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雪宫建立至少二十年了,一直声名不显,只能勉强算作二流门派。”青衣侍从补充:“问雪宫正是魔头死后迅速靠着丹药发展,这两年间接替竹枝堂成为江湖第一大派。”
沈柠其实只是模模糊糊一猜,这时自己都有点惊讶了:“所以无缝衔接就更奇怪了,要真有这么好的灵丹妙药,怎么早不出晚不出,偏偏魔头一死就冒出来了?”
宴辞也皱了眉头,双臂抱胸,手中无意识拍着《风华谱》。
沈柠看他沉思,似乎有什么关窍想不通的样子,立刻后悔自己口快。宴辞语气温和,被他几句一追问,不知不觉就输出了许多太过个人观点,没来得及顾虑与当前的价值观是否偏离太多。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娇叱。
“妖言惑众,哪里来的心怀叵测之人,敢口出狂言污蔑问雪宫?!”
被人听到了?沈柠和宴辞对视一眼,都是不明所以。黄金阙一贯中立,三人闲谈几句当今派系之争而已,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本就是江湖人,哪不至于连几句话都不能聊了。
一阵脚步声逼近,三人回过身,迎面看到一名鹅黄轻衫的少女。
这少女肤色雪白,美貌得近乎张扬,年纪极轻,看上去和沈柠差不多大,手中握着一捆金灿灿的长鞭,鞭柄上还挂着一个火红的狐毛饰物,缀了几颗硕大的红宝石。她裙摆上绣着大片各式花草纹样,绣工精湛,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明晃晃写着“价值不菲”四个字。
沈柠暗道一声:“好倒霉。”
敢穿饱和度这么高裙子的姑娘,多半性烈如火,更别提拎着鞭子的按套路十有八九又泼又辣。少女长相就一脸刻薄,方才都直接骂到头上来,一看就属于不好惹脾气又大的武二代。
她身后孔雀开屏一样跟了一个小型保镖团:左边是个小丫鬟,右边是位目中蕴含精光的老者,再后面还有六个统一穿着黄衫的男武者,都是一看就不好惹的人物,牌面吓人。
那少女表情丰富,目光肆无忌惮地大量宴辞和沈柠。落在宴辞脸上时微微失落,像是嫌弃宴辞颜值没能达到她的期待;扫到沈柠时,先是忽然惊愕,继而转为微妙的不屑与厌恨,完整演示了一个区别对待。
旁边老者冲少女摇了摇头,她放下心,开口就带着浓浓的鄙夷:“哪里来的无名之辈,敢大放厥词辱我问雪宫!”
青衣侍从在一旁悄悄解说:“这位应是问雪宫宫主的千金姜真真,她手中那根朱邪鞭,是我们分号五年来售价最高的神兵。身边老者应是问雪宫三老之一的悲同长老,精修内家功夫,耳目通明。”
沈柠再次觉得流年不利,倒霉透顶。还是她经验少了,聊个五毛钱的竟也能当场撞见当事人。
不过——她是不是见到什么八卦女主角了?
任何时候都不能影响打听沈楼那混蛋的消息。她兴奋起来,拽过侍从小声确认:“问雪宫有几个千金?这个是不是就是喜欢沈楼的那位?”
“沈小姐,只有一个,就是这位。”
姜真真自己也是明艳款的小美人,对上沈柠这个同为明艳大牡丹款式中顶配的大美人,心中本能地没有半分好感。自从被沈楼当众下了面子,她就格外反感艳光四射的长相,尤其反感别人在她面前提到沈楼。
沈柠不知道情况,无意识下踩了雷,姜真真一听“沈楼”两个字,心中一团暴怒的烈火轰地烧起来,双眼划过一簇火花,瞬间炸了:“你算什么大小姐,也敢笑话我?!”
