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错误，那就一定要想办法改正。
于是孟棠冷静的询问：“那个已经有裂缝的封印，有没有办法能将裂缝再重新封起来？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原本的那个封印再修补一番？”
但是身侧一双紧握成拳的手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紧张。
宋青雪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她没有回答孟棠的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为何要这般做？”
“因为师兄接受不了。”
千鹤城也算是玄门正派，身为千鹤城的少城主，慕华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魔都是坏的，可恶的，残暴的，玄门正派人士人人得而诛之。
后来他拜入明华宗，这样的教育他接受的更多。
所以慕华晖心里对于魔是排斥的，反感的，甚至是憎恨的。
这样的情况下，若忽然有一天让他得知他竟然是自己一直反感憎恨，见到就必杀之的魔，他能接受？
昔日爱护他的师长一口一声魔物的叫他，誓要杀他以涤荡乾坤，澄清玉宇；曾经敬服他，与他并肩作战的同门尽皆倒戈，欲杀他而后快，他能接受？
就是个圣人都接受不了。
这样已经足够摧毁一个人，让他万念俱灰，毫无求生意志了。
孟棠不想慕华晖毁掉。
她想慕华晖永远都是那个光风霁月，隽雅从容的慕华晖。
宋青雪低头沉吟不语。
孟棠心急，见状不由的就有些暴躁起来。
“你想单独同我说话，无非是想蛊惑我救下你夫君的性命。只要你告诉我修补我师兄体内封印的办法，我一定保下你和你夫君的性命。”
宋青雪看向依然昏迷未醒的崔曜，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她的命是任何人都保不下的了。但只要夫君此生安稳无虞，她也无憾了。
而且对于慕华晖......
轻叹了一口气之后，宋青雪抬眼看着孟棠。
“罢了。造化弄人，谁都想不到昔日的天魔体竟然会成为明华宗的首徒，以诛魔卫道为己任。若有一日真让他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只怕这孩子确实接受不了。”
“我曾经听闻，这世上有一处名唤镜花水月的仙境。仙境里有一种极上幽昙。满月夜间幽昙开放，取其蕊间花露服下，可修补世间任何封印。”
“但这镜花水月到底位于何方，并没有人能确切的说得出来。有人说，这仙境是假的，是有人特地编出来哄人的。”
“但也有人说是真的。说是当年衡阳城的一位祖上就曾进过镜花水月仙境，带出来一株灵草，炼成了五颗能让修士很容易就能突破瓶颈的仙丹。”
“众说纷纭，我也不知真假。唯一我能确定的是，大凡仙境，必然难进。固然一靠机缘，但二，寻找的途中肯定艰难重重，随时都可能会毙命。”
这一点孟棠觉得很正常。
仙境嘛，要是这么容易人人都能进，那里面的好东西早就被瓜分掉了，仙境也成了普通的地方。
至于说艰难险阻，危险重重，她不怕。
既是她的缘故让慕华晖体内的封印有了裂缝，那她就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至于说这世间到底有没有这个镜花水月仙境，没关系，去衡阳城想办法找周映雪打探一番再说。
而且，她模糊的记得，原书中好像是有提过这个仙境的。但那应该是云初月和凌星遥两个人的机缘，所以她并没有细看。
但这就够了。只要时间有这个仙境，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找到。
一番思量下来，孟棠心中安稳了一些。
她看向宋青雪。
“最后一个问题，你同我师兄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我师兄？”
第43章 痴情 动作轻柔的将她拥入自己怀中。……
宋青雪知道慕华晖的腕骨处有一颗嫣红小痣；知道他天魔体的身世；知道当年他的魔骨被他亲生父母封印的事；甚至她说起慕华晖的时候会略显亲昵的称呼他为这孩子......
