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野掀开长睫：“疼么？”
“还好。”云枝思索了一下，老实说，“不动的时候，不怎么疼。”
江淮野嗯了声，站起来，把她抱起来，低眸亲吻了下她的额头，安抚说：“接下来的所有事，都给我处理。”
云枝搂住他的脖颈，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江淮野抱着云枝往前走，在走廊的时候，云枝忽然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忽然记起来这是江淮野的助理，如果没记错的话，姓张。
她暼了眼他额头上的汗，害羞地朝他笑了下。
张助擦汗的手立刻放下，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笑容，然后看见云枝朝他轻点了点头，把下巴搁在江淮野的肩膀上。
他看着前面沉稳的男人，到现在依旧有些难以相信会看到他失态的模样。
张助尽职尽责地跟在身后，脑子里不免有点胡思乱想，感慨能让江淮野惊慌失措，总经理果然很爱他女朋友。
云枝被江淮野抱出医院。
张助赶紧上前两步，打开车门，看着江淮野小心翼翼地把云枝放到座位后排。
江淮野跟着坐上去，侧身帮她系好安全带，低声询问这样坐，腿会不会疼。
助理从后视镜里暼了眼，飞快收回视线，开始专注开车。
云枝摇了摇头，催促江淮野系好安全带，才忽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江淮野侧身，看着她：“有人捡到你的手机，给我打了电话。你的手机，我待会让人去取。”
江淮野低垂着眼，抓着她的手，轻轻揉捏着她的手指头，微皱起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助在送他们回家后，便被吩咐去拿手机了。
云枝的脚搁在桌面上。
江淮野坐在她旁边，看医生开给她的药。
她的手上有擦伤，刚才在医院她给忘了。江淮野拿着棉签，垂眸帮她擦药，药水有点刺痛。
云枝抱着粉色兔子：“你的会议结束了吗？”
江淮野语气淡淡：“取消了。”
云枝哦了声，倒也不意外，点了点头：“好吧。”
云枝心有点不稳，总想找点事情做，拿着江淮野的手机，对着自己的胖脚拍了张照片。
云枝拍给陈飞飞发过去。
陈飞飞回复得很快：【卧槽我的大宝贝，你这是怎么了？】
陈飞飞：【你玩了什么？竟然搞得这么野？】
云枝：【……】
云枝：【被章汐颖推到马路了……】
云枝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她发现说出来后，心里的不安会消不少，逼逼果然是解压利器。
陈飞飞愤怒：【我顶她个肺！她这是想杀你啊！】
陈飞飞：【好在那贱人有天收，报应在自己身上了。】
陈飞飞：【她是不是傻啊，马路上有监控啊，这是故意杀人未遂了吧。你家那个绝对不会放过她了，她完了她完了她完了！！！】
陈飞飞：【话说，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云枝：【我也不清楚】
陈飞飞知道云枝刚经历这种事情，怕她害怕，尤其是知道云枝看到后，也不敢提太多，说了几句便转移了话题。
接下来的日子，江淮野每天陪在云枝身边，如果可以就在家里办公，不得已的时候，会带着云枝去上班。
坐在轮椅上，跟江淮野去公司，云枝感到很羞耻，她也不是没想过不去，只是在看见江淮野眼神的时候，怎么也说不出口。
章汐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左腿当时被车轮和栏杆撞到，也许要落下残疾。
知道章汐颖还活着，云枝倒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章汐颖死了，当初那一幕大概永远都会成为她的阴影，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生，看见那种画面，承受能力还是太弱。
江淮野似乎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到哪里都带着她，所以很快，云枝已经成功练就了坐在轮椅上，看着一堆高管面色严峻地汇报工作，她在旁边吃零食玩手机的厚脸皮。
这种事情，就是习惯习惯就好了。
过了几天，苏凭知道这件后，过来找过云枝，想跟她亲自道歉。
其实云枝原本并不知道，那天，江淮野自己出去的。
回来的时候，他的衬衫微微凌乱，看起来跟出去前没什么两样，云枝也没在意。
直到家里的看护阿姨跟云枝无意间提起，说是看见先生在家门外把一个男人狠狠揍了一顿。
看护阿姨大概以为云枝知道了，开玩笑说没想到江先生看起来斯斯文文，那么优雅从容，竟然也会打人，动作还特别凶残。
云枝当天晚上询问江淮野，江淮野才告诉她。
听到苏凭跟章汐颖在一起的原因，竟然是防止她发疯，云枝不免有些唏嘘。
