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柠脸白了。
她强行镇定:“能治么?”
“能的,”温渚明说:“幸好你们来了谷里。入谷处有天然寒洞,里面设有我们帝鸿谷专供弟子修炼用的静室。那边的地脉寒气有助于清心凝神,不如把宴公子带去寒洞静室,等他醒来,也好控制心境。”
沈柠当然百分百赞同,跟着他去了那个寒洞。
原来这个所谓的寒洞,就是入谷时看到的那个巨大溶洞,帝鸿谷凿壁修筑了很多山洞作为静室,彼此间隔极远,湿寒之气极重,沈柠刚一进入就冻得手脚发寒。
她内力不强,无法御寒,温渚明本来想带她过来看看就回去,可宴辞受这么重的伤,说直白点都是为她抗的,这时候于情于理当然要留下来照顾。
温渚明只能指点了一些静室使用的情况,先行离去。他走前告诉沈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小姐如果有心,可以助他堪破虚幻,只要能清醒地意识到何为真、何为幻,就算熬过这一劫了。”
沈柠认真做准备:“那大概会是什么幻象呢?”
温渚明也不太清楚:“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无非是贪嗔痴慢、求而不得这几种吧。沈小姐不必担心,沉湎幻境不是走火入魔,不会伤人,只能伤己。”
明白,就是出现幻觉,人处在疯和不疯边缘。
他走后,沈柠只能一个人抱住自己坐在地上。
这间静室大概建来就是为了让弟子们苦修的,光秃秃一个小山洞,点了几盏灯,幽幽暗暗,空旷孤寂,连张床都没有,只有个蒲团。唯一的便利是引入了一条极细的渠,有清冽寒泉绕室流过。方才他们来的时候,沈柠带了竹筒和糕点,以及医脉长老提供的一些外敷伤药。她打算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人醒,亲眼看着宴辞没事了再走。
宴辞平躺在静室中央,安安静静,悄无声息。
大概是怕不够冷、冻不住浮躁欲|念,宴辞被换上了一件单衣,配上虚弱病气的身体,凄惨至极。这样一副睡美人的画面,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竟慢慢产生一种病态诡秘的气息。
毫无血色的脸上,乌黑睫羽颤动了两下。
沈柠心道来了,赶紧凑上前,紧张地看他徐徐睁开双眼。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明明是同一张脸,但宴辞瞳孔漆黑,完全没有了从前的清浅笑意,浑身上下冰白一片,动作缓慢地坐起身,在这间阴森森的静室中直直看着前方,没有对焦。
“宴公子?宴辞?”沈柠轻轻叫他,没有回应,又伸手触碰他肩膀,仍然没有回应。
完了,百分百陷入幻视了。
过了一会儿,宴辞眼中积蓄了泪珠,从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口中轻轻念着什么。可沈柠凑近去听,只能听到几个零零碎碎的词和字,勉强听出来的一个似乎是“疼”,还有个像是“妖”,反反复复。无论怎样推他、叫他名字,都没有反应。
沈柠苦思不得解,宴公子的执念怎么可能是和妖有关,武侠世界哪里来的妖。
好在宴辞本人似乎也有自醒意识,死死咬住下唇,直把下唇咬得鲜血浸染,才忽然眼珠转动,有些茫然地动了动头,没想到他转头看见沈柠,眼中猛地一震,竟然比方才更用力地咬唇,一张嘴快被咬得破破烂烂。
沈柠忙叫:“我是真的啊,已经不是幻觉了,宴辞哥哥,你醒醒。”
对面的男人一开始眼神都松动了,可当听到“宴辞哥哥”四个字,竟然目中一厉,倏地抬手掐住了沈柠的颈项,冷冷道:“我不会动摇的,滚。”
沈柠被他下死力气掐住,吓得不轻,宴辞这幅样子与平时截然不同,眼睛又大又黑,薄唇染血,在轮回丹刺激和心法激荡的双重作用下,整张脸美得妖异,连垂在背后的长长乌发都柔顺发亮,就像是一个精致邪异的假人。
她心底发毛,被窒息逼出了生理性泪水。一滴泪落在那只青白的手背,宴辞像被烫了一下,瞬间松开手,脸上却仍冷笑,眼神冰寒:“阿柠,早和你说过不要哭的。”
阴邪偏执的表情出现在那张仙气飘飘的脸上,情|欲横生。“真是高明的幻觉,你一哭,我就什么都想不了了。”
他放弃一般,一手按住沈柠后脑,一手拇指温柔地擦了擦她的脸,舌尖从鲜红的唇中伸出,轻轻一卷,舔掉了沈柠脸上的泪滴。
这滴泪珠被舔掉,宴辞眼神深不见底,视线极缓慢地自沈柠眼睛扫到到鼻子,最终停在唇瓣上,左侧眉尖微挑,一寸寸凑下去吻她。
沈柠从方才被扣住后脑就呆了,这时总算反应过来,猛地一挣,竟轻易挣脱,赶紧后退两步,不敢再叫“宴辞哥哥”了,只能提高声音:“宴公子!”
