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她是阴阳道的宗师,这些人不消一秒就信,偏偏人家硬刚剑术,硬压一众自吹自擂的男剑客、和成名已久的老剑客,一个错眼造就如今这幅模样。
平日里常常挂在娱乐小报上的花瓶,忽然摇身一变成为《风华谱》前几页的大佬,委实惹来一片哗然。
且不管这些人心中作何感想,沈柠此刻还沉浸于方才一瞬间的无我之境中。
旁人只道她悄无声息轻松进阶,却不知她为这一刻,曾独自忍受过太久寂寞与孤单,也不知她为融合一身内力,曾经脉剧痛宛如重新生长;更不知她差点死在寒冷的沙漠中,为求自保改换心法。
她穿越而来,有一颗比寻常17岁少女更坚定的心,既向往武学又不注重此世名利,才于天意冥冥中暗合逍遥道心,一朝突破。
在她发出自己的光之前,始终踽踽独行于一段太过漫长漆黑隧道中,看不到出口的光亮。
柳燕行曾心疼她练剑太苦。那只是打熬身体,算不上苦。
真正苦的是,所有人都告诉她不必继续坚持,甚至她自己也清醒认识到,这条隧道很可能没有出口,或许再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才会发现是一条死路。
柳燕行幼时漫不经心的点拨,是她收到的唯一鼓励。那是她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前行时,提在手心的明灯。
沈柠说,柳燕行一直都是值得她追赶的人,这是真心话。
他是启明星。
如今攀上天梯,将仰望了太久的星星摘下捧于手中,怎么可能放弃?
思及此处,沈柠周身气势忽然剧烈波动起来。
《山海卷》所修道心——逍遥原本与沈柠心境恰在好处、两相契合,此时她却忽然产生吃力之感!
沈柠一面心中警觉,尽力收束心神,一边又忍不住有一丝明悟,逍遥逍遥,便是不能有太深的执念,对柳燕行执念太重,就落了下乘。
同样的,仍然是顾知寒和柳燕行二人,最先察觉出她情势不妙。
顾知寒比自己进阶还要沉不住气,掐着柳燕行的臂忘记控制力道,急道:“怎么回事?气息怎么变混沌了?你快看看!”
原本柳燕行气定神闲,眉宇间浮着几分浅浅的骄傲,此时却沉下眼眸:“进境宗师历来凶险,她是误打误撞进阶,《心法》修练的时间又太短,稳不住心境。”
“那会怎样?”
肖兰也顾不上心底对柳燕行的别扭,白着脸追问。
《归藏集》与《山海卷》同级,他的琉璃心接近十层,心道对修炼者悟性要求极高,好处也很明显,只要修到高层,便能心似琉璃、偶得明悟。肖兰看沈柠,竟恍惚能捉到一两分混沌妖异的错觉,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嗯。”柳燕行脸色也白了:“如果稳不住,就会进阶失败、境界重新退回去。”
其实他没说的是,武林中正邪两道加起来宗师也没多少,且往往年纪不轻,一则,冲击宗师境时极易失败,每一位冲击宗师境的武者,道心都必然坚定如铁,绝不可能像沈柠这种,自个儿道心都朦朦胧胧,就敢冲击境界。
再则,敢于冲击宗师境的人,也积累下许多年的经验,心境一旦不稳立刻就能调整,这也是为什么宗师往往年纪大的缘由,实在是需要太多积淀,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沈柠讨了洛小山半生内力,这便是特殊情况,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她取过巧,风险就大。
柳燕行勉强说:“这次就算失败,起码有了体悟,下次再冲击就是。”
顾知寒也克制住叹息,安慰道:“不错,她才这么年轻,机会多的是,已然强过我和老柳外所有人,没什么不好的。”
肖兰攥着拳没说话。
后面的执明、陵光、曲杉斛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执明苦笑,心想要真这么好,你们倒是别跟要死人一样丧气啊。
几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沈柠真的从宗师境跌落,她又不是悟性高的人,起码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有机会冲击。更别提这一次境界跌落,心态稍微差些,下次再冲击时就会有顾虑和阴影,想要成功就更难。
肖兰有些焦躁,头一遭开口求柳燕行,可他此时已顾不上这些,只说:“我不到宗师,你不是超越宗师境了么,烦请你去帮帮她。”
柳燕行哑着嗓音,摇了摇头。
肖兰眉间涌上一分薄怒:“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失败!”
柳燕行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体内一团乱麻,比沈柠还难办,心法境界完全是被涅槃丹、碧灵丹相继撑起的虚假繁荣,实则内里千疮百孔,一盘散沙。
让他去救沈柠,只怕沈柠才是真正要糟。
柳燕行的声线在风中脆弱得仿佛会随时飘走。
“……我不行,我做不到。”
肖兰呆住。
那边,沈柠外放的真气无以为继,逐渐消磨殆尽,气势也一寸寸矮下来,眼见就要重新跌回宗师境之下!