江淮野捏着她的脸颊，狠狠亲了她一口：“不许在意别的男人，听到没有！”
怪不得不说，原来是吃醋了。
云枝笑着埋头到他怀里，点着头，娇声娇气地应道：“好。”
在章汐颖醒过来后，江淮野已经吩咐公司律师准备起诉了。
其它地方和十字路口的监控非常清晰，包括章汐颖跟了云枝一路，包括在推云枝前，特意观察客车过来，在靠近的时候，才故意把她推出去。
看到监控的那天，江淮野重复看了很多次，包括她无措茫然地呆在原地的模样，心一抽一抽地泛着疼。
当天晚上，江淮野抱着云枝，垂眸看着怀里小姑娘熟睡的脸庞，脸颊泛着健康的粉色，呼吸轻轻浅浅，无知无觉地，大概睡梦甜美，嘴角微微扬起，
他感到无比庆幸。
他的小姑娘，就差那么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
第二天。
江淮野坐在办公室里，张特助走进来。
江淮野双手交叠，掀开眼眸：“我打算成立一家慈善基金会，救助的范围失学的孩子，孤寡老人……”
他说：“……它叫做福枝。”
起诉这事是江淮野处理，云枝并不太清楚进程，有江淮野在，她没什么好担心的，甚至只提过一次，便没有再问过了。
她每天依旧乐呵呵的，笑得像个傻子，最多也就被连载的漫画烦恼，偶尔忍不住跟江淮野撒娇吐槽，然后便活力四射地重新投入画画中。
江淮野发现这件事没有成为云枝的阴影，便放心了下来。
陈飞飞她们来看望她，包括张莺都请假特意飞了过来，几个女孩子情绪激昂，噼里啪啦地怒骂章汐颖。
日子一天天向前，一个月后，云枝的脚基本已经好了，走路也不会感到疼痛。
赵茹雪约她见面的前一天，云枝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同意了。
两人约在江淮野公司楼下的一家咖啡馆。
云枝到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食盒，里面放着她刚做好的蛋挞。
这段时间云枝不怎么能动，她憋闷得慌，便开始试着捣鼓各种吃食，厨艺竟然飞速提升。
她今天尝试做的就是蛋挞，虽然是第一次做，但是她自觉做得还不错，她尝过味道也很好，她打算跟赵茹雪见面后，给江淮野送过去。
云枝走进咖啡馆，一眼看见坐在窗边的赵茹雪，她脚步一顿，抬腿朝她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
云枝把蛋挞小心地放到桌面上。
两人已经太久没见面了，赵茹雪在看见云枝的那一刻，近乎失态地盯着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枝枝，你终于来见妈妈了。”赵茹雪笑着说，“你想喝点什么，或者吃点什么？”
云枝摇头：“不用，说完话我就走了。”
赵茹雪嘴角微僵，很快敛去，她低头去看她的脚：“你的脚还好吗？”
“已经好了。”云枝语气淡淡。
章汐颖现在还没好，依旧躺在医院里，赵茹雪肯定知道她们两个的事情，云枝并不意外。
赵茹雪看着云枝的脸，喃喃说：“妈妈不知道她会做这样的。”
赵茹雪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非常崩溃的，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是自己养育多年真心疼爱的继女。
她知道她们两个不合，但是并不知道已经到了死生的地步。
云枝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赵茹雪问：“你们要起诉她吗？”
云枝看向赵茹雪，声音平和：“您是要给她求情是吗？抱歉，这不行。”
赵茹雪脸上闪过狼狈：“不是，妈妈没想过。”
赵茹雪这阵子压力很大，在知道云枝要起诉后，她每天都要面对丈夫家里的指责，每一个人都在指责她带出来的好女儿，以及一个一个亲戚让她劝说云枝，丈夫甚至拿出离婚做出威胁。
云枝看见她的神色，就知道她不是没想过，虽然不知道最后为什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此时她看见了，心情竟然分外平静。
赵茹雪看见云枝的脸，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恐慌冰凉，她赶紧说：“妈妈太想你，今天只是过来看看你，不会为她求情！她做出那种事，是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
“其实，我今天原本是不想过来见您的，”云枝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语气平淡，“我只是觉得，我们确实应该做个了断，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
赵茹雪愣住，下意识反问：“什么了断？”
