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赶紧的转身，此时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已经顺着脸颊落下，他不得不承认，最让人痛心的事情，就是生死离别。
第76章 76
一股子寒风吹过, 雪花落在脸上，混合进胤礽刚刚滑落的眼泪瞬间融化，冰冷的触感, 让胤礽生生的打了一个激灵。
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延文, 看到胤礽沧桑的脸上，布满的泪水, 眼眸中带着悲伤和无助，他悄悄的撑起油纸伞, 罩在胤礽的头上, 轻声安慰道：“太子殿下不要太过悲伤, 太皇太后还等着您呢。”
他是胤礽回到京城之后, 康熙给他找的一个合适的人，祖宗八辈都查了个清楚, 确定是个可靠的人，才放在了胤礽的身边。
他比胤礽小了两三岁，但是却没有一点孩子的天真, 他总是沉默的看着胤礽，默默的照顾着他的起居。
胤礽听出了延文话里的担忧, 抬手搓了一把脸, 转眸扫了一眼他身边这个矮了他半头的小太监。
太皇太后的日子不多了, 这会儿正在慈宁宫等着呢, 他不能在路上耽误时间的。
想到这里, 他加快了往前走的脚步。
乾清宫里地龙烧的火热, 胤褆额头上一抹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落在地上的青砖上，溅起一滴水花。
此刻，他紧张的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带着明黄色龙纹的鞋子, 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在几天前，他与敌军的一次小型的交战时，差点战死在战场上，就因为他贪功冒进，贸然追敌从而导致这次战事失利，还让裕亲王为了救他身负重伤，这会儿还昏迷不醒。
而康熙收到消息的时候，就责令胤褆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并且派遣了京中最好的太医，前去军营对裕亲王进行救治。
而胤褆则是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连口水也没有捞着和，就来康熙这里罚跪了，这一跪就是一下午了。
康熙气的眼眶发红，裕亲王这会儿生死未卜，这会儿太皇太后病重，他一点都不能离开这里，要是有选择的话，他定然会去边关看看，老镖师一下兄弟之情。
这事情朝堂里还没有传开，要是传开了，胤褆绝对要军法处置的！打仗这种事情，岂是儿戏？
李德全在门口听着屋里静悄悄的，心中为胤褆捏了一把冷汗，这要是太子殿下来了，说不定还能为大阿哥求求情的，但是这足足一下午过去了，平时总是往乾清宫跑的太子殿下却不见了踪影。
在胤礽的身影出现在乾清宫的门口时，李德全瞬间眼眸一亮，快步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道：“太子殿下，您可来了，大阿哥回来半天了，一直都跪着呢。”
只是话音说完，就发现胤礽的脸色有些不对劲，那通红的眼眶，很明显是哭过的，难道是太皇太后？
想到这里，他的心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手上的动嘴更加的小心了。
胤礽闻言，微微的颔首，脸上的悲色有些掩饰不住，他把身上的披风解开，递给了一旁的延文，才伸手撩起厚重的门帘朝着屋里走去，轻微带着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一室的平静。
康熙听到声音，抬眸看了一眼，发现是胤礽之后，眉心轻戳，心中有股子不好的预感，坐直了身子，对着他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老祖宗没事吧？”
他从胤礽的脸上看到的难掩的悲伤，这是他从来在他面前从来都不曾表现出来的。
胤礽未开口，就先落泪，他有些凝噎的对着康熙道：“老祖宗暂时还没事，但是她想要见您，希望您尽快过去一趟。我只是心里难过。”
他心中还带着一些期盼，曾经太皇太后也是病过，那不是慢慢的就好了起来吗？这次说不定也能好起来呢，只是一想到她脸上的暮色，他就明白，他所想的事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胤褆跪在地上，瞬间直起了腰，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胤礽，他记得他走得时候，太皇太后的身子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突然就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康熙此刻也顾不得惩罚胤褆，他站起身来，穿着一身常服，趿拉着鞋，就往外跑去。
李德全看着康熙的样子，瞬间有些慌了，他赶紧的拿了披风和伞，朝着他追了过去，边走边喊道：“皇上，皇上披风。”
现在天寒地冻的，这一路上怕是要生病的。
胤礽冰冷的视线扫了一眼胤褆，微微的阖眼道：“大哥，回去看看惠妃娘娘吧，你经此一事，恐怕最担心受怕的就是她了。”
那个额娘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就是胤褆真的做了错事，那也是等裕亲王醒来之后，再进行定夺。
纳喇氏在知道胤褆险些阵亡的消息之后，吓得当场就晕倒了，这是一个做额娘的对儿子的牵挂。
