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水平这么多年都没提高过,所以下车,一抬头,她的大脑在“啊”地一个赞叹之后,就只冒出“金碧辉煌”四个字。
她在燕城好歹生活了二十来年,竟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也许是金色霓虹灯太过炫目的用。
总之,她当时心想,嗳,当时就该把那条裙子买下来的。
身着制服的门童的体态步伐都显得极为高雅,迎上前尊敬道:“封先晚上好。”
继而转向郭青:“女士,晚上好。”
这门童长得白白嫩嫩甚是俊俏,郭青脸上一个开花,正要冲人家笑。
封承一把将她从门童面前拽开,凉凉的语调:“这边。”
进门另有一位穿红色刺绣旗袍的美女来招呼,引领她们去预定的餐厅。
——是的,餐厅。
因为包厢、房间这类词汇已经不足以形容它的宽敞与气派,皇帝来吃饭的规格恐怕也不过如此。
餐厅中央是一张长餐桌,为了应春节之景,洁白的餐步上铺盖红色中国风的桌旗。
桌上烛台已经点亮,与暖色灯光一起烘托浪漫的氛围,还有一些同样应景的装饰物,以及两个做成卡通小牛形状的翻糖蛋糕。
他们坐下没多久,便有一队侍应鱼贯而入,将已经做好的整套年夜大餐井然有序摆上餐桌。
菜色之丰盛,令郭青和两只崽叹为观止。
其中还有一道桂花糯米糖藕,正是郭青心心念念想回苏城吃的。
上完菜,封承手背向外摆一下,侍立在侧的专属经理道声“请慢用”,带上门离去。
被这一串犹如表演一般的操惊呆的郭青眨眨眼睛。
然后抬起,呱唧呱唧拍两下。
“太牛!”
封承帮酸奶戴上餐巾,摸了摸她的头发,脸上的神色看着莫名温柔:“这是我陪你们过的第一个除夕。”
“那爸爸还会陪我们过下一个除夕吗?”酸奶问。
封承笑:“会。”
酸奶便也笑起来,甜甜的眼睛映着光。
郭小盖闻言立刻抱住臂要气,郭青忙劝道:“别生气,想想你的玩具。”
郭小盖一顿,纠结半晌,露出一个忍辱负的表情,说:“那好吧。”
郭青在心里嘎嘎乐。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封承倒两杯红酒。
郭青不在孩子面前喝酒的,但今天毕竟是特殊日子,又有封承在——不管她自己是否意识到,封承在,会让她潜意识里更有安全感。
这样好的节日,这样好的环境,这样好的美食,郭青心情好,愉快地跟他碰了下杯。
“新年快乐!”她喊一声。
封承只是笑一下。
以前郭青就爱跟着封承去吃饭,因为他这人嘴刁,但凡他选中的餐厅,味道一定很棒。
这家也不例外。
成年人的世界已经很少能对事物感到惊喜,但这顿年夜饭,还是给郭青一点惊喜。
糯米糖藕一点不似她在燕城其他餐厅吃到的那些,而是她想念的苏城的味道。
她吃得一本满足,封承在对面看着她,似乎难以理解:“这种甜腻的东西有什么的好吃。”
“真的好吃。”郭青说。
封承一脸不敢苟同的表情,筷子却诚实地伸向糖藕。
这似乎是回燕城之后,郭青第一次这样放松地和封承坐在一起吃饭。
太过惬意,以致于压根没注意时间。
一声“砰”的巨响将她吓一跳,紧接着便看到窗外夜空炸开的绚烂烟花。
这片地处郊区,不在烟花禁令管辖范围之内。
“哇!”郭青和郭小盖同时激动地惊呼起来,立刻跑到露台去。
露台的视野很好,郭小盖踩着围栏伸手哇哇叫,酸奶聪明地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踩上去。
有钱人的快乐然是穷人想象不到的。
五星级大厨做的年夜饭,市区内不到的烟花秀,还有什么是享受不到的?
五彩缤纷的烟花一颗颗炸开,最后在天空中亮起“新年快乐”四个大字。郭青和郭小盖两名气氛组选跟着大喊:“新年快乐!”
