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没人了。”苏炎轻拍藏在斗篷里的月灵肩头,轻声道。
月灵在斗篷里咬了一会唇,才慢吞吞往后退一步,出了斗篷。
经过方才那样一闹,月灵面上的红潮是怎么都退不下去了,她自己能感觉到,热腾腾的,面皮发烫得紧。
不敢面对苏炎,月灵从斗篷钻出来的一刹那,立马背过身去,只留给苏炎一个长发及腰的背影。
“月灵,你别介意,你知道的,他们心肠不坏,就是爱闹爱起哄了些。方才又喝了点酒,酒劲上了头,就更爱起哄了。”苏炎凝望月灵后背,知晓她情绪有些激动,尽量柔声安抚她。
可苏炎这样的安慰,并不是月灵想要的,听了,反倒更想哭。
苏炎的安慰还在继续:“你若是不愿再见他们了,接下来几日你都待在马车里就好,等我们回了京,你就住在苏府里了,也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他不提回京还好,一提,月灵就更想哭了。
而苏炎无意义的安慰,却还在继续:“今晚风雪停了,看这天气似有好转,兴许接下来的几日不会再遇上暴风雪天气,咱们前进的速度能快些。算算行程,可能最迟大后日便能抵达京城,早的话,可能后日清晨就能到……”
月灵听到“后日清晨就能到”,心头蓦地一慌,分别就在眼前了。
情绪一个激动,月灵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毫无结果的暗恋一场,她好想知道苏炎心头对她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
喜欢吗?
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也好。
分别在即,月灵太想知道结果了,最终鼓足了勇气,转过身去,一把打断了苏炎的无意义安慰:
“炎哥哥,我没有生他们的气,我脸蛋上的红也不是被他们瞎起哄气红的,而是我……因为喜欢你,而臊红的。”
苏炎正在说话的嘴一顿,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良久,苏炎道:“你刚刚说什么?我好像幻听了。”
表白的话一旦出了口,月灵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微微抬头与苏炎对视,一个字一个字地问:“炎哥哥,与你相处的这半年多来,我……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你,你也喜欢我吗?”
苏炎怔住。
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月灵鼓足勇气凝视苏炎双眸,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良久,苏炎答非所问:“月灵,我可能忘记跟你说了,我有一个未婚妻,今年刚定亲的。”
月灵这一刹那,只感觉天崩地裂,她的世界坍塌了。
不是因为苏炎已经有了定亲的未婚妻,而是因为苏炎这样的回答,算是婉拒她了吧?
很温柔的婉拒,给足了她面子。
仿佛他没有未婚妻,便会喜欢她似的。仿佛不是她不够好,而是彼此相遇的时间不对,仅此而已。
可月灵是多么聪慧的人呐,哪怕苏炎婉拒的言辞再好听,月灵也已经知道,根本原因根本不是有没有未婚妻的问题,而是他对她没有感觉的问题。
爱情这东西,缺了点感觉,哪怕对方曾经待你再好,也只是兄妹间纯粹的照顾。
月灵猛地低下头,再不敢去凝视苏炎的双眸,仿佛多凝视一刻,被冷冷的拒绝之意便会多一分,她承受不住。
月灵努力扯出一个笑来:“哥哥,妹妹知道了。祝哥哥和未来嫂嫂白头到老,一生一世都幸福。”
说完这句话,月灵再度背转身去。
苏炎一时立在原地,久久凝视月灵站在雪地里的后背,从未被姑娘主动表白过的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
似乎绞尽脑汁才挤出一句话来:“月灵,我说过你是我的义妹,我是你的义兄,一日为兄,我便会尽自己的责任照顾你一世……”
“哥哥,”月灵努力了又努力,才终于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澜,“哥哥,月灵想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
最后一句“好不好”,月灵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求他离开,不要看她最狼狈的一面。
苏炎一怔,随后点点头,后退到距离她一百余步的地方,默默守着她。
苏炎不知道的是,在他后退第一步时,月灵的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止都止不住,似两汪小河。
第39章
篝火那边在载歌载舞, 举杯对饮,热闹非凡。不过这些热闹,太子卢湛是参与不来了, 其实硬要前去凑个热闹也不是不能, 毕竟右腿没断,顶多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缺了点美观, 远远没到行动不便的地步。
可太子殿下心高气傲啊,最是个要脸面的。
这不, 宁愿舍了那点热闹不凑, 孤零零地缩在自个的豪华大马车上睡大觉。冷清是冷清了些, 总好过时时刻刻被人投来同情的目光。
他卢湛可是当朝太子殿下, 大武王朝最最金贵的少年郎,哪里需要旁人来同情?来可怜?
才不要呢!
