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脉,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最顶尖的蛊术能够让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
这个很好理解,高武世界的特点就是动不动爱蹭玄学,就比如赤血灵芝也号称起死回生,实则连柳燕行心法的伤都根治不了,名不副实。
“当时我接受不了师姐的死,一心想以蛊术复活她。但我到南疆后,才知道魔教供奉的神是一种他们口中称作圣蛊的东西。”
柳燕行这时候已经适应了疼痛,他和顾知寒也留神听着,忍不住开口:“圣蛊?”
原问水点头:“是一种子母蛊。只有一只母蛊,需以活人血肉供养;此外魔教培育了无数子蛊,子蛊入体后,宿主便能内力精进、少病少痛。”
咦?沈柠和顾知寒、柳燕行对视一样,顾知寒邪邪冷笑,薄唇红如鲜血:“哦,我说魔教怎么那么多高手呢,原来都是种入了子蛊,爷当初杀得手都软了。”
沈柠哆嗦着唇说:“那碧灵丹……”
原问水偏过头,眼底尽是恶意,嘴上无辜地说:“我当然是吸取了魔教的法子,以子蛊入丹,才创出的碧灵丹。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服下碧灵丹,与死无异。”
沈柠和顾知寒脸上血色尽失,柳燕行还算镇定,问他:“母蛊在谁那里?子母蛊之间有什么联系?”
原问水随意道:“我怎么知道他把母蛊种在哪里了?他只给我了子蛊。每一枚碧灵丹内都有一只子蛊,能大幅提升内力,却做不到起死回生。”
顾知寒哂笑:“世上哪来什么起死回生?笑话!”
“是啊,其实我也知道,这是个谎言。师姐早就不在了,怎么可能再醒来。”
原问水满怀恶意地盯着柳燕行,惨笑:“人的命数早已注定,无法拖延半分。你说对吗?”
第112章 月祭司商非吟
柳燕行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你从谁手里得到的魔教蛊术?”
原问水曼声道:“你不是猜出来了么。你当年和魔教交过手, 应该比我更熟悉。”
柳燕行闭上眼,似乎是疼得无力再开口,只能靠在顾知寒身上熬着。
原问水自顾自道:“月祭司说以邪道的方子供养圣蛊, 能让圣蛊更进一步。那确实是个很妙的法子, 有着非常奇特的效力。”
偏执的男子唇角勾起,眼中却没有笑意, 这让他整张脸看起来尤为诡异。
“但他不该骗我, 用邪道方子供养出的圣蛊, 仍然做不到起死回生!”
“你给老柳的碧灵丹,也是结合了阴阳药弄出来的鬼东西?”顾知寒凤眼眯起。
原问水:“当然。”
顾知寒双拳不由攥紧,爆出一阵咯吱声响:“老柳之后会发生什么?”
原问水盯着沈柠和沈缨, 阴阴地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知为何,沈柠觉得他那目光中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
可细细一想,若说原来她极其笃定认为一切都是原问水的锅,如今却有了些新的思路。
此人疯狗一只, 爱憎随心,从不屑分辨。他说的这些话带有很大恶意, 听得沈柠频频皱眉, 但深挖一下, 无非是一个男默女泪的上当受骗故事。
按照时间线, 沈柠脑补完, 忍不住叹了口气:“原宫主,别人骗了你,你何必还替他担着罪名。”
原问水猛然转向她, 阴测测道:“你说什么?”
沈柠慢慢道:“是我之前想岔了,这整件事其实很清晰,只是各种信息太乱, 才误导了我。”
原问水只当她还是像之前一样随口乱说,并不信,在那里一味冷笑。
顾知寒也愕然:“小嫂子,你在说什么?”
沈柠只好道:“这样吧,咱们从头捋一下。当年问雪姑姑为爱祭天后,还是个偏执少年的原宫主一心想复活师姐,再加上脑子也不大好使,跑到南疆寻找用蛊一脉的至高神术,误被传|销|组织魔教声称的神秘独家成分“圣蛊”洗脑,技术入股,合作研发以蛊入丹的神药,暂且将这东西称作碧灵丹一代。”
“停!”顾知寒听得似懂非懂:“什么是传|销|组织?什么是技术入股?”
沈柠:“传|销|组织就是精神控制其他人为他们卖命,实则整一个骗局;技术入股是说原宫主那时候没权没势,只剩一身用蛊的本领,要和人家合作也只能出自己的技术。这些不重要,理解大意就好。原宫主,我说的没错吧?”