她是天下第一大派的大千金大小姐,悲同长老也确认过两人寂寂无名,当下压不住火,朱邪鞭“啪”地甩开,抽打起一层烟尘,一鞭子朝沈柠脸上抽了过去。
朱邪一纵即展,此鞭是由百根坚韧如刚的金蚕丝糅合而成,施展开来金光闪闪,扑面都是金子的气息,只一根就抵得上小门派上上下下全部兵器的造价。
它的威力自然也对得起这夸张的价格,姜真真同样对得起当今第一大派的赫赫威名,金鞭如电光劈开两拨人之间的距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眼就挟裹着凶悍劲气要抽上沈柠左靥。
沈柠武功不及姜真真,匆忙中抬手护脸,本能地闭眼,却被人拽到后面,一个踉跄,耳听到“啪”地一声鞭子抽到肉上的脆响,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淡青色后背衣衫。
虽瘦削,肩颈线条却利落,身前人长发被一只簪子束住,此时还因方才动作微微回落到背上,单看背影,俊雅至极,沈柠之前被《君子卷》的女友粉作者狂轰乱炸洗得脑子不清醒,此刻盯着这个背影莫名冒出四个字来:
“仙气飘飘。”
“宴辞,你手没事吧?”
方才正是宴辞踏前一步挡在沈柠身前,因仓促间没有趁手兵器,只得劈手生生将朱邪鞭握住截了下来。
沈柠从他肩膀上探头看去,宴辞握着鞭子的右手因体弱而纤长,金色的鞭子绕在他手上,显得粗大野蛮,趁得他那只手更加无力苍白。
可这只手却始终稳稳握着那根不成比例的鞭子。
丝丝鲜红的血珠顺着掌根滴答落下,砸进两人脚边土中,很快积了一小滩。
第20章 千金大小姐
宴辞并未回身,只微微侧了头低声问她:“还好吗?”
他额头、山根、眉、眼、鼻、唇到下巴与下颌线条分明,脖颈修长,就衬得绣着竹叶的领子略微宽大不合身,露出一小片肩颈,从沈柠这个角度,探眼就能看到形状优美的锁骨,以及小半张被高挺鼻梁分割的侧脸。
血珠鲜红、肤色苍白,无暇骨有世间最完美的骨相,瘦骨伶仃反而显出三分忧郁的韵味。
沈柠被他稳稳护在身后,头一次在心底实打实地为沈楼的行事果断鼓掌——这妹子简直有毒,是她她也不会答应,真心不怪沈楼直男来着!
她低声答道:“我没事,但你的手……”
“别担心。”这声音低沉,带着气声,近距离听着,莫名让人耳热心颤。
相识以来沈柠从没见宴辞动过怒,整个人平和地仿佛只差临门一脚就得道成仙的老道长,事事从容,此刻却目光沉凝,语调也冷下来。
“在下等不过闲谈一二,足下上来就要毁人相貌,手段是否太过霸道?”
他手中牢牢控着朱邪鞭,神色冰冷,看都不看自己手上的伤。沈柠这些天相处下来,隐约摸到这位哥的脾气,察觉出他这样已经是极其生气的表现,连一声客套的“姑娘”也欠奉。
可对面那位骄纵傲慢的大小姐更生气,猛拽几下收不回鞭子,森森道:“混账!你是被这贱人美色所迷惑的护花使者?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三爷爷,他们欺人太甚!”
一旁的悲同长老目中精光一闪,冷哼一声,几点寒芒激射而出。
沈柠尚未看清楚,宴辞已松开鞭子翻手《风华谱》一挡,三枚泛着雪光的细长银针“咄咄咄”钉在封面上。银针雪白,阳光下一激,欺霜赛雪、寒气迫人。
宴辞取下银针于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瞳孔颜色非常浅淡:“素心问雪针并非为伤人而创,足下应妥善收好。”
姜真真收回朱邪鞭,冷冷瞪着他们。那老者顿了顿,他瞧出两人内力虚浮,却未料到钢针也能被接下,没有再贸然动手。
宴辞比沈柠高出近一个头,沈柠要想安全地看清局势,只能踮起脚扒在宴辞肩膀上。身前人后背似乎因她这个举动微微僵硬,口气柔和下来,一眼都没有分给对面那些人,只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从没见过沈小姐戴耳环,是不喜欢么?”
