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棵树不仅歪脖子, 还浑身恶臭, 嘴上沾满了林真真的口水,下头也不干净。
这样的歪脖子树, 这一世林灼灼是再没兴趣陪聊,连同太子的母后以及身边的婢女太监,也全歇了讨好的心。
被常嬷嬷一声“三姑娘”唤回神后, 林灼灼神色淡淡地回转身来,勉强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常嬷嬷, 进去吧。”
说罢, 快走几步甩开常嬷嬷, 捏着帕子率先回了凤仪宫。
常嬷嬷皱了皱眉, 只觉这三姑娘似乎比几个月前更傲气了。
要她说呀, 选林灼灼这样西北长大的女子当太子妃, 当真是委屈了他们太子爷, 林灼灼除了一张万里挑一的美人脸能看,这西北野丫头的性情当真是不讨喜,与京城土生土长的世家贵女比起来, 在规矩和待人接物上着实差了一个档次。
少了几分稳重和端庄不说,尤其欠缺的是眼力见。
今日进宫,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瞧,她常嬷嬷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第一红人呢,林灼灼却眼风都不多给她几个,笑容也淡淡的尝不出甜意。
哪像别府的贵女啊,遇上了她常嬷嬷,一声声“常嬷嬷”唤得那个亲切,笑得那个甜哟。
两厢一对比,常嬷嬷瞅向林灼灼背影的目光里,比几个月前又多添了一丝不满。
不过这丝不满一闪即逝,至少尾随林灼灼重新迈入凤仪宫那一刻,常嬷嬷面上又盛满了热情:“来来来,郡主和三姑娘这边请。”上抄手游廊台阶时,常嬷嬷还殷勤十足地弯下腰给萧盈盈抬起长长的凤尾裙摆。
“常嬷嬷有劳了。”萧盈盈随口客气了一句。
林灼灼余光瞥见了,没作声,只安安静静陪在娘亲身侧,脑海里还回荡着先头四皇子的笑声。
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笑声似春风跑过田野,穿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最后敲击了林灼灼心湖,吹起了一圈圈涟漪。
涟漪久久不散,竟是回味无穷。
同时,胃里舒服得很,整个身子都透着轻松。
这般神奇的感觉,林灼灼两世为人,还是头一次体会,不禁有些愣神。
突然,手臂被娘亲一推,林灼灼这才惊觉已经快到正殿门口,忙收起心思,扭头朝娘亲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后,落后半步,跟随娘亲一块跨入正殿门槛。
只见大殿北面的主位上,坐着一身正红色凤袍的朱皇后,头上三颗红宝石熠熠生辉,手中正握着一个大红苹果,余光瞅见萧盈盈母女来了,朱皇后连忙搁下红苹果在小几上,转过身来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
却不想一个不慎,红苹果没放稳当,叽里咕噜就要滚下地,朱皇后余光察觉了,身手矫健的她本能地回手一抓……
然后苹果是抓到了手里,小几上的茶盏却碰得落了地,“咔嚓”一声碎了。
茶水还溅飞在朱皇后袍摆、手背和衣袖上。
一旁的宫女惊呼出身,忙拿帕子去擦拭掉朱皇后手背上的茶水。另有几个小宫女飞快拿来扫帚、撮箕收拾地上的狼藉。
这样的一出闹剧,瞧得萧盈盈心头直摇头,难怪朱皇后嫁进宫这么些年,都没笼络住崇德帝的心。朱皇后身上还保留着将门姑娘时的虎气,十几年过去,没收敛多少,而崇德帝喜欢温文尔雅的柔情女子,两人显然不对盘。
将门出身的朱皇后,原本对自个要求就不大高,倒是没觉出太多尴尬。起身朝萧盈盈一笑:“盈盈,你稍等片刻,本宫去换套衣裳就来。”
萧盈盈带着女儿屈膝行了一礼,笑道:“皇后娘娘自便。”
朱皇后交代大宫女上茶,然后笑着转身回了后殿。
常嬷嬷正有话要回,也忙追了上去,还走在前往后殿的通道上,常嬷嬷就告了状:“皇后娘娘,方才四皇子又在宫里肆意纵马了,这回听马蹄声还不止一匹马,像是两匹同奔,还特意从咱们凤仪宫门前绕过。”
朱皇后一听就火了,从她凤仪宫门前过?这是来向她这个正宫皇后耀武扬威的吗?
