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上有一个透气的小孔,沈柠走过去对着小孔一看,里面沈缨被数条精钢锁链吊着,双眼紧闭,浑身都是血迹,不知死活。
沈柠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当场回身劈了原问水。随即强行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开门的方法多半在疯狗手里。
她一剑搭在原问水颈间,与他毫不避讳地对视:“原宫主号称正道的光,但每一次都让我大开眼界。这一出出的,真是精彩。”
原问水颇为玩味:“客气!”
“我劝你赶紧把门打开,否则我哥死没死我不知道,宫主你是死定了!”
“整座房间铁水浇透了,没有锁也没钥匙,我也开不了。”原问水被沈缨掐得太重,嗓子透着沙哑。
“能困住沈缨的儿子,我本也没打算活着。沈小姐现在杀了我,也算给我个痛快了,来吧,本宫主还要多谢小姐成全!”他说着,还故意去看沈缨,希望能看到沈缨发怒的样子。
沈柠嫌弃地看着他:“疯子。”
沈缨一心检查那道门,压根不理原问水,双臂环抱,眉目间凝着冷意。
“阿柠,咱们再劈一次。”
沈柠点头。昏暗中刀芒一闪,顾知寒抬手抵上柳燕行的后心,星眸中笑意盈盈,唇角一勾,“沈老爹,算我一个!”
柳燕行神色温淡,萤火在幽碧的光影下如星光般璀璨夺目。
沈缨微一点头,指了指那处气孔:“这里。”
阿罗上前两步,恭敬递上青睚剑。
原问水脸色陡然变得铁青,狠狠一砸地面:“沈缨!你莫不是忘了当日的诺言!你曾对着师姐的墓发誓,此生绝不再出剑。”
“诺言?是许过。”沈缨抽出那半截青睚剑,随口道:“毁就毁了,你能如何。”
原问水双拳攥紧,指骨因捏得太过用力而发白。
青睚剑比寻常剑更宽更重,沈缨抽出后向那一座精钢浇铸的巨门斩去!
冰寒地道中拔地而起万钧之势,地上游移的蛇与虫仿佛疯了一样如潮退去,青色剑影乍亮——
阿罗的真气自背后入体,沈柠心中一凛,调起全身内力,手中长剑顺着青睚剑势随之刺出。
萤火刀紧跟着落下,发出轰然巨响!
集五人之力,剑芒与刀芒落于一处,石破天惊,气流在暗道中荡开——
沈柠被反震地退了一步,柳燕行微微喘息,原问水这等武功不济的更是早被震得失去了意识。
刀芒剑芒暗下,气流散尽。
那扇门仍稳稳伫立,小孔附近仅仅是多了一道浅色的印子,并没有裂开。
几人合力又试了几次,始终没能劈出一道半道裂缝。
原问水挣扎着醒过来,脸上划过一丝嗤笑:“白费力气!我特意针对你打造的,就是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眼前。”
柳燕行以指探了探劈出的几道剑痕,沉静地说:“他没说谎,确实用铁水浇铸,恐怕得彻底超越宗师境才能劈开。”
沈柠心中微微一动。
姚雪倦这时也已在声响激荡中醒来,见到几人后,浑身仍控制不住地疼痛颤抖,还是迅速爬过来:“剑圣前辈,沈小姐,他们给大公子下了药,大公子撑不了多久!”
她全身都疼,嗓子尾音因不稳而泛着颤。
沈柠皱眉,直接了当:“你害了我哥,现在说这个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姚雪倦脸色灰败下去:“我……我本想保下大公子,可还是没有做到……”
沈柠眼睛眯了起来。
“你是芙蓉城城主,何须畏惧原问水到这个地步?”
原问水哼笑一声,不知在嘲讽什么。
姚雪倦只是垂着头不语,半晌才疯道:“碧灵丹!沈前辈服下碧灵丹,一定能救出大公子!”
一旁原问水瞳孔中是深不见底的阴翳,目光中不带一丝温度,听姚雪倦这样说,阴影里的嘴角缓缓勾出个几乎看不到的弧度。
沈柠下意识否决:“不行,谁知道碧灵丹是什么鬼东西,不能吃。”
原问水嘲弄地开口:“聪明。确实不该吃。”
姚雪倦忌惮地看了一眼原问水,从腰上解下一柄窄长的剑捧于手中。
“大公子曾将此剑赠我,请我带给前辈!”