显然在慕华晖刚出生的时候宋青雪就见过他。
对孟棠的这个问题, 宋青雪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微微的笑起来，整个人恬淡如冬日暮阳下的一株水仙。
“这个么, ”
她看向孟棠，“其实，若细论起来，你师兄要唤我一声姑姑。”
魔域同人间的皇室一般，也有皇亲贵族。宋青雪的祖上同魔尊就是亲兄弟，她自生下来便被众魔尊称一声大人。
又因为她的本命武器是一把星月戟，成年后便被魔尊赐予了月魔封号。
慕华晖的生父也好, 现任的魔尊也好，其实都是与她一脉的兄弟，幼年和少年时她都曾见过他们。她还同他们一起玩耍过。
甚至她与大皇子颇为要好。大皇子唤她一声青雪妹妹，她唤他一声大哥。
不过当年她的家族站队的是时为三皇子的现任魔尊, 所以诬陷, 逼迫, 追杀大皇子的事他们家族都有参与。
宋青雪彼时魔力强盛, 于是最后一次追杀大皇子的时候家族的长老们也带上了她。
宋青雪就记得遍地的鲜血。
明明以前是君臣，是亲友。彼此也曾把酒言欢过, 无所不谈，但现在却是敌人，彼此都想致彼此于死地。
最终宋青雪还是不忍昔年兄长的哀求，放他们一家三口离开。对长老只说他们一家三口已死。
但她到底还是厌倦了这种生活。不顾在此战中身受重伤, 离开魔域独自到人间闯荡。
彼时崔曜身为药王谷的弟子, 也到人间游历。
偶然遇上。一个是精灵古怪的魔族少女, 一个是首次出谷，憨厚老实的药修小弟子。
一个百般捉弄，自己高兴就好, 一个从不生气，反倒事无巨细的关心。
甚至还为了治好她的伤独闯雪山之巅，奄奄一息只为一株灵草。
但这个傻子哪里会知道，她是他口中最为憎恨的魔。那些灵草对魔而言非但没有半点功效，反倒会让她伤势加重。
可为了不让崔曜疑心，也不忍拂了他的这一片好心，宋青雪还是将那碗灵草熬成的药喝了下去。
哪怕因此她遭受了一番油煎火烤，挖心敲骨的痛楚，她也心甘情愿。
后来当崔曜红着一张脸说想娶她为妻的时候，宋青雪呆坐了一个晚上，也想了一个晚上。
她心中很明白，要是崔曜知道她魔的身份，他肯定不会娶她。
他会同其他玄门正道的人一样的厌恶她。甚至还会对她拔剑相，。再也不会跟以前那样红着一张脸叫她青雪，会笨拙但用心的对她好。
但是她贪恋崔曜这段时间对她全心全意的好，她也厌倦了在魔域时那些永远打打杀杀的日子。
她不想再做魔了。她想做个普普通的人。同这世间所有普通的女人一样，嫁给丈夫，平淡温馨的过日子。
于是她留了一张纸条给崔曜，让他等她。
天亮之后她悄悄的回了魔域，走进禁地，用混元斧自剔了全身的魔骨。
一身是血的走进禁地，逃出魔域，待伤势将养好，她就去找崔曜。
她嫁给了崔曜。同这世间所有成了婚的妇人一样，唤自己的丈夫为夫君。
也学着这世间所有成了婚的妇人，为自己的丈夫洗手作羹汤，缝衣叠被。
“但我天生为魔，能活着皆依赖魔骨。将魔骨剔除，我的寿命最多只余二十年。”
“纵然这些年在夫君的精心调养下我又多活了三年，但我自己早先就知道，我已是强弩之末，只怕挨不了多少日子。”
而刚刚她又将残存的，护住自己心脉的那一缕魔气用来给崔曜接了断臂......
孟棠没想到宋青雪的故事会是这样。
静默了片刻之后，她轻声的问宋青雪：“你，后悔吗？”
明知道那一混元斧朝着自己割下去的时候，她的生命可就进入了倒计时。
而魔的生命，虽说不是永生，但那也是千白载啊。
“我从未后悔过。”
宋青雪微笑着回答。只是当她低头，抬手抚上崔曜脸的时候，眼泪水忍不住涌出。
“我就是觉得时间过的太快了。二十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就这样的过去了。”
“可我还没有过够。夫君，我还没有同你过够。我多想同你白头到老。但是不能了。我就要走了，夫君，往后你一定要好生珍重你自己，去过你自己向往的那种生活。”
宋青雪记得她同崔曜初相识的时候，有一次崔曜曾经对她说，他最向往的生活，就是背着药篓走遍这世间的山山水水，尝尽这世间的各种草药，写一本传世的医药典籍出来。
将左手腕上戴的一只素银镯子取下，放进崔曜的右手掌中，宋青雪哽咽着：“夫君，若你不嫌弃我，那来生，来生我们再聚。”
眼泪水一滴滴的落在崔曜脸上，眼睫上。又沿着崔曜的脸颊慢慢的滚落下去。
孟棠见了，心中也忍不住的开始难过起来。
转头看着结界外面。
慕华晖就站在山洞旁边。
晨光已亮。淡淡的晨间白色薄雾中，他身形修长挺拔，眉头皱着，一直在担忧的看着洞内。
对上孟棠望过来的目光，他立刻快步的走了过来。
孟棠抬手解开结界，也抬脚往他走去。
她知道慕华晖刚刚一直在担心她，所以立刻就说道：“师兄，我没事。”
但是慕华晖的眉头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就舒展。
“你不高兴。你在伤心。”
是很肯定的语气。
孟棠吸了吸鼻子。
她确实不高兴，也确实挺伤心的。但这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我因为慕华晖，因为宋青雪。
因为她自以为是的好心，她让慕华晖的封印有了裂缝。
但是慕华晖却没有告诉她这件事。
孟棠知道，慕华晖这是不想让她担心。但他越这样，孟棠就越自责。
至于宋青雪......