然后诡异的来了。
方才好端端叫“宴辞哥哥”,这人就忽然入魔,现在一声客客气气“宴公子”,他反而神色一变,匆忙收回手,眼睫闪烁:“柠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有戏!
沈柠赶紧回答:“这是帝鸿谷寒洞静室,咱们被肖兰肖师兄救了,他给你服下轮回丹,刺激了你的心法,只能将你移到静室凝神静修,助你抵消魔念。”
“宴公子,你这是……摆脱幻境了?”
沈柠说的有模有样,绝不可能是幻觉,宴辞松了口气,微笑道:“应该没事了,这里太冷,你不需要来的。”
人的气质非常神奇,他现在仍受轮回丹影响,美得不真实,可只要笑起来、眼神和缓,就又变回了沈柠熟悉的那个温柔宴公子,仿佛刚才冰冷阴邪的神情和举动都是错觉。
“因为你是能为我豁出命去的朋友,我当然得守着你,万一能帮上忙呢。”
宴辞这会儿已能行动自如,立刻去旁边舀了一竹筒清泉,取了食物来给沈柠:“是,你帮了大忙。”
沈柠是任何事都能用美食安抚的体质,刚才受了惊也觉得有点饿,就接过来吃,一边还对刚才的事好奇:“啊?是因为我叫了‘宴公子’你才醒过来的吗?”
宴辞有点不自在,说:“是。”
当然不是这一声宴公子,而是沈柠挣扎后退的反应。
说来卑劣,如果是幻觉中的“沈柠”,方才那种情况应该主动凑上来、进一步诱惑自己才对。但这些话是没法说的。
自始至终只产生过一个幻觉,但那一声忽然亲近的“宴辞哥哥”,让他误以为仍在自己的想象中,才会做出不合适的举动。这些话当然也是没法解释的。
“咳咳咳!”沈柠脖子被掐得不轻,嗓子还有点肿,吃东西时忍不住咳嗽起来。
宴辞眼神触及到她脖子上那一道掐痕,怔忪了几秒,赶紧去旁边取过伤药,问清楚药效和用法后,取出倒在自己掌心,一手覆上去帮她擦药。
他擦得专注,头不知不觉离得有些近了,沈柠盯着那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和殷红的唇,近距离感受不科学美颜的巨大冲击。
真的像个手办娃娃,啊不,是像……那个仙君娃娃?
她视线下,那只耳朵慢慢红了起来,脖颈也泛上红色,把那颗喉结都染得艳丽起来。宴辞忽然退了回去,低垂着头:“好了。我还要在此静修一晚,柠姑娘赶紧回去吧,这边冷。”
沈柠后知后觉地发现,是啊,真挺冷的。
可刚才怎么就没感觉到呢?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新的恋爱地图已开,小宴和小兰自求多福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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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明心灯
两人屈膝坐在地上, 静室里寒气刺骨,但宴辞身上实在没有多余衣物可以解下来, 一只手动了动, 几次想抬起,最终还是放下来背在身后。方才分不清幻觉与现实,已经做了很冒犯沈柠的事,现在只能悄悄挪近一点,尽量和沈柠靠在一起。
但其实宴辞根本不知道, 他整个人并没比地面暖和多少,可是沈柠没有躲开,他就放下心来,还以为有用。
“宴辞哥哥, 你曾经是帝鸿谷的人吗?温师兄说你的心法和他们的《归藏集》同出一源,才会被轮回丹刺激到。”
“温师兄?”
“哦,就是温渚明师兄,双星出世弟子,人很和善,二话没说就带你去了医脉, 请长老们帮忙诊治。”沈柠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温师兄说你不能再动内力了,就这样也只能活十年……”
她声音低下去:“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故意没告诉我?”