那柄剑的剑身较一般剑单薄许多,刃凉如水,剑柄盈盈一握,通体青寒光芒流转,自成一股风流,望去竟生无双之艳色。
青山碧水,纳无边风景于剑光。
青妩剑,确实是沈楼佩剑。
对剑客来说,剑在人在,天上地下、山川万古,都以一剑破之。他将佩剑解下,便是心存死志,让沈缨不要再管的意思。
姚雪倦不是剑客,所以不知,只当这是求救的信物。
沈柠与沈缨都是以剑入道的剑客,一眼便解其意。
沈柠想的更多,姚雪倦方才疼成那样,慌乱中仍顾着沈楼的剑没有遗失,她肯定和原问水有干系,但之前的表现,至少在救沈楼的问题上,应该是与他们站在同一立场。
沈柠眸光一闪:“你说清楚,碧灵丹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姚雪倦抿了抿唇,沉声道:“碧灵丹是以蛊入丹,能最大限度激发体内精血,短时间内大幅提升内力,实则涸泽而渔、自毁前途。不仅药力酷烈,有一半几率熬不过去当场死亡,就算熬过去,此后寿命也会大幅缩短,提升一个境界后,此生彻底断绝更进一步的可能。”
顾知寒天生笑唇,不语也自带三分浅笑风流,此时也忍不住抿下嘴角:“这是拿一辈子的长久机会换眼前啊。”
原问水自从沈缨拔出青睚断剑后,就下定决心要害沈缨,此刻以一种格外快意的语气道:“我就是恨不得你死。实话告诉你,碧灵丹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和死也差不多。吃不吃,你选。”
摊开的手掌心,一枚散着异香的丹药托在其上,于幽暗通道中,隐隐透出些不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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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服碧灵丹
极静, 落针可闻。
沈缨的脸不在萤石光照下,看不清神色。
沈柠脑中陡然划过方才于孔中瞥见的沈楼。发丝蓬乱,一身狼狈。血迹在衣上蜿蜒, 垂着的脸大半被乱发遮住, 小半能看到被划破的伤口,无知无觉。
她不知道沈楼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将青妩解下, 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闭上眼。或许是……已经准备好不再醒来。
一时气氛凝滞。
“砰砰砰——”
沈柠方一出神, 就被巨大的声响惊醒, 姚雪倦跪伏在地,身体打着摆子,不断冲沈缨嗑着头, 很快额前晕开一滩血迹。
阿罗上前制住她,姚雪倦惶然抬头,沾满了土:“雪倦求前辈救救大公子!求您!”
沈缨语气平平地开口:“我的儿子自有我救,何须你求。”
姚雪倦被刺得毫不留情, 脸上一阵尴尬。
沈缨不看她,弯下腰, 取过那一枚碧灵丹。
那一刻, 原问水的手掌乃至身体, 都抑制不住地颤栗。
曾经他只是青杏坛一名不能自保的小弟子, 只能于暗处, 望着自己的师姐围着冷漠的剑客转,一颗心都扑在剑客的身上。
他的师姐温柔、善良,有着天下间最出色的医术。连愚尊那样刻板的老不死, 都说假以时日,师姐成就还将在他之上。
可惜,他和青杏坛当作宝贝珍惜爱护的人, 冷心冷情的剑客却从不肯低下高昂的头予之一顾。
或者说,沈缨的脚步从来就不曾为追逐在身后的目光停留。
原问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似自嘲又似悲愤,语调轻忽地像是一阵烟。
“堂堂剑圣,也有为旁人妥协、甘愿领死的一天?”
沈缨眸光很淡:“人固有一死,谁也不能幸免。”
原问水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失落。
二十年日日夜夜,每时每刻,最美的梦境也不过就是沈缨能屈服,能认这个怂!
他认识了沈缨很久,非常久,久到亲眼见证过当年横空出现在武林,惊艳了那一代人的倨傲剑圣,最辉煌绚烂的年月。
印象中的沈缨,从不会为任何人垂下眉眼,从不会因任何人的死亡而驻足不前。
青睚在手,天上地下,万物皆斩!
年少的原问水非常憎恨沈缨,憎他嚣张跋扈、恨他一意孤行,误了师姐的性命。
不只是他,太过光华灼灼的年轻剑客,衬得无数同代人如同鱼目,连明面对敌都不敢,只能缩在阴暗角落里,盼着他跌个大跟头,由云端摔落尘埃,再也爬不起身。
姜问雪死的那一天,原问水失去了会耐心指导他医术、温柔肯定他的师姐。
原问水盼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亲眼看着沈缨低声下气,不得不容忍他、向他妥协的这一天。
他原以为自己会十分快意。然而却没有。
沈缨老了。
两鬓斑白,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无人可触及的仙神。
他为救子风尘仆仆翻山赶海而来,守在这阴暗不见天光的冰寒地道中焦虑无措,明知道碧灵丹有害无益,却别无他法、不得不妥协。
天之骄子已经远去,如今原问水眼前的,只是一个苍老了很多,锋芒也收敛了很多的男人。
他心中忽然有些隐秘的不舒服。
能让师姐不惜一切追赶、乃至付出生命救下的人,明明是桀骜不驯,却无人能说出一字不好的天才剑圣。他当时也只配躲藏在阴影中窥伺,即便再不甘也必须承认,沈缨的剑和他的人一样至艳至绝。
而今抬头,那张俊美的脸与二十年前变化不大,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沈缨似乎就在昨日。
岁月如刀,星罗斗转。
青睚剑断,斩断的不只是那一柄名剑,还有剑客的骄傲,沈缨终于肯在他面前低头,那些骄矜棱角被时光一点点磨平。
原问水一阵恍惚,师姐……如果你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呢?