生离死别总是会令人感到难过的。
“师兄，”
孟棠低低的问他，“你能救救宋姐姐吗？她，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就将宋青雪和崔曜的事都告诉了慕华晖。当然，宋青雪说的有关慕华晖的那些话孟棠都隐去没有提。
“宋姐姐虽然以前是魔，但她已经自剔魔骨，是个普通人了。你能不能想法子救救她？”
慕华晖难掩震惊之色。
他已经知道宋青雪是魔，但是他没有想到宋青雪竟然会自剔魔骨。
难怪昨日他只感觉到了一缕十分微弱的魔气。
沉默片刻之后，慕华晖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救她。”
孟棠问那句话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抱多大的期望，但是现在听到慕华晖的回答，她还是觉得心中一沉。
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哦了一声。
慕华晖知她心中难受。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抬手揽着她的肩，动作轻柔的将她拥入自己怀中。
孟棠没有挣扎。
她现在确实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慕华晖的封印有了裂缝，每一天都会多一分入魔的风险；宋青雪为了所爱之人的付出，现在到了死别的时刻，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她觉得很累，确实想找个怀抱靠一靠。
就一会。她安慰自己，我就软弱这么一会。她很快就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她忽然听到了崔曜的声音。
他醒了。
孟棠听到宋青雪柔着声音在同崔曜告别，随即就听到崔曜的痛哭。
还听到崔曜说，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宋青雪是魔，但是他不介意。
他喜欢的是她宋青雪。无论她是人，是魔，是妖，是鬼，或是其他任何的身份都没有关系。
谁都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生而为魔不是你的错，但是当初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自剔魔骨？
你可知道当我发现这件事之后有多心疼？
但我不敢跟你说。我怕你知晓我早就知道你魔的身份却不告诉你，害你白白受此劫难。
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自责。我也每天都在想方设法的想要让你好过一些，想要延长你的寿命。
青雪，我也没有同你过够啊，我也想同你白头到老啊。
这二十三年，每日晚间阖眼前都能看到你，晨间一睁眼也能看到你，这就是我过的最幸福的时光。
我以前曾对你说，我最向往的生活是走遍世间，尝尽药草，写一本传世的医药典籍出来，但是青雪，那是以前，我现在最向往的生活，就是每日同你在一起。
哪怕什么事都不做，也什么话都不说，但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你，我就觉得幸福圆满。
但是现在你就要离开我了，我往后该到何处去寻你？
青雪，天大地大，碧落黄泉，你告诉我，我该到何处去寻你？
你留我一人，往后这余生，春日谁与我赏百花绽放，夏日谁与我夜扑流萤，秋日谁与我共看山间红枫，冬日谁与我拥炉围坐？
孟棠听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哭声，两个人都很悲痛。
孟棠也很悲痛。
她深深的埋头在慕华晖的怀中，压根就不敢回头去看宋青雪和崔曜。
她也没有哭出声。只是放在慕华晖腰侧的一双手紧紧的攥住了他的袍子，白皙的手背上纤细的青筋根根梗起。
慕华晖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襟已经湿了。
他知道孟棠在哭。
但他也知道，以孟棠的性子，就算哭也不会在人前哭。
于是慕华晖就只当不知。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抬起手，一下一下轻拍孟棠的后背。
是在给她顺气，以防她哭的太厉害了会一时缓不过来。
宋青雪最后还是死了，死在了崔曜的怀里。
崔曜紧紧的抱着她，不哭也不动，只是呆坐在原地，一直低头看她。仿若一座雕像。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林中日光温暖，鸟声碉啾。
分明又是一个艳阳天，但是宋青雪再也看不到了。
至于崔曜。对于他而言，往后这世间纵有再多斑斓色彩，但他的内心只怕也是一片荒芜，再无任何色彩。
孟棠抱膝坐在洞口，看洞外的一株野梨花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