以前,四皇子再胡乱,在她这个皇后跟前还是收敛三分,只敢远远的纵马胡闹,从不敢跑到她的凤仪宫附近。
是以,朱皇后忍不住大声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宫外生出来的野种,就是胆子肥,不知天高地厚!”
呃呃呃,朱皇后自个也不是多讲规矩的人,行事作风虎虎的。但是吧,人都双标得厉害,她自个可以率性点,却绝不允许别的人也如她一般不讲规矩,尤其是还跃过了她去,比她还率性、洒脱、任性。
常嬷嬷真正要告状的话却还未说完,又添加道:“四皇子撒野纵马就算了,还跟他那个不要脸的母妃一样,淫笑洒落一路,险些勾得小姑娘的魂都没了。”
“小姑娘的魂?这是什么意思?”朱皇后听出话里有话,忙扭头转向常嬷嬷问道。
常嬷嬷往后方瞧了瞧,确信萧盈盈母女没跟来,才悄声凑近朱皇后耳边:“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方才林三姑娘……”
将林灼灼被四皇子笑声所吸引,然后提裙小跑出凤仪宫的事说了。
末了,常嬷嬷还别有深意道:“皇后娘娘,林三姑娘会不会对四皇子……”暗生情愫?
“胡说八道!”朱皇后眼神伶俐剜向常嬷嬷,“就四皇子那样的浪荡子,整日里东晃荡西晃荡,没个正事做,林灼灼是瞎了眼才会生出别的念头。”
朱皇后不是对林灼灼有多信任,而是对自个的太子自信非凡。她的太子那般优秀,林灼灼能看上别人就见鬼了!
见惹怒了朱皇后,常嬷嬷忙低头赔罪:“是奴婢瞎想了。”
朱皇后还没训够,又劈头盖脸骂道:“林灼灼可是本宫太子的未婚妻,你再敢诽谤,无事生非,本宫罚你去辛者库!”
常嬷嬷这下真慌了,连忙一个劲地道歉:“都怪老奴心胸狭窄,见林三姑娘今日一再对奴婢冷淡,奴婢就起了坏心思……老奴下回再也不敢了。”
还哭着跪了下来。
常嬷嬷可是朱皇后从娘家带进宫的陪嫁,几十年的主仆,再没谁比常嬷嬷更了解朱皇后这个人了。她主动承认心胸狭窄,主动道出为何要说林灼灼坏话的真实原因,更能博得朱皇后原谅。
果然,朱皇后听了后,忍不住又详细地询问了一番,得知林灼灼对常嬷嬷不热情,话没几句不说,还笑容也冷淡,朱皇后顿时也不满起来。
毕竟常嬷嬷可是她身边的老人,对常嬷嬷不热情,那就是对她不敬。
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可见林灼灼对她这个皇后娘娘少了几分敬重。
“罢了罢了,成亲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要算账,等成亲后。”待林灼灼嫁进了东宫,成了她的儿媳妇,还不是任由她这个中宫皇后拿捏,那时想搓扁了揉圆了都行。眼下,还未嫁进来,不好计较。
朱皇后说着这话,人已迈进了后殿。
好几个小宫女围上来,手脚利落地给朱皇后脱下脏了的凤袍,另外换上一款还未穿过的崭新凤袍。
常嬷嬷则守在屏风外得意的笑,林灼灼,让你对老奴不上心,这回晓得老奴的厉害了吧?三言两语,就能让你未来的婆母对你心生不满。等着吧,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这就是你没有眼力见的下场。
自然,常嬷嬷也晓得,能挑拨成功,主要还是朱皇后并未真正看上林灼灼这个姑娘,打心底嫌弃林灼灼是西北来的野丫头,不够稳重,不够端庄,脸蛋还有些偏媚,身段也太过妖娆,成亲后有勾得太子夜夜纵情声色的可能。
