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这一路行来自由自在,养成了吃饭时靠在一起坐,沈柠负责吃,柳燕行负责倒茶夹菜,时不时还喂到嘴里的模式。
如今冷不丁同两位长辈一起用饭,虽然不好意思再喂,但夹菜已成习惯,开始还记得克制,没一会儿就故态重萌。
沈柠:“给你尝这个鱼,是我们这里才有的,特别好吃!”
柳燕行尝了尝,又替沈柠夹了一块鱼,“没有刺,吃吧。”
沈柠筷子顶在下巴上,来了兴致:“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明天咱们再去捉一条。”
偏偏沈楼已经吃过一路的狗粮,不觉有异,也不知提醒,终于把沈缨气出肝火。
“啪——”
筷子被沈缨用力按在桌上:“阿柠!食不言寝不语,还有,你是没手吗?”
沈柠吓了一跳,老老实实地埋头吃鱼啃饼,很快就被噎住。
沈缨正要给她递水,那边柳燕行已先一步拿起水杯递给沈柠,小声说:“慢一点。”
两张脸快挨到一起,发丝都缠上,看得沈缨无名火起。
用过饭,沈缨呕了一肚子气,硬邦邦下逐客令。
“柳公子,舍下粗陋,没有多余的屋子,就不留公子宿下。”
柳燕行察觉他态度愈发冷淡,有些不知所措,仍然温和道:“是,晚辈习惯在外露宿,前辈无需费心的。”
沈缨确实没有说谎,家里的小院子没有多余的屋子。
沈柠有点急:“哥,他身体刚好,又没了武功,夜里冷,让小燕和你挤挤好吗?”
沈楼:“这时候知道叫哥了?当然好……”
沈缨:“哼。”
“……不大好,”沈楼缩了回去,比起沈柠,他从小到大常常惹怒沈缨,可没少挨揍。
“不是哥不帮,我那床太小,我们两人挤一起得叠小半身子,不合适吧。”
沈柠蔫下来,确实不合适呢,尤其他们兄妹脸长得那么像,万一小燕公子夜里把持不住,岂非糟糕?
柳燕行万万没想到他媳妇儿脑子这么偏,但不妨碍他理解沈缨的深意——
岳父存心不愿意招待他,他当然得表现得更加识趣且诚恳。
“不劳费心,我在外面就好。阿柠,早点休息,明天见。”
入夜,沈柠在阿罗姑姑睡熟后,抱着一床毯子悄悄溜出院子。院外那株海棠树下,柳燕行背靠着树干,闭着眼沉睡,一缕发落入领口。
沈柠替他将头发拨开,又把毯子披上,柳燕行醒过来:“还没睡?”
“嗯,往过一点。”她挨着柳燕行坐下,熟练地靠在他肩上。
“怎么办,我爹看上去铁了心要搞事情。”
柳燕行抖开毯子,将两人包裹好,心中也没什么底,还是柔声安慰:“慢慢来,可能是我表现得还不够好。”
沈柠周身环绕着熟悉的清冷香气,眼皮开始发沉,强撑着问:“你冷不冷?怎么没生火?”
柳燕行:“怕烧了这里的花树,彻底完蛋。”
沈柠一想也是,放弃生火的想法,一手暗运内力,握住他手掌,“我有内力护体,你摸摸,是不是暖和一点?”
柳燕行捉住她软软的手,想了想,说:“另一边也冷。”
沈柠困得很,但立刻伸出另一只手,两人四只手摞在一起。
“这样呢?”
“还冷。”
沈柠索性扑了满怀,紧紧搂住他窄瘦的腰,将脸贴到他脸侧,整个人如同考拉一样抱得牢牢的。
“还冷么?”