在云枝平静的目光中，她忽然激动起来：“枝枝，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的手没注意，咖啡杯被撞倒，咖啡洒在章汐颖的衣服上，咖啡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掉了，碎片四溅。
云枝暼了眼，随手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赵茹雪手忙脚乱地接过来，低下头像是害怕看见她的眼睛，擦拭被弄脏的衣服，勉强缓了缓心神，才抬起头，嘴角的笑意僵硬：“我们是母女，这个词用得不对吧。”
云枝淡淡道：“只是血缘关系上的母女，跟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没什么不能断的。”
“怎么是陌生人。”赵茹雪不再擦拭衣服，怔愣说，“枝枝，妈妈这么爱你。”
云枝听见这话，内心毫无波澜：“您不要这种话了，我不相信。”
她顿了顿：“您说这话，您自己相信吗？”
赵茹雪慌忙解释：“妈妈知道是我以前做得不好，但是以后都会弥补你的。妈妈现在名下有两套房子，我打算都给你，还有存款……”
“我不要。”云枝打断她的话，很冷静，“你的东西我都不会拿。”
赵茹雪眼泪都快冒出来了，但是她在尽力控制，手指一直在颤抖：“枝枝，你连妈妈的爱都不要了吗？”
现在的局面她不是没想过，云枝这几年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只是这次同意见面，赵茹雪以为这是她心软了，血浓如水不是吗？
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云枝眨了眨眼，低声说：“以前的我想要，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了。当年那个渴望您的小女孩，已经在时光里死掉了。”
云枝看着赵茹雪的脸庞，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有遮挡不住的细纹，却依旧优雅漂亮。
可是，那个孤零零坐在台阶上，稚气地掰着手指，满心期盼又满心失落的小女孩，身影已经渐渐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云枝忽然记起来，十五岁生日的那个傍晚。
她在那个泥泞肮脏的小巷里，看到那个被踩碎的蛋糕时，愣了愣，发了疯似地扑过去。
她把章汐颖扑倒在地，坐在她身上，眼睛红红的，用力扯她的头发，打她。
其他人看见她的模样，都被吓了一跳，在章汐颖的尖叫声中，她们上前撕扯她。
云枝浑身都疼，可是她们竟然一时没法把她从章汐颖身上扯下来。
两人分开的时候，说不清谁更吃亏。
章汐颖看见云枝把踩得不成样的蛋糕捡起来，讽刺说：“你打了我，信不信我回家说一句，你今晚都别想进家门。”
其他人跟着奚落她，只是见到刚才云枝的模样，到底不敢乱说话，只是暗戳戳地嘲讽两句。
云枝没理她们，低头看了眼蛋糕，果然碎得吃不了了。
她拿着蛋糕，从小巷子里走出去，上了直达火车站的公交车。
雨水浸透衣服，手冷脚冷浑身冷，刺骨的冰凉，头发散乱，她狼狈得就像是一只被丢弃的，脏兮兮的无家可归的小狗。
她的身上太脏了，路上全是别人诧异打量的眼光，她垂着眼睫，已经很没所谓了。
上火车的时候，她受到了赵茹雪的信息。
【你打汐颖了？】
【枝枝，妈妈是这样教你的吗？】
【现在回家给姐姐道歉。】
云枝没什么情绪地关掉手机，她买的是坐票，把书包垫在下面，但是她身上太脏。
旁边的人都不愿意靠近她，各种情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旁边站着一位母亲，她神色焦急，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许是饿肚子了，正在大声哭泣。待到母亲把奶瓶塞到她手里，轻声哄着她，她才停下来，安静吸着牛奶，懵懂澄澈眼睛看着她。
云枝沉默着起身，请这位母亲坐下，抱着书包拿着蛋糕，在火车过道上站了十几个小时。
那天，她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她没有妈妈了。
……
“那种害怕做错事，整天担心被你丢掉的感觉，太糟糕了。”云枝垂着眼眸，“小心翼翼维系的感情，果然特别累。”
她真的很害怕被抛下，所以她想，那就干脆全部丢掉吧。
不期待就不会落空，不在意就不会受伤了。
没有妈妈也没什么，那么多年，她一样过得很好。她还不是跟有妈妈的小孩一样，健健康康长大了。
即使曾经，她也是个渴望父母疼爱，家庭幸福的小姑娘，她也曾有过无数次的委屈和迷茫，不甘和难过。
云枝看向赵茹雪：“我已经不再期待你了。”
不在意才会不期待。
赵茹雪眼睛轻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