说到底,朱皇后只是看中了林灼灼背后的家世。
朱皇后主仆的对话,林灼灼待在前殿是听不着的,但就算听得着,也不屑去听。左不过是些不要脸的话,听了也只是污耳朵,加剧她胃里的不适。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萧盈盈见一旁坐着的女儿又拿帕子捂嘴,忙扶住女儿肩头,关心地问道。
“嗯。”林灼灼捂住嘴点头。
为何这般难受,她也不知道,若是老天爷在瞧的话,便会发现朱皇后主仆在说那番话时,林灼灼胃里的恶心到达巅峰值。
恰似那些坏言坏语是毒.药,一投毒,林灼灼的胃就会有感应,难受得要命。
“你再忍忍,等皇后娘娘出来说几句话,娘就带你去皇舅舅那。”萧盈盈也琢磨出来了规矩,女儿似乎一接触跟太子有关的人和事,胃里就控制不住地作呕,也不知是心理在作怪,还是身体的问题。
林灼灼点点头,用帕子紧紧捂住嘴,努力坚持到皇后出来。
娘俩正说着悄悄话时,朱皇后换过衣裳出来了,一早瞧见林灼灼身子似乎不大对头,忙关心地询问:“灼灼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萧盈盈只得扯谎:“是呢,这几日倒春寒,小姑娘贪凉穿薄了,受了点寒气。”
朱皇后听了,连忙一副关心准儿媳的样子,扬声吩咐常嬷嬷:“快去宣太医来,只要莫太医!”
莫太医是太医院院首,医术好得很。
萧盈盈没多想,但也婉拒道:“皇后娘娘,不必了,灼灼已经看过府医,说是不碍事,再吃几付汤药就好了。”
常嬷嬷却异常了解朱皇后,知晓朱皇后是怕林灼灼身子受了寒,不彻底治好了,将来子嗣艰难,闹得太子殿下没有嫡子,可就坏了事。而莫太医最是擅长妇科,调理姑娘身体那是一绝。
常嬷嬷忙应下,退出大殿就寻了个小太监去太医院唤人。
萧盈盈见此,心知不好强硬拒绝,再加上女儿有了这怪病,三天两头的不舒服,确实也需要太医瞅瞅比较放心,便也不再推辞。
林灼灼上一世已是知晓莫太医的能耐,胃里实在恶心得很,尤其朱皇后主仆一出来,那股子恶心劲就更翻腾得难受,她也期待莫太医能帮帮她,便悄悄与娘亲对望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却不想,苦等一刻钟,那个前往太医院的小太监回来禀报道:“皇后娘娘,莫太医他……一时半会来不了,刚被皇上……指派到湘贵妃娘娘宫里去了,说是湘贵妃娘娘身子不大爽利。”
朱皇后一听,面色立马变了,那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变脸。
柳眉一竖,语出不满:“湘贵妃又身子不舒服了?就算不舒服,一个月前,她不是刚从西南一带寻觅来一个白胡须老头,人称葛神医的吗?怎的不用她自个的,与咱们抢什么太医?”
小太监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回话了,颤抖着身子低头不语。
朱皇后一见小太监的窝囊相就来气,拔高了声音道:“还不去贵妃宫里走一趟?请不来莫太医,就将他们的葛神医给本宫叫过来。总不能两个高手,他们都霸占着吧?”
萧盈盈一听,眉头一蹙,这竟是要去湘贵妃宫里抢人?这朱皇后的行事作风,当真是相当的虎啊!萧盈盈暗暗摇头,这样的性子,也就难怪十几年都捂不热崇德帝的心了。
再说,小太监方才都说了,莫太医是崇德帝指派去湘贵妃宫里的,这时候朱皇后派人去抢,岂非不给崇德帝面子?
