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问的其实十分平静，但落在孟棠耳中, 却如惊雷一般。
她猛的转过头看着慕华晖。
难道师兄忽然抛下其他人赶回千鹤城，就是想要问慕夫人这句话？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还是说，在那个镜花水月的幻境中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才会让慕华晖忽然对他自己的身世起了怀疑？
慕夫人闻言则先是一愣，然后她忽然大声的笑了起来。
只是她的笑声怎么听怎么渗人。
待笑过之后，她才一脸冷漠的说道：“你于我而言只是个毫无价值的废物而已。若你觉得你非我亲生，那你便这么觉得吧。”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关键是，慕夫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否认慕华晖是自己亲生一事。
但是显然现在的慕华晖已经不信她说的话了。
*
他们御剑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黑云压城，狂风席卷了。刚刚几声惊雷滚过，竟扑簌簌的下起一场暴风骤雨来。
慕华晖背着双手站在廊下看雨。
雨势甚急，也甚大，一眼望去，唯见白茫茫的一片雨幕。
孟棠站在他身后，看不清他脸上现在是何神情，只能看到他被檐下雨水打湿的青色衣摆。
总觉得现在的慕华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冷厉气息，所以孟棠迟疑了一会，才轻声的说道：“师兄，你往里站进来一些。”
不然你身上的衣裳可都要被雨水给打湿了。
但是慕华晖没有动。
孟棠明白，他现在心里一定很迷茫，有很多的事想不明白。
就没有再开口劝他，而是静默的站在一旁。
就算帮不了他，但还是可以选择在这里陪着他。
这场雨来的快也去的快，须臾的功夫过后雨势渐小，眼前的视野也渐渐的清晰起来。
孟棠正斜倚在廊柱上看着院中的一株海棠树出神，猛然就见慕华晖转过身来。
且目光还落在她身上。
孟棠忙站直了身子，一面叫了一声师兄，一面小心翼翼的觑着慕华晖面上的神情，以此来揣摩他心中所想。
就见慕华晖面上很平静，压根就看不出一丁点他心中所想。
倒是目光一直在看她。看了一会儿之后还抬脚就向她走了过来。
孟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没来由的就有点儿慌。
于是她下意识的就想往后退。
只是她身后原本就是廊柱，压根无路可退。而且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慕华晖已经走到她面前来。
然后他忽然伸手，不容拒绝的就将她扣入自己怀中。
孟棠愣了一下。
原来师兄只是想抱她啊。
她没有挣扎，乖顺的任由他抱着。甚至也抬臂回抱住了他。
能感觉到慕华晖环着她肩背和腰的手臂越来越紧。孟棠其实好想说一声师兄你轻点儿，你再这么勒下去我就要被你勒的没气了。
可是孟棠一来怂，二来也不忍心，所以哪怕脸都快要憋红了但还是咬牙支撑着。
好在慕华晖到底没有勒死她的打算，很快就放轻了力道。
孟棠得以顺畅的喘气。
想咳两声。刚刚被勒的太紧给憋的。但现在的这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该咳的时候，所以还是得忍着。
忍了一会儿，就听到慕华晖的声音闷闷的响起。
“棠棠，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慕华晖此刻就埋头在孟棠的肩窝上，当他说话的时候有温热的气息扑在孟棠的肩颈上。
老实说，被他气息扑到的地方有点儿酥痒，所以孟棠下意识的就想偏头，好离慕华晖远一点。
但是她才刚有所动作，慕华晖环着她的两条手臂立刻收紧。
孟棠：......