爆破声落,世界一瞬安静,郭青听见耳畔的笑声,转过来时,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笑。
封承垂着眼看她,嘴边挂的不知是微笑还是嘲笑,但总归是笑。
他笑起来映着光芒的脸真是帅惨了。
等郭青意识到她又被封承的美貌迷惑时,他的脸已经靠近五公分。
她感觉到封承的气息扑在脸上,温热的,带着一丝葡萄酒的甘甜余味。
靠这么近干啥?!
郭青心里一个咯噔,本能想往后蹦。
就在这时,踩着栏杆的郭小盖够,往下一蹦——不偏不倚,落在封承脚上。
只见封承表情瞬变,痛苦地闷哼一声,弯下腰。
陨石砸下来都不会比这个更疼。
哪还有半分旖旎,封承撑在栏杆的因为忍耐而用力,咬紧牙关,指节泛起青白。
他忍忍,低头着郭小盖,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咬牙切齿。
“恭喜你,在今年结束之前报复成功。”
郭小盖立刻得意地叉腰,昂起下巴:“哼。”
回家时已经很晚,郭小盖在车上睡了一觉,快到家时醒,又精神起来。自己打开车门蹦下去,还体贴地去牵妹妹。
郭青解了安全带正要下车,封承道:“等等。”
他将伸到后面,不知从那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盒子,递给她。
“什么东西?”郭青说话的同时,已经打开盖子。
是那条黑色裙子。
她猛地抬头。
“新年快乐。”封承一脸云淡风轻。
说真心话,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天知道郭青刚刚真的对这条新条裙子有过一瞬间的心动。
最怕这不经意的温柔。
她突然想起以前,她还是封承助理的时候。
习惯了短发的她长大之后也一直是短发,只是有时修剪不及时会长一些。有一天她杂志社忙得晕头转向时,封承坐在那儿看着她,说了一句:“你头发长了。”
郭青以为这位洁癖老板嫌弃自己邋遢碍眼,扒拉扒拉头发:“过几天去剪。”
没想到封承说:“挺好的。”
记忆是个玄妙的玩意,有些事情你从未记得,竟也从未忘记。
在多年后一个莫名的时刻,猝不及防地跳出来。
郭青久不曾触动过的直男心,便又猝不及防地触动一回。
她捧着盒子抬头,到封承熟练地锁车,在酸奶盖的身后迈步走向电梯。
郭青揣着一腔感动跟上去,走了几步,反应过来。
“等等,你上去干嘛?”
“我累了。”封承站在电梯里,睨着她,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说,“今晚住这里。”
郭青:???
第65章
郭青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但什么都没说,走进电梯。
金属门合闭,在沉默中上行。
封承侧眸,瞥向郭青。
她不拒绝,如此平静地接受,在他意料之外。
这一天累坏了,郭小盖到了家就想往床扑,被郭青逮住:“先洗澡!”
郭小盖把眼睛一闭装睡着。
郭青冷笑:“睡着了?那我拿开水给你洗咯。”
郭小盖赶紧睁开眼:“那我会煮熟的!”
郭青把从床拎下来,为了节省时间,扔给封承:“你帮他洗吧。”
封承和郭小盖对视了一眼。
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拒绝。
郭青给酸奶洗头发的时候,隔壁传来激励哐当的声音。
只听郭小盖犹如良家妇女一般的贞烈怒吼:“可恶!不许你碰我的身体!”
封承的声音则明显在极力忍耐:“你这样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安分一点,快点洗完,对你都好。”
酸奶顶着一头的泡泡,面露忧色:“爸爸和哥哥没关系吗?”
这天底下难得有个小克星能治治封承,郭青浑不在意:“是亲,骂是爱,感情到位用脚踹。”
“唔……”酸奶对这个说法持保留意见,但不敢说。
如果说给酸奶洗澡是愉快的享受,那么给郭小盖洗澡,就是一次人性修炼之旅。
大概男孩子的皮都刻在第二十三对染色体,郭小盖也不能幸免——这小子喜欢玩水。
郭青从酸奶的小房间出来,看到封承时,一点都不意外。
的衬衣前襟几乎全湿,裤子右侧大腿上同样一片深色水印。
郭青往房间里瞅了眼,郭小盖正光屁股在床组装玩具枪。
“给一条毛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封承的每一根头丝,都散发着极力忍耐的怒气。
郭青扔给一条干净的毛巾。
然后对勾了下指:“你过来。们谈谈。”
郭青帮酸奶换好睡衣出来时,郭小盖和封承已经结束战斗。
一个光屁股在床组装的玩具枪,一个站在水池前,正在用毛巾擦被水湿透的衬衣。
郭青的表情说不严肃,但听得出认真:“在孩子面前不要越界。们虽然小,但是很多事情都懂,们两个现在的关系,不要给们造成误解。”
原来在楼下没说,并不是默认。
郭青对他勾了下指:“过来,们谈谈。”
封承低头用毛巾擦拭衬衣和西裤的水迹:“谈什么?”