忽然,沈缨出现在她身后,一掌贴在她后心,磅礴内力灌入沈柠体内,将已经有混乱征兆的真气重重的压服。
沈缨堪堪跨越宗师境,虽不解《山海卷》心法,却是这世间扎扎实实真正修入大宗师的人。
柳燕行关心情怯,若他上来,多是温言细语柔声引导,生怕出错。
沈缨却不然。他出手干脆,以力破巧,仗着自身大宗师的内力,直接强压沈柠流转真气,同时淡淡吩咐几个字:“凝神,不可胡思乱想。”
剑圣爹在沈柠心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他一来,沈柠潜意识里踏实许多。
听老爹这么吩咐,早已下意识养成条件反射的习惯,当即闭脑,乖乖地跟着老爹内力运转心法,心无旁骛。
沈缨简单粗暴、干脆果决的法子,竟奇迹般地奏效!
他疼爱闺女,直到沈柠能稳稳运转心法,才撤了掌,提着女儿回房间继续运功,荒海几百人围观,于他却如无人一般。
倒是荒海弟子,被剑圣冷冰冰的样子压了一压,又全程无视,结果众人只记得如名剑般冰冷的目光与凛冽气质,并不觉得愤怒与被轻视,心态调节得很快。
柳燕行曾是中原武林的白月光,沈缨则是天下武人的爸爸。剑圣大人能扫一眼已经是给脸了好吗?还指望人家跟你说话,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最奇葩的是,很有那么些少女,经此一遭,对原先约定好要赠送信物的男子兴趣淡下去,开始琢磨着怎么给沈柠当后妈。
事实证明,冷若冰霜、唯我独尊、配上牛逼的武功,就是个经久不衰的爆款。就凭他把大众审美拉上天的颜值,别说妹子,好些荒海的男娃此后再找姑娘时,都犯了难,总觉得不对味儿,这是后话。
柳燕行、顾知寒、肖兰也都是美男子,就缺了些韵味和杀伐果决的苏气,显得不够看呢。
到头来沈柠进阶一场,剑圣或成最大赢家。
荒海的弟子们回过神后,都知道今夜过后,沈柠大概就要成为武林中最耀眼最有名的剑客,注定要比她哥哥沈楼更惹人侧目。
说到底众人最震惊的还是她的剑术。沈柠的剑意宁为玉碎、不肯瓦全,气魄非凡,是一条再正统不过的剑客路子。
世间男子天性便比女子血性重、心肠狠,历来顶尖的剑客层出不穷,大多都有两个特点——其一是悟性极高,一出现就是天才;其二是通常为男性。比如沈缨,便是典型代表。
哪有像沈柠这样,开始还传出过剑术废柴的传闻,从没听过什么天才名声,结果半路出家一跃飞升的?
已经习惯沈缨、柳、顾、沈楼、肖兰这类一跳出来,就气得人牙痒,摆明属于老天爷追着喂饭的天分党,乍然发现一个规规矩矩乖乖巧巧努力型的肝帝,认知颠覆后,众人竟在心底深处隐秘地升起一丝希望。
沈柠用剑极其标准,似乎没什么灵气的样子,属于会让人产生“我努努力也可以”想法的肝帝,既然沈柠都可以,我们是不是……也可以?
沈缨带着沈柠走了,却留下了一群人心思浮动,难以凝神。
作者有话要说:关键时刻还是爹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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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圣蛊出世
沈缨将人带走时, 柳、顾两人就察觉出沈柠的情况缓和,相继松了口气。柳燕行和肖兰对视一眼,正打算退场去追沈缨, 结果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沈楼按住。
“老爹最不喜旁人多事, 你们跟过去反而不美。”
沈楼一贯心大,他自己练剑都秉持着“能练就练, 不能练还能种田”的原则, 推己及人,并不觉得进阶不进阶有什么可激动,竟是几人中心态最稳健的一个。
柳燕行同肖兰心怀鬼胎,除去敬重剑圣本人,还惦记着人家闺女,潜意识里希望能在前辈面前表现得优越一些。
既然哥哥表示得如此分明, 说剑圣反感, 这两人不想凑上去惹他厌烦, 只能强行坐在会场观看顾知寒的表演。
顾知寒还得主持下半场, 为大家伙儿抽信物。
他喜好热闹,今天却只觉得浑身难受,盼着信物尽快抽完早早解脱。大戏的女主角都不在, 还玩儿毛线呢。
主持人心不在焉, 荒海弟子们也心不在焉。因为荒海有想法的人多,特地做了两个筐子,一个系着蓝色带子,里面放着的都是妖娆少年的信物;一个是粉色带子, 里面放着的是妖娆少女的信物。
如今被沈家父女搞了这么一出,又是现场进阶的冲击,又是理想型的冲击, 搞得不少人忽然兴味阑珊,临阵退缩,两个筐子里都剩下一些信物没人选。
沈柠的信物是一块绢帕,柳燕行心不在焉没顾上,肖兰心细,取了出来。说到底这是沈柠的东西,被旁人取走不合适,还是要还给沈柠才好。
原本他是这样打算的,散场后人走尽,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非常淡,几乎察觉不出。肖兰心中微微一动,冒出几许挣扎,僵立在原地。
自沈柠进阶出岔,柳燕行再次直面自己只能旁观,做不了任何其他事,一直心不在焉。
顾知寒看透了一切,自觉有必要开导开导,等人走得差不多,过去拍拍他的肩,“别郁闷,这才哪儿到哪儿。”
柳燕行忍着没理他,径自往外走。
顾知寒赶紧追上去:“你想让沈柠来荒海?”