原问水饶有兴致地点头:“差不多。”
“碧灵丹一代最早在四年前于寒川城现世,应该是一种有着疗伤效果的丹药,但副作用极大,一年后会导致人经脉爆裂而亡。”
也就不好说原问水是很早就勾搭上月祭司,一直没研发出来;还是前些年干脆就没勾搭上,才拖到四年前问世。
原问水继续点头:“也没错。”
沈柠慢慢道:“接下来就发生了寒川城退伍伤兵活人试药的案子。这桩事是枯槐长老去办的,事发后虽然把锅强行甩到柳燕行身上,但我家那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直接冲过去将窝在偏僻乡下的传|销|组织灭掉。顾知寒,是这样吗?”
“嗯,当初老柳察觉到有魔教在后面捣鬼的影子,所以我们干脆召集正道,带人打上门去搞了个釜底抽薪。”顾知寒眼瞳中嗜血光芒一闪:“我和老柳拼着重伤才把他们那什么教主干掉,还有一个日祭司也死了,就是有点可惜,让月祭司逃了。”
“对,这是最大的麻烦。”沈柠想了想道:“这么说吧,他们的头目之一月祭司带着门派机密——一种珍贵独家成分“圣蛊”逃出来后,估计又继续忽悠原宫主研制碧灵丹二代,大概就是用一代失败不是“圣蛊”不够牛批、还要改良一下等话骗你,让你结合荒海阴阳药的方子升级。”
原问水无可无不可地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一般人到这时候就止住犯蠢了。”沈柠冷笑:“可原宫主你都从偏激少年长成为偏执中老年,怎么心仍跟被猪油堵住一样,听信这么一套鬼话?”
顾知寒开怀大笑:“确实确实,蠢得可以!”
原问水脸色淡了下来,“小丫头,说话仔细一点。”
沈缨眼神立刻跟过去,“原问水,我看你说话该仔细一点。”
原问水不说话了,目光却更沉。
沈柠只当没看见,凉凉地道:“由于柳燕行马前失蹄,竟被正道整死了,你们问雪宫坐收渔利,一跃扩大规模成为行业寡头,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当然前两年江湖上流传的碧灵丹和燧丹是什么鬼东西,咱们就不说了。自此再没人能再拦住原宫主您犯病,《山海卷》原本和阴阳药的方子出世,于是您研制出碧灵丹二代。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药效,但可惜,仍然和月祭司吹上天的起死回生之能存在较大差距。”
她说完,顾知寒和沈缨的脸色已经变了。
只有阿罗的心思最单纯,这么久听下来,长达多年的来龙去脉是清晰了很多,但始终闹不明白,沈柠忽然将整件事重新梳理一遍有什么用意。
她摸不着头脑地问:“阿柠,这不都是原问水做下的吗?怎么你之前说他是替旁人担罪?”
沈柠沉稳地开口:“这样捋下来,有一个问题就非常突出了。”
阿罗仍旧不解:“什么?”
“这不是很奇怪吗?”沈柠慢慢道:“自始至终,整件事都脱不开魔教月祭司的影子。按柳燕行的说法,月祭司特征非常明显,眉心有一轮月印。这么突出的个人特征,而且能和原问水长期合作研发丹药,怎么可能至今都没有浮出水面?”
“除非,这个人一直就在武林中,借了另一重身份遮掩,明目张胆地与原问水往来,而整个武林却始终没有发现!”
原问水已经彻底沉默。
顾知寒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可江湖上没听说谁眉心有一轮月,除非他剜掉,当初我就让小曲打听过,把所有眉心带疤的武林人都排查过一遍,没有查到。”
沈柠说:“有一类人你一定漏掉了。”
顾知寒拧眉:“什么人?”
沈柠道:“当然是没办法看到他眉心的人。”
顾知寒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有看不到眉心的……”他神情忽地一动:“原来是他……”
阿罗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追问:“月祭司是谁?”
“降星楼主商非吟!”
阿罗同沈缨对视一眼,神色困惑。
沈柠解释:“姑姑,你和我爹一直没踏入武林所以不清楚这个人。商非吟是这两年才名声大噪,而且据说避免勘破天机,一直以布蒙眼,至今无人见过他的眉心。那日菱花会观礼,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降星楼主与原问水同进同退,立场出奇的一致。看来,就是他了,你说是不是,原宫主?”
原问水仔仔细细打量她一遍,忽而放声大笑:“好聪明的丫头!这么多武林人天天看他都没察觉一星半点,仿佛瞎子,你只在菱花会见过一面,就能留意到他和我的关系,倒是不傻!碧灵丹本就是我炼制的,旁人怎么说我,不过一群庸人而已。”
沈柠再次叹气:“原宫主,以寒川城活人试药、刺杀我、取走阴阳药的方子并抓了我哥,其实都不是你做的吧?”