封承也许是个杰出的商人,是可以写进教科书里的成功案例,但教育孩子,没有任何经验。
郭青决定好好给一个,扎好架势做到沙,抱着臂一脸严肃地说:“教育问题。”
封承看她一眼,走过来坐下。
但看起来并没有和她进行一番深入交流的意思,只轻轻蹙眉,慢条斯理地擦衬衣。
郭青清清嗓子。
“今天酸奶和小盖都很开心,谢谢你。”
“不客气。”封承头也不抬地说。
这副拽了吧唧的样子最让人看不惯。
郭青也不转弯抹角了,单刀直入:“但是你得回你自己家,你不能住这里。”
“为什么?”封承依然没抬头。
郭青轻哼一声:“你对儿童的成长教育一无所知。让你在这里睡一晚,是没问题,但是会给们俩造成误解。”
“什么误解?”
“酸奶和小盖知道们是分开的,们能够理解,你如果在这里留宿了,会让他们以为,在别人家里睡觉是很正常的事情。”
封承抬眼看郭青。
她的表情很认真,不是找借口搪塞,也不是跟扯淡。
封承将毛巾叠起来,放到茶几。“刚才在下面怎么不说。”
“这种不能当们的面说。”郭青一脸老对菜鸟的轻蔑。
没亲自养过孩子的人,甚至一些粗心的家长,并不知道小朋友的精神世界,能复杂到什么程度。
们想当然地认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其实,小朋友懂的东西,远比大人们想象的多。
“们在苏城的时候,酸奶跟小盖的幼儿园,是区里最好的公立幼儿园。有一天放学的时候,见到一个小女孩,来接她的应该是她家里的阿姨。那个小女孩当时和酸奶差不多大,看到阿姨的时候脱口而出:‘爸爸又去找小三了吗。’”
郭青虽然不是一个那么敏感细心的人,但她在怀孕的时候,过育儿课,看过许多儿童教育的书籍。但书上的理论,远远不及切身感受来得震撼。
那句话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因此她一直很注意,尽量不在崽面前说不应该让们听到的。
小朋友的分辨能力不够强,很容易被一些、一些信息、一些事情误导。这样的误导会造成什么后果,是无法预料的。
“们能听懂很多,但很多事情是不明白的。爸爸妈妈是分开的,但是又在一起睡觉,这可能会让他们混乱。”
说起正经事时,郭青的样子和平时是不同的。她的神色谈不多严肃,但目光中写认真。
封承默不作声地端详她片刻,忽然勾了下唇角:“没说要和你一起睡觉。”
“……”
正经的氛围一下被他断,郭青噎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用词不当。
“的意思是,们俩在他们俩面前,应该保持好这个界限。分开的,就是分开的,爸爸是爸爸,妈妈是妈妈。”
“如果说不呢。”封承道。
郭青皱眉。
她很认真,但封承却好像在和她开玩笑。
封承看她,说:“如果,不想保持界限呢。”
郭青被他深邃的目光烫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感到心虚。
可为什么心虚,连她自己都不明白。
一阵嗡嗡声突兀地响起。
流转的空气像突然找到出口,一泄而空。
封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起身走向阳台。
这通电话很短,一分钟后他回来,直接走到玄关,取下大衣。回头看了看她,没什么情绪道:“走了。”
“已经很晚了,您还是先去睡吧。明天早上见也是一样的。”江松月劝。
“反正都在路了,不差一会儿。”封奶奶确实困了,挤了挤疲倦的眼皮。约莫觉得等待的时间太无聊,瞥了眼江松月,“你要是早点给电话,也不至于现在还没回来了。平时就算了,大过年的,有家不回,像什么样子。”
这样的找茬,江松月习以为常。但她已不是刚嫁进封家,只能忍气吞声的那个她,不紧不慢地反驳回去。