柳燕行仍是无精打采,不怎么理他。
顾知寒:“你想死后,让沈柠接你的位子,我说你怎么想的?”
柳燕行这次倒是用诧异的眼神扫了他一下:“你都能看出来,这么明显?”
“我又不是傻子,你今天让她舞剑,不是在荒海替她树威?就很明显。”顾知寒不满:“别说我,执明他们应该也知道你的意思。”
“其实没必要,我看帝鸿谷那小子一片痴心,搞不好你前脚一躺,人家后脚就接进帝鸿谷,正道的光,般配呢,你瞎操个什么心。”
顾知寒说着都替他难受起来,“还有人家爹和亲哥哥在,最不济,还有我呢。”
倔强柳燕行并不认输:“万一肖兰道貌岸然,欺骗阿柠、中途被弃她呢。”
顾知寒:“……你是在说你自己。”
“总之,比起在正道受气,阿柠来荒海当个尊主最合适不过,肖兰这辈子都不敢辜负她。”
顾知寒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啧啧称奇:“你这话说得违心么?人小子刚把沈柠的信物取走,别说辜负,都快要请回家一天三炷香供着呢。”
柳燕行:“……信物!”
他匆匆翻回去,果然看见肖兰徘徊在原地还没走,正在发呆。
肖兰抬头,两人隔着很远对视上,都是微微一怔,遥遥对立。
肖兰僵硬了一瞬,他没想到会在此刻见到柳燕行,率先错开眼,本想解释几句,但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应该把帕子交出去,这是沈柠的东西,旁人拿着不妥,他拿着,其实也不妥当。
脑子想是这么想,手指迟迟没能放开。
或许只是一瞬,也或许过了不短的时间,肖兰没有注意,他只觉得这是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难堪让他甚至无法抬起头,只能沉哑地开口:“柳公子,我真的非常羡慕你。你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
“我才是非常羡慕你。你也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
柳燕行望着他,语调很平,肖兰猛地抬头与他对视,说不上那一瞬的感受。
这是……
夜色中男子气息迫人,随意立着,周身上下毫无破绽,越是观察,越有一种如坠深渊的惊惧。
然而肖兰在琉璃心运转之下,有极微妙的一刻产生预警,仿佛这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只是一种虚幻之相,实则气息紊乱、诡谲浑浊。
“你这样……”肖兰皱起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琉璃心的明悟绝非凭空出现,他在武学上足够自信,当即沉下心。
柳燕行的伤……已经远比曾经在帝鸿谷时更加糟糕。他现在就像是一片已经碎成蛛网的脆弱琉璃,外表仍维持着完整形状,实则哪怕只是外界一点刺激,就会全线崩溃。
“我知道。”
肖兰匪夷所思。
洛小山当日道心颠覆,一直靠强横内力硬撑压制住,然而压抑得越久,崩溃时曾经的痛楚便要加倍还回来!
洛小山那段时间控制着极少动武,心愿一了立刻服用梦回丹,沉浸在求而不得的美好梦境,才能忽略那些痛楚。
而如今柳燕行比她境界更高,却虱子多了不愁一样,肆无忌惮动用内力,分毫不管最后要受多少苦。
“你疯了么,心法的伤怎可压制?越压制,越会反弹。你现在倒是痛快,等你撑不住的时候,该受的苦半分都不会少,你是想让阿柠心疼死?!”
柳燕行毫不在意,反问道:“没关系,只要那时商非吟和烟灵姑已死,阿柠也有了妥善的归宿,我无所谓。”
肖兰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