开心?亦或难过?
沈柠气息不稳,一把按住沈缨的手:“爹,不能吃,我们再想办法,我不信就没有其他法子!再等等!”
阿罗沉沉开口:“我和主人在这里守了几天,能试的法子都试过。这整间暗室都是精钢浇铸,没有机关,也没有预留锁位,是个完全封死的绝地。不硬开,没办法救出大公子。”
沈柠相信这番说辞,以原问水的疯|逼|劲儿,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完全干得出来。他甚至能豁出性命就为了让沈缨痛苦,神经病的思路你别猜,猜就是有毒。
她也相信自己爹的能力。沈缨和阿罗两人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有更好的法子,那暴力破解就是唯一的路。
阿罗转向沈缨:“主人,请让我服丹,我也是宗师境。大公子不能再拖了!”
“爹,我已经到了宗师境临界,我来吃吧,没准儿我吃了也能超越宗师境。”沈柠唇角一笑,故意轻松地说:“我服过涅槃丹,体内有洛姑姑的内力护着,还修习了《山海卷》心法,同根同源,应该没事儿。”
萤石洒下的朦胧光影中,少女持剑而立,笑意疏朗,双眸坚定,如最上等的琉璃,美得令人怔忪。
顾知寒一时被她这一笑摄去魂魄,从初见就被她把好感值拉满。
他一直都知道沈柠又执着又洒脱,这是她身上一举一动、由内而外散发的矛盾气质。
很多事常人轻易就会放手,她偏偏执着,比如剑道、比如情;很多事常人难以放下,她偏偏格外洒脱,比如名声、比如命。
女剑圣都是这么飒的吗?真是有点羡慕柳燕行……
他上前拉住沈柠,眉眼中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眼尾一勾,如春花乍放、暖日融融。
“小嫂子你功力不够,我修习的是《地卷》,真论起来,你们不够格,不如我来咯。”
他说完就去拿那枚碧灵丹,被沈缨一掌格开,“你们功力都不够,不必再争。”
沈缨一眼扫向从刚才起就异常沉默的柳燕行,厉声吩咐:“我若有事,你带阿柠离开,不要管我和阿楼,知道么。”
柳燕行神思不属地点头。
沈柠始终不肯松开拦着的手,沈缨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放缓语气:“好孩子,听爹的话,松手。”
“不行,我绝对不让你吃这鬼丹药!”
“那阿楼呢?他等不了。”
沈柠无言。沈楼被吊着的身影死一般的安静,她心底有巨大的恐慌,不知道再拖下去的每一秒,是否会是害死沈楼的最后一片雪花。她甚至不敢想是不是沈楼已经死了,或是等他们想出办法救他时,却已然晚了。
放弃沈楼,也绝对不行!
沈楼欺负了她十来年,但当年剑圣爹不在,也是沈楼持剑,牢牢护在王家大门前,寸步不让。
沈缨只在面对小女儿时,脸上才带上温情,“还不信爹吗?没事的,松手,咱们把你哥哥接出来,就回家。”
十来年过去,沈缨对自己的小闺女,仍然像对小孩子一样,生怕她疼了伤了,从不肯同她用武。此时情急,迫不得已只得以最轻的力道在沈柠腕上一拂。
沈柠骤然酸麻,不得不松开手后退两步,碧灵丹落下——
沈缨伸手去接。
手指碰到丹药的前一秒,变故陡生!
沈柠眼前一花,只觉身侧一阵疾风,一道身影如流风回雪,倏然飘过,先一步去夺丹药。
沈缨眉尾微凝,手上汹涌气劲暴涨,正冲那白影打去。
一道无形气劲应声而起,随之顾知寒同时打来另一道气劲,三方力道无声无息撞在一起,电光火石间如暗潮激流相撞,消弭于无形——
沈缨胸口一震。
柳燕行强行止住后退的步子,硬是逆势上前,一把将碧灵丹抄在手中上,行云流水般抛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