被勒的呼吸困难的感觉又来了。
但是没办法。显然现在的慕华晖情绪不太稳定，而且也没有安全感，所以她得安慰着。
于是她抬手，力道轻柔的拍了拍慕华晖的背。同时温声的说道：“是。师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环着她的手臂不但没有放松，反倒有了愈来愈紧的趋势。
与此相对的是慕华晖说话的语气。较刚刚越发的发涩，也越发的不稳。
“哪怕我会变成个不明来源的怪物？”
孟棠闻言心中发酸，拍着慕华晖背的手也停住了。
好想现在，立刻，马上就告诉他所有的真相。
但是就算慕华晖知道真相了又如何？想必无论是在他自己的心中，还是在明华宗其他人的心中，天生魔种就是怪物吧？
甚至这很可能是个比怪物还厉害的存在。
因为怪物可以被轻易的消灭，但是天生魔种可是被预言会壮大魔道，消灭正道的存在。
所以最好还是让慕华晖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吧？
心中几番思量犹豫，所以孟棠没能立刻回答慕华晖的问话。
下一刻她就看到慕华晖猛的抬头看她，平日里一双深邃平和的眸子已经隐隐泛起边角。
孟棠心中一跳。知道慕华晖这又是体内魔气开始失控的征兆。
忙开口安抚：“师兄，你不是怪物。”
但是她这话并没能慕华晖安心。慕华晖依旧执着的问着：“如果我就是个怪物，你是会陪在我身边，还是会抛弃我离开？”
看着他眸中的血色越来越浓，孟棠心中又是难受又是不舍。
踮脚，主动亲上他没有什么血色的双唇，孟棠低声却坚决的回答着：“人也好，怪物也好，师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绝不会离开你半步的。”
慕华晖眼眸微垂，孟棠看不清他眼中神色。但下一刻，她被慕华晖抵在了身后的廊柱上。
慕华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能说得上是粗鲁。随后他低下头来封住她双唇的动作也十分的急切，一点都无平日的从容冷静。
孟棠心中满是怜惜，所以即便舌尖被他吮的发痛也没有闪躲，而是仰起头，竭力的迎合着他。
心中却也打定了主意。有关慕华晖的真实身世，她是一定要想尽办法瞒住的。
便是他体内已经破裂的那道封印，她也会再去寻找其他能修补的办法的。
只可惜世事总难尽如人意，孟棠没有想到慕华晖的真实身世竟然会这样快的就大白于天下。
而原书中有关一众师长同门对慕华晖的围布和追杀的名场面也随之而来。
第75章 围剿 看来今日要大干一场了。
是凌星遥。
当时在镜花水月幻境最后阶段的时候他留意到了慕华晖身上忽然爆发出来的魔气。
其后慕华晖带着孟棠离开, 凌星遥与丁乐萱带着已经疯了的云初月回明华宗。
再三思量之下，他还是将慕华晖在镜花水月中的异常告知了自己的师尊。
其后又有一则消息传遍整个明华宗上下。
消息的内容是当年发生过的事：慕华晖的真实身世, 他是天生魔种的真相，以及千鹤城城主之子实乃凌星遥之事。
此消息一出，整个明华宗都为之震动，就连一直都在闭关的孟青衡都出关了。
孟棠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孟青衡。
素白色的交领长衫，外罩浅蓝色的宽袖袍子，生的相貌清癯，看着确实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孟青衡御剑立于半空, 目光先是在孟棠身上绕了一圈，其后才落到慕华晖的身上。
孟棠心里很清楚，当年孟青衡之所以会收那个资质平平的孤女为徒，并亲自为她取名孟棠, 是因为那时那名孤女正侧对着他站在一株盛开的海棠花树下。
孤女的侧颜与他的小师妹十分的相似, 他的小师妹最喜海棠花。所以当年小师妹居住过的海棠居才会给孟棠住, 那一片他下了禁制, 其他人皆不可入的海棠林才会任由她随意进出。
但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师妹喜欢上了一个魔道里的人，还同他生了孩子。
而现在, 侧脸与小师妹相似的孟棠却同那个孩子站在一起同他对峙。
孟棠不知道孟青衡现在是何样的心情，但总归不会太好。
至于那则匿名消息的来源，孟棠也是能肯定的。
是墨霄！他一直致力于让慕华晖主动入魔，趁着现在这样的情形在慕华晖的师门将他的真实身世曝光, 可不就是最佳的选择？
孟棠挺后悔的。
她虽然早就知道墨霄是颗雷, 但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 以这样的方式爆了。
要是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她自己将所有的真相都告知给慕华晖知道，让他慢慢消化, 也好过于让他现在猛然知道这些真相，以及面对众人气势汹汹的上门讨伐。
不，其实说讨伐都不准确，应该用诛杀二字更对。
看他们一脸冷漠的神情，分明就是想要将慕华晖立斩于当地的。
孟棠又是自责，又是担心，从慕华晖身后走出与他并肩而立。
无论接下来是什么样的狂风骤雨，她都会与慕华晖共同面对。
但慕华晖显然是想要护着她的。握住她手臂的同时往前走出两步，将她掩在自己身后。
然后他抬头看着孟青衡，没有言语。
虽然早就已经在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世和识海内魔气的由来，但是慕华晖依然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身世会有如此的离奇。
以及，他竟然是天生魔种。
猝不及防的知道了这些事的同时还要面对着师尊和同门的诛杀之意。
任何的语言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甚至都无需开口询问他的师尊和同门们是否真的要对他兵刃相向。
他们此刻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他是不会屈服的。
他的身后还有孟棠，他要护着她。
他召出了自己的无极剑。
握剑在手，他面上神情平静，缓缓的抬头望向依然御剑立于空中的孟青衡。
孟青衡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慕华晖是他的首徒，天资聪颖，行事沉稳冷静，他虽从未开口赞叹过，但其实心中早就打定主意，往后他的衣钵将交由慕华晖来继承。
但是他没有想到慕华晖会是那个魔人的儿子。
那个魔人和他小师妹的儿子。
甚至慕华晖还是天生魔种。
如何还能留得他的性命？
至于孟棠......
