又缩壳子里，到时候就算她不说什么，自己都会后悔没有考虑周到。
那些旧习能免则免。
刘曼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只是太高兴，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会坚持，反倒有些欣慰，儿子看起来是个能疼人的。
即使还没见到面，刘曼心里对苏绮瑶的好感也提升了不止一个度。曾经就担心儿子随爹，不浪漫、死脑筋，哪里那么幸运就能遇到一个死心塌地、追起人来不要面子的女孩子呢。
遇不到能携手相伴的人，还料理不好自己的生活，想想……唉……
现在好了，看样子这女孩儿给儿子的影响不小。
又过几日。
在放假前最后一次毕设监督结束后，苏绮瑶立刻买票回了京首，第二次坐飞机，又是一个人。
没办法，小天下午就要摘纱布，学校的事情影响毕业也不能耽误，她得赶最快的时间去医院，飞机是最快的。
早早把钱从账户里提出来，她有足够的钱打车过去，不用像上次那么窘迫，顺道买了一些水果和蓝莓汁。
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围了一圈人，小天爸爸、周正，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但是叫不出名字的人。
“小天……？”苏绮瑶试探着叫出声。
眼睛看不见时耳朵总是格外灵敏，即使声音很小，小天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大声喊着‘阿姨姐姐’，屋里的人给苏绮瑶让开一道。
苏绮瑶走到病床前时，周正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术后恢复情况良好，小天应该没大碍了。”
“嗯……”
鬼机灵小天把顺序都列好了，先看爸爸，再看妈妈，后看阿姨姐姐和周叔叔，最后再把陪伴他数月的叔叔阿姨全看一遍。
一般来说不会让初复明的患者一次性见这么多人，毕竟还在恢复期，可如果是患者自己提出的要求，院方也会视情况尽可能满足。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小天爸爸颤着双手将纱布解开，慢慢地、慢慢地往下移，直到小天眼前全无遮挡，纱布攥至手心。男人的嗓音沙哑，难抑激动：“小天，我是爸爸。”
他从怀里捧出一框相片，相片上的女人明艳动人，身着红裙，他又说：“……这是妈妈。”
苏绮瑶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和小说里的感动、彻痛不同，可能因为距离太近了，更容易感同身受，在小天爸爸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眼眶就红了。
“阿姨姐姐？”
“啊……我是……小天……是我……”苏绮瑶有些语无伦次，只好把脸凑近些，好让小天可以看得更清楚。
“你的眼睛为什么红了？”
眼泪倏然落下，苏绮瑶没想到小天真的认得红色，“嗯，是红了，和那天我们看的天空颜色一样吗？”
小天眨眨眼睛说：“好像是一样的。”
然后指指照片、指指爸爸、再指指苏绮瑶。
“都是红的。”
他知道妈妈穿着红裙子，记得苏绮瑶告诉他的红色的样子，甚至在不识字的情况下能精准找出十几瓶饮料中哪一瓶是酸梅汤。
同样是在一个下午，苏绮瑶给他倒了一瓶盖的量，并且告诉他瓶子外面是红色的包装，小天一口喝光。
从今天开始，世上就多了一个可以亲眼看山川湖泊、浏览风景的小天使，他终于看了这世界第一眼，真好。
来人纷纷送上祝福，好像谁都比小天本人还要激动。
在周正说建议休息后，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散去，小天很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周叔叔说了，他现在不能过度用眼。
走之前小天特意问苏绮瑶：“我能不能上天入地？有没有火眼金睛？也可以变成故事里的英雄吗？”
小天爸爸和周正都当他说的是玩笑话，但听者有心，苏绮瑶有一个想法：“小天，你是不是相信故事世界真实存在？”
“相信啊！”
“那阿姨姐姐可不可以把你写进去？我想我的小说里，要是能有一个小英雄那就太棒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那他能看见吗？”
“他有妈妈吗？”
“他会上学吗？”
“他有一起玩儿的朋友吗？”
每一句提问都像刀子一般扎进小天爸爸的心口，那都是他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他略带期盼地看着苏绮瑶……
“有，都会有的。”
“小天，你想要的都会有。”
“等你来复查的时候告诉我，我给你讲故事，等你再长大一点认得三……两千个汉字了，我就把书送给你。”
“好！”
……
“小天明天就出院了啊，真好。”医院后门位置有好几个风口，晚上等车时很冷，苏绮瑶不禁缩了缩肩膀，往周正的怀里靠。
周正把人拉到正前方，将她整个人圈起来，用体温替她暖着。
“嗯。”
“那明天……”
“别想了，你起不来，明天很早。”
“你！”苏绮瑶一口气顶上去，半天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才小声喃喃着，“我又没说明天要怎样……”
“不是想送小天？你家过来不近，天亮就得出门，要是离得近……”周正被头发撩得有些痒，苏绮瑶仰着头满眼星星，他顺着头发看下去……
两人的距离被周正手动拉开了些，苏绮瑶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回去早点儿休息吧，还会见到的。”
“哦……”
上了出租车，周正自然报了苏母的地址，然后把手机拿在手里‘把玩’，翻过来翻过去。
苏绮瑶看得手心有点儿痒痒，平时周医生上车也会握着我的手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玩起手机了，我的手不好捏了吗……
光顾着跟自己较劲，都不好意思把手伸过去。
撅着嘴，赌气似的把脸扭向车窗，假装看风景。
嗡嗡——
手机震了两下。
【周正：今天要不要去我宿舍住？】
苏绮瑶以为自己看错了，离得这么近，发微信？
“你干嘛呀……”
周正肩头往下一沉，上半身弯着，凑到苏绮瑶耳边回答：“离得近，明天我叫你起床，一起来，好不好？”
“……”
等回答仿佛等了一个世纪，红灯只剩二十三秒。
周正右手拿着手机，腾出左手握住苏绮瑶的手，一边捏一边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换个地方，家属区那片儿您熟吗？”
“哎哟您不早说，这直行道啊，要不我过了灯前边给您调个头？”
“行，麻烦您了。”
司机嘴上念叨着现在医生真是累，走两分钟就能到的地方，起步价都凑不到，也得打车，顺便吐槽一波附近不断发生的医闹事件，接连感叹行医不易。
小区保安认得周正，给出租车放行直接停到了楼下。
走到门前时，苏绮瑶还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