柳燕行唇角微勾,“很暖和。”
一个软软的吻落在额头上,沈柠终于放心,临入睡还在嘟囔:“你可一定得坚持住啊,一定得把我娶回家。”
柳燕行被沈缨打击的心仿佛泡入蜜罐,暖洋洋,身后粗糙的树皮与身下冷硬的泥土,也再不觉得难捱。
“好,一天不成就两天,再多的时间也无妨,我总会娶你回家的。”
沈柠就在他清淡的怀抱中浸入梦乡。虽然沈缨尚未点头,但柳燕行心中却已非常安稳。
沈柠年纪太小,她有太多想看的、想玩的,永远活力四射,会被一件又一件新奇的事吸引。但她心中第一位的,永远都是柳燕行。
无论在哪里,都会义无反顾向着他的所在奔赴,毫无保留的用自己来温暖他,
这一处小小的树下,有虫鸣,有冷硬的风,也有心爱的人陪伴。
或许此生最美的事情就是,有人能陪你度此一生,无论是赏花赏景,还是一隅相拥。
当日他于青山雨中回眸,撞入世间最美的风景。
曾于生死之间仍旧求不得、爱不到、放不开的情之所钟,如今终于能够完完整整拥入怀。
自此山河万里,尽在眼中。
———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完结,感谢各位订阅支持,一路追连载真的很不容易,辛苦了。
男女主心意相通,再无阻碍,正文就到此为止,再多已无意义。
有肖兰和男女主的番外,但应该没有几章。
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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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三千疾
沈柠成亲的那天, 是个秋日,树叶像花一样深深浅浅、黄黄绿绿,一层一层染遍山野, 像是染上金粉。恰巧这些日子落了雨,清爽干净。
典礼由顾知寒全程操办, 从服装到喜乐,办的浪漫又唯美。殷不负砸下重金,吹吹打打,陪着顾知寒胡闹,人家敢想他就敢办,这两位一个壕无人性,一个身后站着大批听凭差遣的荒海傻白甜,这婚礼格外夸张,将所有前来观礼的都衬成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迎亲的车队一眼望不到边。
现场观礼的大侠们托着被惊掉的下巴,强行看了一圈由芙蓉城仙子演奏喜乐、鹧鸪天妖男妖女串场、飞仙教大波浪美女撒花的迎亲队伍。
迎亲的轿子金白相间, 由偃傀派紧急嵌上红蓝绿各色宝石, 连马匹都是从西域调来的宝马,通体雪白, 没有杂色, 神气十足。
张吟松跟着风月门掌门前来观礼, 他来看沈柠成亲, 掌门是趁机看一看沈缨。荥山双剑、紫阳宗的邹宁之、竹枝堂的闻筝、殷不辞都赶了过来。武林中一半门派都派了人来, 沈柠当日在白帝城唤醒傀儡,正道大半都欠下她救命之恩。
整个婚礼盛大又华丽, 但最难忘的,是新娘子被哥哥背出来,上轿前的一幕。
苏州大家珍藏的一身嫁衣上满满绣着凤翎, 曳地的长长裙摆如林间燃起的金红烈焰,美得张扬热烈。
秋日风大,新娘子被拦腰抱起的那一刻,宽大的袖摆和火红盖头都被风吹得掀起,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和线条精致的下巴。
众人只窥见那艳丽红唇勾起的弧度,便如新郎一般,弄丢了魂魄。
浓烈的金红衬着凝白肤色,强烈的反差构成极致而强势的美,这一抹红,点成在场人梦中萦绕不去的朱砂。
柳燕行将人抱进轿子,握着的手还不曾松开,观礼的宾客纷纷起哄:“马上就是你家的人了,这一时片刻还舍不得啊?”
“舍不得。”他如梦初醒,有些羞涩地隔着盖头碰了碰沈柠的脸,仿佛确认是真的娶到人,才缓缓松开手,翻身上马。
临行前还要回眸看轿子一眼,也不管哄笑声一瞬间愈发热烈。那张如广寒清月的脸上,眉目温柔得不可思议。
不少跟随师门长辈前来凑热闹的年轻女弟子,刚陷入爱河,就已失恋。
随着队伍远去,无数人议论着:“真是一对璧人。”
“可不是嘛,传闻沈柠对柳燕行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今日瞧着,倒像是柳燕行对沈柠情根深种。”
“你说沈柠嫁给柳燕行,日后算咱们正道的人,还是邪道?”
“嗨,这还不是随她么,人家小夫妻被窝里商量妥就好。”
劈劈啪啪的鞭炮响起,这一处小院中热热闹闹,洋溢的欢畅与喜意飘散出好远。
所有人都在为这一对天作之合而高兴,人们笑着闹着,直到傍晚才散去,跟着车队返回桐湖镇。
顾知寒最爱热闹,大手一挥,把桐湖买的院子改作婚房,晚上在镇子上还要摆宴席、闹洞房。他发了话,调来天底下最好的酒,今日要亲自上阵,同送嫁的沈楼喝个痛快!