原问水止住笑,“你又知道了?”
沈柠:“我早前确实一直断定这些事都是你做的,直到刚刚你说出那些话,我才想通一件事,你这么多年一心只想复活问雪姑姑,能痴迷炼制复活丹药这么久的人,怎么可能还有心思操心其他?”
她顿了下,想一想,又补充一句:“哦,找我家报仇不算,就当你只关注这两件吧。”
原问水冷哼一声,并不证明搭腔。然而沈柠无需他回应,因为她已经彻底想明白。
“有一点很重要,是月祭司清楚并有意向用荒海的阴阳药改进碧灵丹。当日刺杀我的幕后之人能用上温钵罗弩和阎罗毒,说明他对荒海熟悉得很。这世上只有魔教、荒海、帝鸿谷三者,才存着彼此相关的典籍记录。”
原问水木然道:“那又如何?”
沈柠对他这死鸭子嘴硬很无奈:“你出身青杏坛蛊术一脉,能摸去南疆魔教算是寻根问祖。月祭司和你关系再好,连起死回生都要骗你,怎么可能把荒海秘事这等机要告诉你?说白了,你就是个炼丹的技术人员,根本没有能力策划在荒海的刺杀。”
阿罗同原问水也算打过交道,此刻也点头道:“荒海极少入中原,原问水一直在青杏坛,对帝鸿谷和荒海都不大熟悉。”
“就凭这点凭空臆测,你就断定不是我做的吗?”原问水淡淡问。
“当然不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终于想明白了宣迟的话。”
顾知寒挑眉:“宣迟?宣迟还肯帮你?”
“当然不肯。”沈柠摇头:“他多半是对我不满,不愿我猜出真相,却又对柳燕行心存愧疚,有心点拨我,所以挣扎间才说得似是而非、半透不透。”
顾知寒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有一处完全猜错。当时只说过‘问雪宫的枯槐长老去过寒川城,以及服用过碧灵丹的人在一年后暴毙’这两句话,那之后我每日都在思考,到底是哪一句有问题。”
沈柠看着原问水,笃定地说:“今日亲眼见到碧灵丹的邪性,原宫主你也亲口承认这丹药服用后和死无异,那便只能是‘问雪宫的枯槐长老去过寒川城’这句话完全错了。”
原问水神情微动。
阿罗问:“难道当初去的并不是枯槐长老?”
“不,枯槐是被寒川城一个普通婶子认出来的,她不是江湖人,不可能作假,说的必然是真话。”
阿罗更迷茫了:“那会是哪里错了,或者去的不是寒川城?也不对,已经被认出来了。”
还是顾知寒反应过来,漠然道:“原来枯槐长老,并不是问雪宫的人。”
沈柠点头:“对,宣迟是朝廷的探子,他更关注江湖势力纠葛。姑姑,爹,当年三老并不是原问水的人吧?”
沈缨恍然:“是,当年悲同败在我剑下时,并不是问雪宫的人,他早就成名。问雪宫是原问水后来建立的。”
“这就是了。”沈柠了然:“我灯下黑了,我出江湖时,问雪宫三老声名赫赫,我就一直以为这三位始终效忠于问雪宫,忘记他们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而问雪宫建立时间不久,且是以碧灵丹招揽这些高手。这些人说白了,都只是原问水聘请的客卿而已。”
“那句话只可能错在,枯槐长老不是问雪宫的人。只要想明白这一点,便能说得通了。”
沈柠道:“柳燕行又不傻,当年他能查出魔教,那应该……此事当初的证据指向魔教更多,而非问雪宫。所以当年以寒川城活人试药的事情,也不是原宫主你授意做的。”
原问水嘲讽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何区别?”
沈柠才不吃他这一套,立刻也嘲讽回去:“炼丹疯子,和滥杀无辜的杀人狂魔,没区别吗?原宫主,何必让人误会你呢?”
关键这一误会,给大家带来多少弯路啊!她之前完全没就提防过商非吟。
有些耳熟。
这是个非常古怪的场景,原问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同沈缨和他的剑侍、以及沈缨的闺女在一片窄小的空间里细细分辨他的委屈。
他缓缓活动着已经僵硬的手,瞥一眼沈柠,同师姐当年差不多大年岁。
萤石幽幽亮着,发出浅碧色的昏沉光芒,几人在地道中投下的影子影影绰绰,地上冰寒,却不如人心间的寒凉。
如此昏沉的光线中,沈柠的脸部轮廓被柔化,面目也渐渐模糊,仿佛与另一个少女重叠起来。原问水思绪晃动,眼前浮现出年少在青杏坛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