他待要看向孟棠。只是慕华晖将她遮挡了个严严实实，他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孟青衡双眼微眯。
据凌星遥说来，慕华晖和孟棠之间有情，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孟棠，”
孟青衡有些不悦的开口，“过来。”
孟棠没有动。
你是过来杀慕华晖的，我怎么可能会过去？
压根就懒得理他。
孟青衡见状，眉心微皱。
“慕华晖身为天生魔种，死不足惜。你与他虽日日在一起，但此前并不知他真实身世，情有可原。只要你过来，我定不会怪罪你。”
孟棠依旧站在慕华晖的身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下。
握着她右手的那只手却轻轻的抖了一下。
孟棠知道，慕华晖这是在担心。
担心她会抛下他离去，不要他么？
孟棠心中酸软。主动握紧了慕华晖的手，并与他十指交握。
慕华晖察觉到，微微侧过头望她，孟棠对他回以一笑。
慕华晖心中一暖。
瞬间就觉得，即便世人憎他，厌他，弃他，昔日同门师长皆对他刀兵相对又如何呢？他的身后始终会有一个人会对他不离不弃。
便也对孟棠回以一笑，同时牢牢的握住了她温软的手。
修士耳聪目明，纵然相隔甚远，但孟青衡还是看到了慕华晖和孟棠的这相视一笑。
竟是无视他的话，宁愿跟个魔种在一起也不回到他身边来么？
“孟棠，”再次开口，孟青衡的声音低沉严肃了很多，“你要为了这个魔种叛出师门？”
孟棠翻了个白眼。
这样是非不分，看到妖魔且不论好坏一味打死的师门叛出也罢。
只是她心中到底是有几分不服的，所以还是出声反驳。
“魔种又如何？这天下固然非魔族之天下，却也并非修真之人天下。世间生灵平等，谁都没有权利剥夺他人的性命。”
“魔族残忍嗜杀，留着便是祸患，自当斩杀殆尽。”
一道威严的声音猛然响起，乃是明华宗内的一位峰主，当真是声若洪钟，气势十足，“你身为我明华宗弟子，岂可不知此理？”
怎么，声音大就了不起啊？孟棠才不怕呢。
“嗜杀的魔人魔物固然该杀，但那些并不嗜杀，手上没有犯过半条性命的魔人魔物呢？就因为他们生来为魔，难道就该死？”
说到这里，孟棠将头从慕华晖的身后探了出来，抬起头看着刚刚说话的那位峰主，“请问张峰主，修道之人就全都是好的，没有坏的？还是说张峰主，你能确信这些年死在你手下的生灵就全都是罪大恶极该死的？若有不该死，那你现在是不是该为他们偿命？”
孟棠的声音清脆，这番话听起来也十分的有理有据，张峰主对上她澄澈的双眼，一时之间竟然语塞。
甚至控制不住的开始回想自己这些年杀过的那些人和魔，是否他们确实都该死......
“巧舌如簧！”
孟青衡对孟棠刚刚的那番话下了这样的一个定论，然后便问她，“慕华晖天生魔种，即便并非他自己所愿，但一旦封印破裂，魔气涌出，他便会控制不了自己，理智全无，沦为一个只知杀戮的魔物，这样你还要继续留在他身边？”
孟棠心里其实也有点儿打怵。
谁不惜命啊？她也怕万一慕华晖完全魔化之后不认得她，抬手就将她给杀了。但是她既然已经承诺过，那她就会一直留在慕华晖身边。
而且，就算慕华晖真的魔化了，那应该，大概，也许还是能记得她，不会真的杀了她的吧？
所以她点了点头，无所畏惧的对上孟青衡的目光。
“对啊。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留在他身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