散场后,沈缨不喜热闹,便只留下沈柠的舅舅王诚一家,几人同阿罗也置办一桌席面,默默吃着饭。
待王家人离开,阿罗收拾残羹冷炙,沈缨坐在院外的海棠树开了好几坛酒,独自一人默默喝到深夜,酒液打湿衣袖,满身寂寥。
院门外,落了一地红绸与花瓣。
肖兰从前一晚就坐在院外一株花树上,等了一整晚,看着天不亮沈柠就被曲杉斛喊起来装扮,看着柳燕行骑着神骏的照夜玉狮子马,带着浩荡的迎亲队伍前来,再看着柳燕行和沈柠两人拜别沈缨,最后看着柳燕行护着沈柠一步步上了轿、又一步步离开这里,渐行渐远。
他看着旁人娶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每一时每一刻都看得清清楚楚,看明白柳燕行眼中的珍惜与爱重,更看明白沈柠盖头扬起时,唇边的欢喜。
他一直靠在树上,离得也不远,真要说起来,沈柠、沈楼、顾知寒、甚至四君都可能发现他,只是那么多人欢欢喜喜、吹吹打打,全副心神都凝在婚礼上,才没能察觉。
其实,肖兰也不知道自己放下谷里事务,日以继夜地赶来,是想看到什么。
大概只是想再看一看柳燕行是否真的疼她,也看一看那个姑娘穿上嫁衣的模样。
一个男人如果有放在心尖的人,很容易就能从他的眉梢眼角看出情谊,那些情谊会从他的目光、脸上流露出来,半分都做不得假。
柳燕行无论走在哪里,视线总是不离披着盖头的沈柠身上,即便骑着马仍不时回头,仿佛他娶到手的不是位剑道宗师,而是弱不禁风的玻璃人。
任谁都看得出他是爱惨了自己的新婚妻子,才会整套流程神思恍惚,像是无法相信自己真能得此娇妻。
但肖兰却不觉夸张。若今日骑在马上的是自己,恐怕也要一步三回头,生怕只是一场幻梦。
柳燕行是真的很爱沈柠,沈柠穿嫁衣的样子,也是真的很美,就像他无数次幻想中那样。
不,比他想象中更美、更好,是世间最美的颜色。
他就知道,沈柠很适合火红的颜色,像她的容貌一样,凝白脸上唯有红唇黑瞳,明艳骄傲如九天的凤凰。
肖兰回帝鸿谷后在后山吹了一夜的笛曲,次日进阶琉璃心十层,成为正道宗师。此后专心整顿正道事务,同洛小山当年一样于江南江北奔波,沉默话少,却处事公正。
他为追缴江湖上奸|□□女的采|花|盗,曾从江南绵绵细雨中追入漠北;也曾为救一个小门派的孤女,笨手笨脚孤身带着小女童一路赶往青杏坛,冒着风险采来药保她性命。
他在十层耽搁了足足六年,六年间,帝鸿谷双星的名声与沈柠剑圣的名头逐渐站稳,却始终无法进阶十一层。
又是一年端午,肖兰回到钧陵城,重新踏上十二阶夜市,在那座桥前停下脚步。
花灯高悬,万点灯火,一如当年。
他在捡到手帕的地方等了很久,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一个姑娘撞到腿上,然后仓皇抬眸。
可是直到灯火渐次熄灭,也再不会有这样的冒失鬼。
之后他回了谷,在后山那片湖水边仔仔细细地把炽伽和羽箭擦拭好,将记忆中与沈柠相处的一点一滴完整最后回顾了一遍。很多事已然无法做到,但至少,他答应沈柠的约定一定得实现。
他要给沈柠一颗曾经承诺过的琉璃心。
可是肖兰后悔了。
他在明心路上找到刻有沈柠名字的那一盏灯,将耳钉取下,放到那盏明心灯下。
过去六年,很多事已经开始模糊褪色,唯独沈柠当日的话语一字一句始终清晰,这些话常常在他梦中出现,到如今他已能学得很好,倒背如流。
——你愿意陪我一起踏满山河、看遍千般美景、赏遍万种风情吗?
连温渚明师兄都佩服,说这手段值得每个小弟子学习,但凡学到沈柠三分本事,什么样的人物拿不下呢?连柳燕行都从阎王殿抢回家洞房了呀。
温师兄还似真似假地开玩笑,说他如今也混成个宗师,大可以拿这番话,出去哄骗一个姑娘回来当媳妇儿。
但肖兰不愿意,这是沈柠教他的话,他要全心全意给沈柠,拿不出一丝一分给旁人了。
他倔得很,从小到大除了师父,谁劝也不听。温师兄头两年还劝,后两年就只剩打趣,再两年,连打趣也懒得打趣。
服下无忧丹的下一刻,肖兰忽然涌上强烈的后悔,想要吐出来,却已然无法做到。
也好,他就知道自己肯定会后悔,所以服药时动作才格外果断。毕竟要遗忘沈柠,真的只有一刹的决心,多一刻都会犹豫。
次日,肖兰醒来,有些疑惑自己怎么会靠在通往浮云塔的路边,然后陆陆续续发现——
师父已经死了、菱花会已经结束,他也不是十七岁,而是二十三岁,如今琉璃心十层,是帝鸿谷最杰出的一代双星,以及……那一枚耳钉不知丢在了何处,身上只余一支自己削的小笛,被妥帖地藏在胸口。
这是族中削来吹曲子给心上人的特殊笛子,他那六年中……曾经有过想要为之吹笛的人么?
肖兰打小心思单一,丢了六年记忆,被迫接受许多现实,很快也坚定下来。自他醒来,心中就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要尽快修成琉璃心十二层圆满,继承师父遗志、维护正道公义。因为似乎有人说过,他注定会成为会天下武林中最耀眼的人。
人人都说他爱惨了本代剑圣沈柠,可他已想不起沈柠的样子。
说来也是有趣,他和沈柠同为正道,却从没有一次遇见。听闻那位女剑圣剑术高妙,是最年轻的剑道宗师,嫁给了前荒海尊主柳燕行。如今她带着相公孩子游山玩水,一家人行踪飘渺,只是偶尔能听到流光剑易水诀又惩治了哪名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