沈柠不明所以,点点头,鬓边碎发擦过宴辞耳廓:“我要练剑嘛,怕失手碰坏了,就没戴过。”
宴辞微微一笑:“在下眼中,连沈小姐都不戴耳环,这世上也没哪位‘大小姐’配戴,不如取下来吧。”
他话中意思驳了姜真真之前那句“你算什么大小姐”,沈柠心中那股憋屈忽然就散了。
宴辞话音一落,两指并起做了个轻甩的动作,一枚银针迅捷无伦地倒射飞回,雪光闪过,姜真真左耳缀着的翡翠耳环突然断裂,上好的翡翠珠串叮叮当当摔在地上,摔个稀碎。
耳环就垂在脖颈之侧,细不可见,那枚素心问雪针隔着这么远射过去,正正好切断细细的耳环,虽未伤人,却比伤人更难。他将剩下两枚素心问雪针掷回到悲同长老脚边,冷冷道:“若足下管教不好宫中掌珠,在下乐意代劳。”
问雪宫众人面面相觑,都被这变故震住,场中一时寂静无言。
姜真真甩开鞭子后,之前跟着两人的青衣侍从立刻发觉事态严重,悄无声息瞅准机会溜走,去请黄金阙主事之人。现在闹成这样,其余场中闲逛的江湖武者们迅速退开,连附近摊位的摊主都匆匆收拾摊子,让出一大片区域。
这些人围在远处,作壁上观,黄金阙一向中立,极少有人敢在此间挑衅。场中一方是问雪宫,为首的大小姐和沈楼的绯闻是近些天最红的八卦;另一方寂寂无名,奈何大美人本就不可能低调,何况还有个病公子护卫左右,围观者不仅不惧怕担忧,反而目不转睛心中叫好,生怕黄金阙护卫来得快了。他们都知道中原正道魁首问雪宫气焰高涨,但在莆州难得有机会见识,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态,期望姜真真和沈柠斗得越激烈越好。
若沈柠知道,肯定能立刻悟出吃瓜党的心态来:大美人互扯头花,放在什么时代都是最好吃的瓜,若非当事人就是她自己,也一定吃得津津有味。
姜真真在很短的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此刻猛然回神,“啊——”地尖叫一声,以极其夸张的速度闪到老者身边,指着两人恶狠狠地骂:“三爷爷,他们不仅羞辱我们问雪宫,还想杀了我!”
她没占到便宜,也注意到周围武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热闹,心念一转,妄图控制舆论。
“各位,这两人也不知安得什么心,方才悲同长老亲耳听到他们污蔑问雪宫!两年前魔头恣意妄为,几乎倾覆正道,人人自危。是我舅舅潜心二十余载,研制出能够易经洗髓的碧灵丹,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他却气魄非凡,愿意同江湖上各位英雄共享灵丹,挽正道武林于倾颓。这明明是大利天下的无私善举,却被狐鼠之辈质疑用心,我身为晚辈听到,实在寒心!”
她也算有点脑子,知道莆州多数是底层武者,竹枝派的支持者远多过问雪派,因此绝口不提竹枝派以免引人共情,只一味咬死自家贡献,把问雪宫塑造成闪闪发光的救世白莲花。
问雪宫势大,且围观武者女侠居少,柳燕行在男侠士间恶名昭彰,一时议论声四起。
姜真真卖完惨,又语含威胁:“各位也清楚,碧灵丹主药难得,连我们问雪宫也拿不出几枚。舅舅他不忍同道苦苦等待失望而回,又研制出另一味燧丹,服下可提升内力。他老人家仁心救世,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找到了大量炼制的关窍。我此次来,正是遵照舅舅嘱托,将这一批七十二枚燧丹供给黄金阙!”