“是,因为没必要说出来让你伤心。我早就该是个死人了, 现在能有这十年,还是有幸服用过你家的赤血灵芝,算起来已经赚了。”
沈柠一想也对,当初优昙寺上下跟阎王抢了足足两年,才抢回来这条命,可见是真的生命垂危,现在能全须全影地进入帝鸿谷,行动无碍、没疯没傻,确实是命大了。
“也对,之前能有赤血灵芝,之后未必就没有新的际遇。你相信我,无暇体这么稀罕,不可能轻易死掉。我不行还有沈楼,他武功高,等他来了,我请他帮忙,咱们再找找灵丹妙药,一定有办法救你。”
宴辞见她果然被转移了话题,不再追问心法的事,便顺着说:“灵丹妙药么?我曾听闻帝鸿谷有两大上古流传下来的奇丹,一个是轮回丹,轮回路上且回头,阎王殿前也停留,说的就是轮回丹的吊命奇效。”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涅槃丹。身堕地狱,方得涅槃,比轮回丹还要逆天,江湖上却没多少人知道,我也是早年在西域那边曾听人提起过。据说此丹可以令人脱胎换骨,化羽涅槃。”
沈柠听得神往,涅槃丹么,好霸气的名字,又轮回又涅槃的,果然帝鸿谷修仙门派实锤了吧。只是身堕地狱这类形容,听着有些不太像仙丹。
宴辞神色不明:“轮回丹是帝鸿谷双星才有的奇药,虽然少见,但江湖上传闻从未断绝。而涅槃丹则消息极少,据说只有历代谷主知道此物,告诉我这些事的人说,此丹称得上神药,但具体如何,不知真假。”
“你知道这些也很厉害了,我连轮回丹都没听过。”沈柠发现他喜好武林秘事,讲起其各门各派的典故得心应手,“总之帝鸿谷应该有些办法。今天谷主好像在静室练功,不能见咱们,等谷主召见,咱们就拿出我爹的引荐信,请她帮忙看看。”
宴辞反问:“你说洛谷主也在静室?”
“温师兄是这么说的。”
“奇怪……”
“怎么了?”
“只是有点事情想不通,不过无关紧要。”宴辞看她脸都冻红了,就说:“阿柠,我曾听人说帝鸿谷很美,这里太冷,轮回丹药效已经在逐渐消退,大概再有一晚或两晚就没问题了,你先回去吧。”
确实,温渚明也说过只要宴辞能从幻觉中清醒,事情就好办多了。毕竟人家是走火入魔都活下来的猛人,区区魔念,一回生二回熟,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已经基本掌握了克服心魔的一套办法,有经验。
沈柠当然信他,无暇体号称无滞无碍、澄净通明,没一两个挂怎么能行。
出了溶洞,天色已经很暗了,走了四五百步就看到右前方有一条很长的路,路两侧每隔几步立着一根灯柱,灯盏嵌着萤石,幽幽发着冰蓝光芒,灯座则缠着鲜花。
这条路白天进谷时尚未发光,因此沈柠没注意到,入夜却存在感十足,帝鸿谷中建筑装饰多用彩色宝石,美丽贵气,但这条路除了鲜花石柱,没用一颗宝石。
踏上此路,一对对萤石灯柱排列整齐,望不见头,清冷肃穆。沈柠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两侧灯柱的灯座上似乎刻着字,接连几个都是人名,再往前走,左侧灯柱上竟然出现了三个名字——
沈缨、沈楼、沈柠。
这灯柱上没有鲜花,看得格外分明,她用手抹了抹,确实是她们一家三口的名字,字迹凹陷,入石极深。
“这是师父以指力所刻。”沈柠回头,看到温渚明走到身侧,端详那三个名字,“这条路左右两侧的明心灯石质坚硬,单以指力若要破石,需要深厚的内功修为。因此不知从哪朝哪代起,我们帝鸿谷弟子都爱在这些石柱上留下名字,痕迹越深越能彰显功力。”
他指着那三个名字:“沈小姐不是问我为何知道你的名字吗?其实不止是我,只要是帝鸿谷弟子,都在此处观摩过沈小姐大名。”
他看沈柠脸色凝重,微笑道:“其实帝鸿谷信奉上古仙道,这条路通向谷中最神圣的浮云塔,两侧是明心灯,明心见性,通天入仙。因此把名字留在灯上,也是我们习俗里对其人最好的祝福,只是因为灯柱材质坚硬,只有功力高深的人能做到,这才渐渐演变为彰显功力。”
温渚明又说:“当然能留下名字的无不是历代杰出弟子,年少慕艾嘛,久而久之,就成了弟子们抒发倾慕之意的地方了。”
他指了指那些鲜花:“这些明心灯上的花,都是不敢当面表白心迹的年轻弟子偷偷缠上的。”
这么一说就很清晰了,就是古代版表白墙,帝鸿谷果然会玩。
他们父女三人的明心灯光秃秃的,未免有些丧气,不过平衡的是,旁边洛小山的明心灯也只有孤零零的一束花而已。
“同心兰?”
温渚明一讶:“这是师父最喜欢的花,沈小姐竟然也认识?”
“嗯,我家里种着,同心兰不好养,没想到这里也有。”
又看了其他几个,大部分明心灯都缠有一些鲜花,其中最多的一个都被各色鲜花挤满了,密密麻麻缠了好几层,沈柠了然:“温师兄,那个肯定是你的吧?”
谁知温渚明却摇头,指了指另一盏明心灯,上面也缠上很多花,但只有最多的那盏灯的一半。
还有人能比大众偶像温渚明的暗恋者还多?沈柠跑过去扒开一看,上面刻着“肖兰”两个字,指痕入石,只比洛小山的指痕前那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