而且湘贵妃还是崇德帝心尖尖上的女人,朱皇后这般明目张胆挑衅,除了用“虎”和“没脑子”以外,萧盈盈都寻不出旁的词来形容她了。
“皇后娘娘算了,下回进宫再让莫太医给灼灼把把脉吧。”后妃间的争斗,萧盈盈可不爱参与,忙阻止道。
朱皇后可不想就这么算了,湘贵妃可是抢过好几回太医了,每回朱皇后都落下风,这回仗着有萧盈盈在,朱皇后说什么都要掰回一局,给湘贵妃一个下马风。
因为朱皇后知道萧盈盈在崇德帝心中的份量,看在萧盈盈的面子上,崇德帝势必会让湘贵妃妥协,让出莫太医来。
朱皇后天生就是那么要强,哪怕借助姻亲的力量,也要打脸一波湘贵妃。
遂,朱皇后立马拿出林灼灼来说事,饱含关切凝视林灼灼道:“瞧本宫的灼灼面色苍白的,那捂嘴难受的样子,今日都进宫了,本宫怎么舍得等到下回再让莫太医瞧?”
林灼灼与娘亲一样,不愿参与到后宫的争斗里,更不甘被朱皇后拿来当枪使,忙拿开捂嘴的手帕,努力挤出个笑容来,谎称道:
“皇后娘娘,谢谢您为我做主。其实我今儿是喝过药才进宫的,先头兴许是药效还没发挥,才会身子有些不适,就在刚刚药起效果了。”
说罢,林灼灼从圈椅里起身,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一身粉裙的她像一只美美的蝴蝶翩翩飞舞,说不出的灵巧。
显而易见,真的如她所说,好了。
确实是好了,林灼灼自己都很惊讶,明明先头胃里还难受得紧,莫太医没来,也没经过任何的治疗,仅仅听朱皇后和那个回话的小太监提了几句“湘贵妃什么的”,林灼灼身体的不适就自动散去。
一如先头闻得四皇子的笑声一般。
林灼灼知道,湘贵妃是四皇子的母妃,也不知为何,湘贵妃和四皇子母子似乎都对她有治疗的效果,提到他们相关的事,便身体舒坦,身轻如燕。
有了这个念头,林灼灼绝对是一次次婉拒朱皇后,执意不肯去湘贵妃宫里抢太医,只说自己真的好了,不需要看太医了。
“傻孩子,哪有你这般委屈自己,便宜了旁人的?”旁人自然指的是湘贵妃。朱皇后真心是虎,坐在后位十几年,说话还如闺中做姑娘时一样直,说话不拐弯,想到什么就直说。
自然,朱皇后敢这般说话,说到底是仗着已经赐了婚,两家即将联姻,与萧盈盈、林灼灼是一个阵营里的人了,林灼灼母女铁定不会背叛她,是以放心大胆地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林灼灼听了,垂头一笑,眼睫毛也垂下,免得眼底的嘲讽之意流露出来。
萧盈盈又婉拒了几句话,才终于推却了朱皇后的“好意”,最终以“还要去给皇上请安”为由,带着女儿出了朱皇后的凤仪宫。
林灼灼母女一走,朱皇后面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不悦地指着凤仪宫墙外的萧盈盈母女道:“常嬷嬷,你说她们这是什么意思,连一个太医都不肯帮本宫去抢?她们是不是也怕了那个湘贵妃?”
常嬷嬷一噎,朱皇后还是姑娘时就虎,就有些脑子不够使,若非当年朱国公府聪慧的大姑娘病逝,怎么轮也轮不到送她进宫。
如今在后宫坐了十几年冷板凳,朱皇后似乎越发脑子不好使了。
尤其湘贵妃进宫后,太子也不再被崇德帝独宠,朱皇后就越发失了平常心,处处虎着来,处处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