她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哗然。
问雪宫最出名的就是碧灵丹,至今流到市面被人服下的只有三枚,但服用者如今都成了江湖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侧面证明了碧灵丹确实有易经洗髓的逆天功效,无论根骨如何,都能提升至一流的天资。
习武之人见此,都看到了勤恳修炼之外的另一条路径,尤其那些天份不足的,原本的路已被堵死,如今却有其他光明大道,哪个不是盼着积攒身家,有一日能买到碧灵丹?有这面旗帜在,哪怕碧灵丹产量极少,却带火了问雪宫其余各类丹药的销路。
现在竟然有效力稍逊的燧丹,且人家说解决了产量问题,一出手就是七十二枚,怎不让人疯狂?周围大小武者早先就听中原那边传出燧丹的消息,何况问雪宫大小姐都亲自带着悲同长老来了,哪还有假,空气中弥漫起一阵浮动兴奋的燥气来。
沈柠没想到不用去帝鸿谷就得知了改变资质的准确消息,而且效果比她想的还要逆天,听上去就差和长生不老一样牛、逼,呆了呆,推推宴辞问他:“她说的碧灵丹真这么厉害?”
她问完就发觉找错了人,宴辞这两年卧床养病,和她一样没出过桐湖,怎么可能知道。不想宴辞顿了顿,说:“似乎确实有些效果。”
他向来有分寸,克制谨慎,连他也这样说,沈柠心中不得不信。
所以问雪宫……难道真是个一门心思钻研灵丹妙药、造福人类的生命科技公司?是她误会了?
可这种药听上去和传、销组织的保健品一样完美,总让人直觉不大对劲。
姜真真从身后弟子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白玉瓶,瞪着沈柠朗声说:“舅舅宽厚仁心,可我姜真真身为晚辈,见不得他平白被人污蔑羞辱。今日若哪位英雄肯站在我问雪宫这一边,一同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辈,就是我们问雪宫的朋友!问雪宫对待朋友,一向大方。”
燧丹效果拔群,她只是这么半真半假地画了张饼,周围看戏的武者中就有七八成人的眼神变了,隐晦地打量起沈柠来。
沈柠气得厉害,一秒收回之前自己的想法。
这个姜真真简直有病!人家朋友间自己谈话,那什么悲同长老偷听不算,上来就要抽花她的脸,一击不成又来什么素心问雪针,就因为没能伤到人,就开始疯狂针对,太莫名其妙了吧?!
她不知道,其实姜真真针对她,不仅因为她无意中踩了雷,更因为她和沈楼是亲兄妹,长相有三分相似,姜真真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潜意识就恨这张脸恨得牙痒痒,这才百般刁难。
沈柠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被人这么针对,当下就从宴辞身后走出来,刺了回去。
“你舅舅这么伟大,整个正道武林都得靠他一个人续命,你怎么就不能学一学呢。问雪宫名气震天响,我读书少,今日一见,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啊,旁人连半句都不能提,只要提了两句就喊打喊杀,真是气魄非凡、宽厚仁心!佩服佩服!”
她和宴辞对视一眼,宴辞也配合地笑起来,连说:“失敬、失敬。”
姜真真大怒,被悲同长老按住,只能用两道冰冷冷的视线锁住沈柠那张脸,让人极不舒服。
悲同长老皱眉:“小兄弟与这位姑娘的关系是……”
问雪宫三老在正道辈分地位都不低,言语算得上客气,宴辞气度好,不便驳长者面子,答道:“在下是沈小姐的护卫。”
悲同长老点头:“老夫观小兄弟你身手敏捷,似乎伤病在身、内力虚浮,不如加入我们问雪宫。宫内弟子份例中就有燧丹,待内力完足,以小兄弟的耳清目明,江湖何处不能去得?何须再受人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