胤褆来之前，康熙就和他说了他的事情，胤褆贪功冒进，害的裕亲王深受重伤的事情，也知道在胤褆从边境出发的当天，裕亲王就清醒了过来，只是还是十分的虚弱罢了，这事儿没人告诉胤褆。
就是想要给胤褆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贪功冒进是不可行的，容易害人害己！
胤褆听到胤礽的话，心中一突，脸上的神色有些后怕，他耷拉着脑袋对着胤礽道：“好，我这就是看看我额娘，都是我不好，害的皇伯伯到现在还昏迷不醒。都是我的错！”
裕亲王对他是真的好，他不想看着他就这么的死去，他当时是拼死了把裕亲王给拉了回来。
那个时候就想着，他恐怕再也见不到胤礽，再也见不到他额娘了，心中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未曾娶妻生子，当时他并不觉得有多么的害怕，这会儿想到她额娘失去他的痛苦，胤礽会如何的难受。
看着胤礽不假辞色的脸，他才觉得后怕，后怕再也见不到这些亲人了。
胤礽闻言，微微的阖眼，片刻之后眼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对着胤褆道：“你去吧，这事情，我会和皇阿玛商议，你安心的在京城待着就是。”
胤褆跟在裕亲王跟前那么多年，都没有一次贪功冒进过，这次怎么就突然贪功冒进了呢？
裕亲王虽然镇守边关这么多年，但是从来都是都是在后方发号施令的，他又是怎么知道胤褆贪功冒进从而贸然追敌了呢？
这事情他们不在跟前，也是无从调查的，而胤褆脑子简单，也不会真的往这方面想罢了。
胤褆此时和一个小媳妇一样，他听了胤礽的话，赶紧的转身往外面跑去，他知道胤礽是在担心他，担心他真的回不来。
他撩起厚重的门帘，迈过门槛走出去之后，一股子冷风吹来，让胤褆生生的打了一个冷战，这才感觉自己还活着，同时从内心深处冒出一句话：活着真好。
想到这里，胤褆无声的接过禄石手上的披风，快速的朝着延禧宫走去。
康熙气虚喘喘的走到了慈宁宫，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在门口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平静了不少，他抬手撩起帘子，走了进去。屋子里呛人的药味冲的他眼睛有些发红。
苏沫儿看到康熙的到来，她红着眼睛对着康熙福身，扭头走了出去。她知道此刻，太皇太后与康熙有重要的话要说。
康熙三两步走到了太皇太后的身边，看着她纸金一样的脸，心疼的拉着她的手轻声道：“皇祖母，孙儿来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的颤抖，他害怕这个唯一真心对他好的长辈离开他的身边，他们共同扶持了三十多年了，从朝夕相处到现在的他成为了一个能够撑起一片天的帝王。
而现在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人，却要走了。
太皇太后闻言，灰白稀疏的睫毛微微的颤抖，混浊的眸光落在了康熙的脸上，努力的勾起一抹笑容道：“玄烨啊，你来了，哀家年纪大了，没办法陪着你了。”
太皇太后的话音一落，康熙就控制不住自己，像个小孩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他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抽噎道：“不会的，皇祖母，你定然能够长命百岁的，我不想皇祖母离开我。”
这是他一点也不想的，但是就和他额娘一样，他怎么拉着她的手，求她不要走，到最后还是离他而去。
太皇太后抬手给康熙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哭什么啊？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这么的爱哭，你都是皇上了，皇上不能哭，所有的事情都要扛起来，好在胤礽长大了啊，也能为你分忧解难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悲伤的继续道：“玄烨，人固有一死，哀家能够培养出三代帝王，也是对得起你们爱新觉罗氏的烈祖列宗了，就是去了底下，我也能骄傲的面对你的皇祖父了。”
太皇太后虽然要不行了，但是心中清楚非常，顺治，康熙，加上胤礽足足三代帝王都是从她的手上培养出来的，这样的殊荣，足以让太皇太后骄傲，同时也是告诉康熙，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胤礽的太子位置都不能废除。
康熙看着行将就木的太皇太后，呜咽着点头：“我懂，我懂皇祖母的意思。”
太皇太后听了，微微的点头，眼眸中带着怀念，对着康熙道：“你小的时候，哀家能够撑起整个江山，能够为了你和四大辅助之臣斗得旗鼓相当，但是现在不行了，哀家老了，这人老了，脑子就容易糊涂，你虽然是帝王，也是一样的啊？”
说到这里，她的眸光落在了康熙的脸上，一字一句的道：“这帝王不怕活得久，就怕帝王将来犯糊涂啊！”
第77章 77
康熙完全没有想到太皇太后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这要是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对他说出，不怕帝王活的长久, 就怕帝王活的长久之后犯糊涂。
这让他忍不住的心想, 看来太皇太后真的有些老糊涂了。
这样的念头刚刚从心头划过，他瞬间打了一个激灵。
是啊, 太皇太后曾经是那么风光霁月的人物，这会儿年纪大了, 还能老糊涂呢, 那他呢？他又怎么能保证自己将来老了之后不犯糊涂呢？