正在这时, 窗外偏有人来恶心他,只听连叩三下窗户,外头响起了四皇子卢剑的声音:
“太子殿下, 今年咱们赶在过年前,获得了抗击倭寇的大胜利, 可喜可贺啊。今天是大年三十, 这样喜庆热闹欢度一年‘大丰收’的好日子, 太子哥哥一个人躲在马车里有什么意思?来来来, 出来与四弟对月小酌几杯。”
听到这话, 尤其是里头的“大丰收”三个字, 简直一下子刺到了卢湛的痛点!
面皮一扯!
心里直骂人, 混蛋老四,你得意个什么劲?
仗是林镇山他们打的,谋略是苏炎出的, 抗击倭寇成功又与你有个屁的关系?不过是你撞了狗.屎运,跑到东南就碰上了抗战结束!
撞了狗.屎运而已!
“对,狗.屎运!”卢湛光心里骂骂还不过瘾,索性还躲在马车内的木榻上,愤恨骂出了口。
不过声音很小很小,基本就只有他自个能听见了。
反正马车外守候的侍卫是听不见的。
不过,四皇子卢剑武艺超群,耳力也是远在一般人之上的,倒是将太子那句“对,狗.屎运!”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卢剑笑了。
不错啊,很不错啊,随随便便一句话果然气得太子卢湛心火直冒,太子可是向来以温润君子示人,眼下却连“狗.屎运”这样不雅的词都飙出来了!
可见太子有多气!
那就再接再厉,再来一句?
于是,卢剑立马又敲了一下窗,扬起声音笑着安慰:
“太子殿下,别猫在里头不露面了,被倭寇逮了去成了俘虏,又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倭寇他们不长眼,抓错了人,误把你当成智多星苏炎了,才平白有了那样一番横祸!”
太子卢湛:……
你娘的,这叫安慰人?
老四,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
卢湛内心简直在咆哮,疯狂地咆哮。
偏生窗外的卢剑又补充了一句:“奇怪了,你和苏炎长得并不像啊,怎的倭寇那般蠢,居然还会抓错了人?”
这一句句话出来,简直就是赤.裸裸讽刺太子能力不行,能被倭寇抓了去,还得感激倭寇们眼瞎。若他们眼不瞎,还轮不到太子这样吃白食的被抓呢。
气得太子卢湛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啊!
双手颤抖地撑住木榻旁的矮几,狠狠喘了几口,又喘了几口气,卢湛才缓过劲来!
臭小子,臭老四,不狠狠还击你几句,你还真当自个是抗击倭寇的大英雄了?
呸!
不过是个捡现成功劳的死纨绔!
太子卢湛在脑子里酝酿一番,然后调出他能想到的、所有能打击老四这个死纨绔的恶.毒话,最最恶.毒那种,绝对是卢湛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那种恶.毒言辞,曾经以君子自诩的他绝对吐不出口的词。
想好了,太子卢湛瘸着腿冲到窗户边,一把撩起窗帘,就要冲卢剑大声喊“王八羔子,奸生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有资格来孤跟前耍威风?”
可刚撩起窗帘,太子卢湛就惊呆了,人呢?
只见窗户外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老四的影子?
“人呢?四皇子呢?”太子卢湛黑脸问马车外站岗的侍卫。
侍卫忙低头上前道:“启禀太子殿下,四皇子半刻钟前就已经离开了。”
太子卢湛:……
怎的,他脑子转得这般慢吗,单单几个恶毒词而已,就足足想了半刻钟?
“你瞎报什么时长?时长观念不行,也敢来孤跟前拽词?”半刻钟前?怎么可能!他才不承认自个脑子运转得如此之慢!