这是太皇太后没有野心, 要是真的有野心的话, 她老人家完全比武则天要厉害的。当年前有狼，后有虎, 她都能把他的皇阿玛推上皇位，等他皇阿玛仙逝之后，又力排众议把他推上皇位, 为了他和四位辅政大臣斗智斗勇。
等到现在，上了年纪, 竟然说出了这样不知轻重的话来, 这说明, 她真的老了啊。老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的将来, 会不会和太皇太后一样呢？
坐在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 唯一能够出言干涉的人就是胤礽。
到那个时候, 他还能如现在一样信任胤礽吗？会不会因为各种事情，来怀疑胤礽，甚至会废除他的太子之位呢？
越想他越是这个事情要是没有太皇太后说出来的话, 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做的。
想到最后，他生生的打了一个激灵。
太皇太后看到康熙陷入沉思的样子，努力的伸手摸了摸康熙的头道：“玄烨啊，人不服老不行，看来哀家现在真的老糊涂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脑子不中用了。”
这话她可以说，也可以不说的，但是这会儿她都要死了，她放心不下康熙啊，她要是不说，她不知道将来谁还能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康熙一辈子要强，等将来老的时候，也不一定承认自己老了，决策上难免会出现错误，胤礽的脾气她在再了解不过的，她不想看着他们父子反目成仇，就有可能废除胤礽的太子之位。
只要康熙废除太子。
那等待着康熙的就是在他的晚年的时候，孩子们为了坐上康熙屁股底下的位置，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甚至兄弟相残的局面。
她是看不到了，但是康熙能看到啊。
他是她的孙子，她不想他的晚年是这般的凄惨。
康熙被太皇太后温柔的动作，抚摸的有些泪目，他伸手抱着太皇太后的手，微微的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她道：“我知道了，皇祖母，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让自己过的好的。”
说着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一滴滴的砸在太皇太后的手背上。
他怎么不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呢？她用这最后的时刻在教导他，让他不至于将来犯下让他后悔的错误。
她不放心他，就是身子这样了，她也是不放心他。这才是那个最疼爱他的皇祖母啊！
灼热的温度让太皇太后有些心痛，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恐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有些发红，眸光微抬，落在了苏沫儿站在门口的身影上，苏沫儿一辈子无儿无女，她也要为她争取一下了，再不争取就没有时间了。
她吃力的抬手对着她摆了摆道：“苏沫儿，你过来。”
苏沫儿闻言，快速的走了过来，
走到了太皇太后床前，跪在了地上道：“太皇太后，奴婢在，奴婢在。”
她红着眼睛垂首看着地面，任由脸上的泪说落在地上，一滴滴的砸在青砖上。
太医从上午过来的时候，就说回天乏力了，人活七十古来稀，太皇太后已经柒拾肆岁了，已经属于高寿，就是想要再续命，恐怕也是有些难了。
也不知道当时太皇太后怎么醒了过来，让太医把这事情瞒了下来。她用自己仅有的一些理智，不惊扰康熙。
这已经是任何普通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太皇太后看着苏沫儿，满脸的不舍。但是又知道，她不能让苏沫儿陪自己离开。
她转头对着康熙道：“玄烨啊，苏沫儿伺候了哀家大半辈子了，一辈子无儿无女，哀家心中愧疚啊，这就是去了地下，也是不安宁的，满心满眼都要记挂着她的。”
此时的太皇太后脸上透着红色，眼眸中带着淡淡的水芒，看着完全不像是要病入膏肓的样子。
康熙闻言，心中微微的一动，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苏沫儿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了，一直尽心尽力，更是和太皇太后情同姐妹。
这事儿就是太皇太后不说，他也会想着的，更何况太皇太后亲自开口了。
康熙对着太皇太后开口道：“皇祖母安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苏嬷嬷在宫中这么多年，自当是到了要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刻，孙儿不孝，没能想起这件事情，还让皇祖母亲自开口提点，才想起。”
说到这里，他垂眸思考了一下继续开口道：“十二阿哥，年仅两岁，身子壮实，活泼可爱。也是正好带的时候，就让他养在苏嬷嬷的身边，您看行吗？”
胤礽此刻走到慈宁宫的门口，他红着眼睛仰首看了看漆黑的夜幕，斑斑的雪花让这种漆黑染上了一层光芒，成功的让他逼退了眼眸里的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