太子卢湛内心憋火得不行,劈头盖脸一顿训。
侍卫见太子满面怒容,越发低垂了头,心内止不住哀叹命苦,给谁当差不好,偏生分到太子跟前来当差。
唉,这太子殿下以前性子还蛮好的,是个好相处的,但自从被抓当了俘虏,再救回来性子就……
有些扭曲易怒了。
太子卢湛瞪完侍卫,一把摔下窗帘,瘸着腿又回到了木榻上。情绪激动平静不下来的他,越发思念林真真了,解下腰上的护身符,凑过唇去轻轻地吻。
大约亲的是林真真亲手所绣的护身符,双唇一触碰上,一道酥麻的触感从唇瓣流到心头,一如龙吟坊厢房里贴上林真真双唇时一样。
太久没见到他的真真了,他内心也有太多苦楚想向林真真倾述,也渴望来自林真真的贴心安慰。可眼下见不到人,只能先吻吻她赠的护身符,缓解思念。
双眸紧紧闭上,双唇紧紧贴上,一寸寸亲过护身符上的每一个地方。
犹如吻过林真真唇瓣的每一处。
京城,林国公府。
国公爷(林灼灼祖父)远在西南边陲替皇上守卫疆土,国公夫人(林灼灼祖母)放心不下老头子,这几年也一直随军住在西南。因着怒族又挑起了边界争端,国公爷军务繁忙,无瑕回京过年,国公夫人也就跟着没归京。
二房的萧盈盈是皇家郡主,逢上大年三十这样的节日,必要携女进宫赴宴。
是以,偌大一座林国公府,光悬挂着大红灯笼、贴着春联,外表瞧着喜庆,实则内里丁点都不热闹。
大夫人姜氏张罗了一桌好菜,邀请三爷、三夫人一家子来大房吃了顿年夜饭。饭毕,两房人又围坐在一起唠了会嗑,总共没一个时辰就散了,各自回屋守岁去。
林真真先头唠嗑时,便有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等到散了,立马起身要回自个小院去。却不想,行到半途被自个娘亲追了上来:
“真真呐,听闻苏炎过几日便要凯旋抵京了,你可不要犯傻,到时别做错了事!”
大夫人姜氏急急叮嘱道。
林真真一听这话就不胜烦恼,头也不回,脚步也不停,闷声往前直走。
大夫人姜氏一见女儿这副样子,真心头疼得厉害,赶忙上前一把拽住女儿:
“真真呐,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别犯蠢!太子殿下以前瞧着是挺不错的,待你也好,可这皇子呐,一旦开罪了当今皇上,那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哟!”
林真真当然晓得娘亲在暗示什么,她的太子哥哥犯下了“辱国、辱君、辱父”的大罪,眼下虽然还保留着太子殿下的名头,那是因为太子还未归京,一旦回了京进了宫,还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罚呢。
就算暂时保住了储君之位,未来前途也是堪忧的。
历朝历代,失去帝王宠爱的太子,有几个还能顺顺利利坐上那张龙椅?
绝大部分都下场凄惨,丢了命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那颗心无数遍告诉她,她爱的是太子哥哥,也只爱过太子哥哥一个。爱情是神圣的,哪能因为对方遭遇了挫折,跌入了谷底,就立马收回心不爱?
这样背信弃义之事,她林真真做不出来。
是以,无论娘亲说什么,林真真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娘亲的话?”大夫人姜氏死死攥紧女儿手腕,“苏炎率大军凯旋而归,多荣耀的事,届时会有一堆少妇、姑娘去城门口迎接自家凯旋的汉子,你作为未婚妻,也必须要去!但你可不许犯傻,可不许再与太子眉来眼去的了!”
林真真见娘亲一再教唆自己背信弃义,放弃深深爱着她的太子,烦心不已,一把甩开娘亲禁锢自己手腕的手。
迈开双腿就冲,一直猛冲,裙摆在夜风中凌乱飞舞,头也不回地冲回了自个闺房。
“碰”的一声,重重摔上门!
见女儿这个态度,大夫人姜氏头痛欲裂,气得原地直跺脚:“这造的什么孽啊!死丫头,怎么就看不清局势呢!那太子殿下眼下还能跟么?”
早不是先头那个好时候了啊!
死丫头啊,你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
大夫人姜氏死死盯着女儿房门,真心恨不得撬开女儿脑子瞧一瞧,里头装的都是屎么?
又气哼哼地瞪了女儿房门一眼,大夫人姜氏才身子一转,气哼哼地回自个院子去了。
刚回到自个屋,大夫人姜氏又想起来什么,立马派了五六个粗壮婆子去女儿房门口看守,生怕太子回京后,女儿再像曾经那般翻.墙出去偷会什么太子。
“给我看紧了,要是姑娘再不见了,本夫人就将你们集体发卖了!”大夫人姜氏发了狠话。
那几个粗壮婆子立马应下,好好的年都不过了,火速前往二姑娘房门前守着。
那头,林真真“砰”的一声摔上门,就背靠门板仰头哭上了,哭着哭着,发现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推开木窗一看,好家伙,她娘居然派遣了六个又粗又壮实的婆子,堵在她房门口。
林真真聪慧,岂能看不懂娘亲的用意何在?不就是防着她将来私自出门偷会太子么!
“自己贪慕虚荣,以为我林真真也一样?”林真真用力阖上木窗,咬牙切齿,狠狠鄙视了娘亲一番,“商户女就是商户女,眼皮子里永远只有利益!”
丁点真情都没有!
带着对娘亲深深的鄙视,林真真倒头就睡,期待自己入了梦就能摆脱掉糟心的娘亲,能与太子哥哥相会,然后好好安慰一番正处于低谷期的太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